我是心湖的一顆石子，
　　不知道從何而來，
　　百年，千年，
　　寂靜的沉浸在淺水里。

　　明月懸于空，
　　潮落我便會(huì)露出水面，
　　明月藏于晦，
　　潮起我便會(huì)沉入水底。

　　心湖水清，
　　我總能看到湖岸上踏青嬉戲的男女，
　　心湖水澈，
　　我總能看到湖岸邊浣紗清唱的女子，
　　心湖水深，
　　我也能看到投入湖水里的憂傷，
　　我默默看著這一切，只是不明白一切為何。

　　潮漲潮落，
　　我靜靜等待，無苦無憂。
　　月滿月虧，
　　我知道他會(huì)來，無障無礙。

　　那日拂曉，淡霧彌散在湖面，
　　他赤足踏入淺水里，
　　掬一把清水，
　　他漸漸變得清晰，
　　莊嚴(yán)得十分熟悉。

　　我知道他是佛，
　　是我等待了百年，千年的佛。

　　我求佛，
　　求佛讓我一世為人，
　　佛說，
　　心湖水底造就了我千年修為，何苦癡迷人世。
　　我自語，
　　塵世萬般若不償一遍，在這心湖千年萬年也是枉然。
　　佛說，
　　癡兒癡兒。

　　我看向佛，
　　佛雙手合十，獨(dú)誦梵音。
　　閉起雙目，不再看我。

　　我是心湖的一顆石子，
　　滄海桑田，
　　看塵世一個(gè)又一個(gè)過往，古往今來的輪回里，
　　萬般景色皆是一場空。

　　我是心湖的一顆石子，
　　萬古長空，
　　除了一朝風(fēng)月，我還在等待，等待佛的到來，
　　我知道他還會(huì)來。

　　心湖的蓮花開了，
　　潔白無瑕的蓮花開滿了水面，
　　風(fēng)起漣漪，
　　淡淡清香里，我看見了佛。

　　我問佛，
　　人間千年已過，心湖潮汐不再，心湖已是風(fēng)平浪靜的平湖，
　　我何時(shí)才能實(shí)現(xiàn)千年前的夙愿？
　　佛愛憐的嘆息，
　　孽緣！孽緣！

　　佛將我從水中撈起，捧在手心，
　　佛說，
　　你若想回來，下次心湖蓮花齊開時(shí)，你摘下一朵蓮便可回來。
　　我問佛，蓮花何時(shí)會(huì)齊開，
　　佛說，你找到愛時(shí)。
　　我問佛，什么是愛。
　　佛閉目不語，
　　蓮花的清香里，佛誦起了梵歌，
　　梵音里，佛送我入了塵世。

　　我成了人間一個(gè)女子，
　　娘是心湖旁邊尋常人家的女子，
　　爹是在心湖上打漁為生的漁夫，
　　娘說，我出生的那年心湖的蓮花居然一朵也未曾開放，
　　娘還說，我出生時(shí)，整個(gè)房間里有陣陣的蓮香，
　　便給我取名，蓮香。
　　爹一直不喜歡我，甚至認(rèn)為我的出生是不詳?shù)念A(yù)兆，會(huì)給全家?guī)頌?zāi)難。
　　可我清晰的記得，
　　那唯一的一次我騎在爹的肩頭，他笑的那么的開心。

　　十五年來，我喜歡站在心湖岸邊看著靜靜的湖水，
　　除了看到水面倒映出清麗的影，
　　我還看到了水底那一顆顆漂亮的石子，
　　我知道那就是我，
　　也只有我一個(gè)人知道。

　　夏秋之際，娘會(huì)帶著我去心湖里采蓮子，
　　輕舟之上我怎么也不愿將蓮枝摘下，
　　娘也不再逼我，
　　我會(huì)陪著娘，將采擷的蓮子一粒一粒收好。

　　拂曉，我會(huì)和娘一起去岸邊的青石上浣洗衣物，
　　娘說，我的蓮香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將來一定會(huì)覓得一個(gè)好夫婿。
　　我低下頭在清水里清洗著衣服，蕩開一個(gè)又一個(gè)的漣漪。
　　一抬頭，我便看見了他。

　　他一襲白衣，
　　潔白如盛開的蓮，
　　淡淡的霧氣里他站在扁舟上，
　　我看他時(shí)，
　　他也在看我，
　　這讓我想起了千年前的那個(gè)拂曉。

　　以后我便經(jīng)常在心湖岸邊看到他，
　　我知道他在看我，
　　眼光愛憐，溫暖，熟悉。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看我，
　　但我喜歡他一身如蓮花般的白色。

