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有人知道齊歡對程雁新是很早就開始的一場暗戀。
　　那晚齊歡接到電話站在門口等許瑩，天氣冷得厲害，呼吸間呵出的白霧飄在半空中，讓人不自覺的發(fā)抖。沒多久一輛黑色的君越停在她身邊，一個人扶著許瑩從車上走下來。
　　冬天的夜晚，站在路燈下的年輕男子，一身黑衣黑褲，看人時眉頭微微挑起來，笑容有些冷清。
　　齊歡抬起頭，一瞬間，四目相對，那人似乎有些羞澀，不著痕跡的別過臉。齊歡笑了一下，她突然記起大學(xué)里曾追求過她的小男生，看到自己時也會這樣偷偷地羞澀一下，那樣純情的愛戀離自己已經(jīng)很遙遠了。
　　許瑩喝多了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那人毫不在意的把她扶在自己身邊，姿勢自然而妥帖。
　　進了房間，許瑩突然伸手勾住那人的脖子，噴著酒氣說，程雁新，你怎么在這？
　　齊歡挑了下眉，原來這就是程雁新，許瑩嘴里的青梅竹馬。她忍不住又仔細看了他一眼，程雁新生得一副清秀眉眼，看人時帶著一種從容的氣質(zhì)，斯文又干凈，是她最喜歡的長相。
　　安頓好許瑩，齊歡送他出門，在他轉(zhuǎn)過身時沖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齊歡。
　　程雁新似乎被她這一瞬間的俏皮打動了，回握住她的手，露出一個由衷的笑，我知道。

　　這一晚齊歡睡不著，聽著身側(cè)許瑩平穩(wěn)的呼吸聲她幽幽嘆了口氣。她知道許瑩不喜歡程雁新，她喜歡的是邵安那樣的人，英俊多金，霸道又不失溫柔，偶爾還會撒嬌，齊歡知道那是邵安哄女孩子的手段，那個年紀的男人都會的技倆。所以穩(wěn)重到略顯木訥的程雁新不會是她心里的寶。
　　每個年齡段的女孩子對男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墒驱R歡仍忍不住惋惜，許瑩大概不知道她錯過了什么。
　　2
　　許瑩只是跟齊歡借住，她跟邵安鬧矛盾賭氣搬出來。齊歡是不錯的房東，聰明寡言又善解人意，從不過問她跟邵安之間的是非。她唯一聽齊歡提起的人居然是程雁新，她說有空請他過來坐坐。
　　像是為了報答她，許瑩很快便找個機會把程雁新請過來，齊歡只準備了簡單的家常便飯，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矜持，不想程雁新知道她在急于炫耀什么。
　　吃過晚飯齊歡送他下樓，晚上起了風(fēng)，程雁新額前的劉海被風(fēng)吹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齊歡喜歡他瞇起眼睛的樣子，笑容里總會帶了點稚氣。程雁新打開車門時齊歡攔住他，解了自己的圍巾給他圍上，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臉頰，程雁新的臉瞬間就紅起來。這樣容易害羞的性格卻又不懂得拒絕，就像不會自我保護的小動物，齊歡忍不住想要把他抱在懷里。
　　看著車子走遠了，齊歡才按住自己的胸口，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了，久到她已經(jīng)快記不起來。

　　齊歡跟程雁新在一個公司，她在人力資源部，程雁新在設(shè)計部，都是給邵安打工。程雁新喜歡許瑩表現(xiàn)的并不明顯，只是竭盡所能的寵著她，在邵安沒有時間的時候陪她逛街購物，毫無怨言。
　　齊歡跟他們出去過幾次，她發(fā)現(xiàn)程雁新是極紳士的一個人，許瑩試衣時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等，沒有絲毫不耐。有一次齊歡站在試衣間里無意中看到程雁新的側(cè)臉居然帶著點笑意，她終于明白過來，因為是自己喜歡的所以無論到什么時候他都是愿意等的。

　　周末時齊歡接到聚會邀請，地點是在邵安家，許瑩跟他重歸于好，于是舉行派對慶祝。只是普通的家庭聚會，請的無非都是一些老友，齊歡穿得很隨意，藍色的牛仔褲和長款的毛衣外套。她趕到地方時居然看到程雁新也在，站在花園的臺階上，仍是一身黑衣黑褲，長手長腳的身形遠遠看過去很漂亮。
　　花園里的人在忙著擺弄燒烤架，邵安看到她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招呼她過去幫忙。
　　齊歡蹲下來就看到邵安笑得有些詭異，我算不算幫你牽線搭橋？
　　齊歡一愣，許瑩居然也大嘴巴。
　　邵安撇了下嘴，沒心沒肺的丫頭，她才不知道。
　　輪到齊歡疑惑。
　　你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那樣的眼神我已經(jīng)很久不見了。
　　沒等齊歡反應(yīng)，邵安站起身去招呼其他人。

　　等忙得差不多，齊歡過去找程雁新。見她走來，程雁新沖她笑起來，你今天很漂亮。
　　齊歡歪頭看他。
　　這才是你應(yīng)該有的樣子。
　　什么樣子？
　　活潑又漂亮。
　　齊歡微笑點頭，謝謝。

　　吃過飯便是例行的娛樂節(jié)目，麻將和撲克一群人玩的不亦樂乎。齊歡會的不多，站在一旁覺得無聊，帶著程雁新偷偷上了樓。
　　邵安是懂得享受的人，二樓有專門的放映廳。齊歡隨手撿了張碟片，居然是魂斷威尼斯，講述的是一場無望的暗戀。
　　影片中的奧森巴赫與美少年塔奇奧邂逅，為了多看塔奇奧一眼，一直尾隨著他的足跡，甚至不顧自身安危，不想離開被瘟疫所籠罩的威尼斯，最終喪身在這個城市中。
　　所謂魂斷威尼斯。
　　影片結(jié)束后是冗長的字幕，黑白的畫面帶著沉默的哀傷，忽明忽暗的光打在彼此的臉上，齊歡伸出手握住程雁新的手指，她感到程雁新下意識地掙了一下便順從下來。整個影片都已完結(jié)，熒屏上映出她的臉，齊歡對自己露出一個笑來。

　　3
　　齊歡跟程雁新交往的方式很簡單，平時都是互發(fā)短信，偶爾才打個電話，她是不可多得的伴侶，發(fā)短信時會遣詞造句，打電話時懂得噓寒問暖，她盡量用自己的方式讓程雁新知道她的感情。她要的是世俗的愛情，人間煙火，就像那一晚程雁新給她的感覺，鄭重而妥帖。
　　只不過許瑩仍是她的威脅。

　　那晚她送程雁新出門，站在玄關(guān)處問他，你已經(jīng)放棄許瑩了？
　　程雁新垂下眼，她跟著邵安比跟我快樂。
　　齊歡別過頭不再說話。
　　程雁新從背后抱住她，你生氣了？
　　你始終是為她著想。
　　我現(xiàn)在是陪在你身邊。
　　一句話便讓齊歡笑起來，她想，自己果然是入了局。

　　4
　　三月里齊歡有個假期約了程雁新一起出去旅行，N城周邊的小鎮(zhèn)依山傍海。鎮(zhèn)子深處是曲折的小巷，沿著小巷走到盡頭就是海灘，海風(fēng)迎面吹過來睫毛和眼角都會變得濕漉漉的。
　　齊歡迎風(fēng)而立，長發(fā)隨風(fēng)飄起來落在程雁新的臉上，她回過頭靠上他的肩膀。耳鬢廝磨，這就是她要的愛情。

　　兩人玩了幾天很開心，齊歡拍了好多照片，大多都是些雜亂的東西。剛出生的沒多久的貓咪，蜷縮著曬太陽的流浪狗，櫥窗前相互擁吻的年輕情侶，還有路邊孤零零的公交站牌。因為跟程雁新在一起，所以落盡眼里的都是美好的。
　　他們一起上山拜了菩薩，求姻緣，小路旁的山壁上刻著幾個字，三生石上，姻緣早定。到了山頂，他們跪在佛祖面前，程雁新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銀鐲給她戴上，許她一個天長地久。
　　程雁新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他說，我喜歡你帶鐲子的樣子，手腕抬起來細細長長的，那么漂亮。
　　他一直都記得那一天的齊歡坐在熒幕前握住他的手指卻并不看他，眼角帶一點狡黠的光，他突然就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齊歡以為這次旅行是她跟程雁新的一個全新的開始，誰知她卻迎來了結(jié)束。