　　那天，我站在心湖岸邊看著靜靜的湖水，
　　那葉扁舟停在了我的眼前，
　　我知道是佛送他來的，
　　慢慢的，我們開始說話，
　　我知道了他叫水生。
　　后來，
　　水生會(huì)帶我去湖心島上，
　　會(huì)帶我穿梭于蓮葉之間。

　　家里提親的人越來越多，
　　爹樂此不疲，總是笑迎相對(duì)，
　　我知道爹不想留我在家中，
　　我一直是他心中的禍根。

　　我在心湖岸邊找到了水生，
　　他依舊一襲白衣，
　　眼光愛憐，溫暖，熟悉。
　　他拉起我的手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但我的手在他手心里如當(dāng)年佛將我捧在手心那般讓人心安。

　　我?guī)娏说铮?br>　　娘十分的滿意，
　　爹卻一言不語，
　　水生走后爹說，水生全身上下都是水氣，禍從水起，
　　要斷了我跟水生的往來，
　　第一次我眼角流下了透明的水。

　　水生的扁舟停泊在村前的心湖上，
　　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默念，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推開窗欞，跳了下去，奔向了那葉扁舟，
　　水生帶我穿過了那片蓮蕩，
　　到達(dá)了心湖的對(duì)岸。

　　日子過得平淡，
　　我常站在心湖的岸邊，遙望彼岸，或凝視湖水。
　　每到這時(shí)，水生總會(huì)從后面將我圈在他懷里，把他的頭搭在我肩上，
　　在我耳邊輕輕的喚著蓮香，蓮香。
　　我不語，
　　水生會(huì)說，我的蓮香，你若想家了，我會(huì)載你回心湖的對(duì)岸。
　　我的水生，他只知道我遙望彼岸時(shí)是在想家，卻不知道我凝視湖水時(shí)卻是在看水中的石子。
　　我是他的蓮香，卻也是心湖水底的一顆石子啊！

　　那一天，娘找到了我。
　　娘說，回去吧！你爹已經(jīng)等不了你了。
　　娘說，你走后，你爹思念你成疾，病中打翻了燭臺(tái)，家中起火。
　　那夜我對(duì)水生說，我要回心湖的對(duì)岸了。

　　水生載著我和娘到達(dá)了心湖對(duì)岸，
　　水生說，明年的蓮花盛開時(shí)便會(huì)來接我回心湖對(duì)岸的家。
　　我點(diǎn)頭，
　　水生獨(dú)自駕起扁舟離開。

　　心湖里的蓮花如期盛開，水生來了，
　　我站在岸邊卻想起了騎在爹肩頭時(shí)爹歡樂的笑聲，
　　水生再次拉起我的手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搖頭，
　　水生說，明年的蓮花盛開時(shí)我再來接你回家。
　　我回頭，看到了娘眼中流下了那種透明的水。

　　次年的蓮花含苞已久卻遲遲不肯開放，
　　我知道是佛說的日子即將來臨了，
　　我站在心湖岸邊，
　　水生駕著扁舟來了，
　　如初次見他那般，白衣如許，眼神憐憫。
　　他身后，心湖的蓮花整齊開放，
　　仿佛圣境，凈土。

　　水生停下扁舟拉起我的手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提起裙擺，上了他的小舟，
　　小舟駛?cè)肷徥帲?br>　　我伸出，
　　摘下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我笑了，燦若蓮朵。
　　水生張開雙臂抱住我，溫暖如昔，
　　我在他的懷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透明晶瑩，
　　水生愕然的拼命搖頭，
　　第一次我見我的水生眼角也流下了那透明的水滴，
　　我對(duì)他說，我只是這心湖水底的一顆石子啊。

　　蓮香四溢，
　　我寂靜的沉浸在心湖的水底，
　　拂曉，他從淡淡霧里走來，
　　我聽見了久違的梵音，
　　佛從水中將我撈起說，
　　癡兒癡兒。

　　日升日落，
　　我在水底看到水面上那葉熟悉的扁舟，
　　扁舟每日都會(huì)從心湖的此岸到達(dá)彼岸，再從彼岸回到此岸，
　　舟中的男子日漸蒼老，
　　滿頭白發(fā)，
　　而那一襲白衣，已經(jīng)破爛，
　　那是我為人時(shí)最愛的白色。

　　原來，愛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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