　　邵安要結(jié)婚，新娘不是許瑩，她驚慌失措重新回到程雁新的懷抱。毫無懸念，程雁新沒有拒絕。齊歡對自己說，因為程雁新他是善良的人。
　　分手那一晚外面下著雨，齊歡沒有哭，倒是程雁新濕了眼眸，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大雨滂沱的夜，程雁新眼角的那一點濕意，怎么看都有些可憐。
　　5
　　齊歡把程雁新的東西都收起來，她不舍得丟，看著又有些傷神，索性全堆到不用的儲物間。其實她知道自己心里還存著幻想，也許哪一天他就會回來，也許那些還能用得到。在公司遇到程雁新，齊歡并不覺得尷尬，倒是程雁新有些惴惴，她多想告訴他，程雁新，不必如此，不必為難�？墒墙K究開不了口。齊歡嘲笑自己，要多愛一個人才會如此體貼。
　　齊歡睡前房門總是虛掩著，她習(xí)慣了有一個人過來跟她道晚安，帶著一點靦腆的笑。只是她等的人不知還會不會回來。

　　程雁新跟許瑩之間沒有維持多久，一個月后邵安回心轉(zhuǎn)意，許瑩毅然拋棄了程雁新。許瑩還年輕，真心對她來說有時候只是臨時的玩具。

　　那一晚齊歡照例沒有關(guān)門，門鈴響起來，防盜門外的人頂著紅紅的眼睛，一副傷心欲絕的臉孔。她打開門，程雁新抱住她胡亂的親吻她的臉頰，他喝了酒舌尖帶著微醺的酒氣。
　　齊歡推開他，你很難過？
　　不，我只是放松下來。
　　如釋重負？
　　對，如釋重負。程雁新笑起來，對面的女人一直聰明又可愛，并且深愛著自己。

　　齊歡喜歡速戰(zhàn)速決，很快便選好日子，挑好婚戒，舉行婚禮�；槎Y上程雁新低頭親吻她的嘴角，齊歡想，這懷里的男人，她再不會拱手相讓。
　　他們一路順利，許瑩卻沒有迎來自己的百年好合。三月之后，邵安舉行婚禮，新娘仍然不是她。許瑩回了家鄉(xiāng)，自此沒有人再見過她。

　　婚禮上齊歡握住程雁新的手，她問，你后不后悔？
　　他笑著說，怎么會，怎么會。

　　那一晚的月光很好，齊歡躺在床上，握著程雁新的手，她想起曾蜷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子，如此信任過她，她說，齊歡你真好。猛然想起這句話，她突然就內(nèi)疚起來。
　　她也曾天真過，大學(xué)畢業(yè)后來找鄰家的哥哥，灰頭土臉的從車站里走出來，看到穿一身風(fēng)衣的邵安就認定是迎接她的白馬王子�？伤豢赡苡肋h都是相信童話的小孩子，所以她一早看透邵安，抽身而退。至于許瑩，齊歡安慰自己，她還年輕只能自求多福。
　　只有她知道自己做過什么。

　　分手后的那一晚，她對邵安說，幫我一個忙，我不要其他的，把我的愛情還給我。
　　邵安是聰明人，一點即通。這一場愛情里唯一的犧牲品只有許瑩。
　　可是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齊歡翻了個身，拉著程雁新的手跟他十指相扣。耳邊傳來程雁新的笑聲，他說，齊歡，你真好。
　　那一刻，齊歡終于落下淚來。

　　她記起彼時她跟許瑩還要好，她愛程雁新，許瑩迷戀著邵安，她曾問她愛是什么？是快樂，是幸福，是萬般繾綣？
　　她答道，不，愛是欲念，是罪過，是不能舍棄。
　　她跟程雁新在一起，多一天就會多愛他一點，她以為這愛已經(jīng)明確可以丈量，到頭來卻仍不能得知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厚。她感到困惑而且害怕，因自知無法承受，更加不能失去。
　　這世上終有那么一個人你不止愿意等待，更想要牢牢牽住他的手。
　　愛與被愛都是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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