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灰姑娘和王子都走樣

　　梁許然：當灰姑娘太強悍，就會變成女王。

　　“小然？我今晚睡你這里，如果有電話打過來，全部說我不在。”這是我的朋友沈殷，童話中的主角灰姑娘。唔，如果她再溫柔一點、嬌弱一點、逆來順受一點，會比較符合外界給她的定位。
　　眼前這個掛著黑眼圈的女人，甩掉高跟鞋趴倒在沙發(fā)上睡得天昏地暗的景象，我已經(jīng)習以為常。當灰姑娘化身強悍的女王，能把南瓜變成馬車的好心仙女也要化身任勞任怨的女仆，才能跟得上走樣灰姑娘的腳步。

　　把走樣灰姑娘的行李搬到房間，任勞任怨的女仆開始煮八寶粥。再過一個鐘頭，甜香的八寶粥就會把灰姑娘叫醒，繼續(xù)陪王子斬妖除魔去。
　　今天的灰姑娘……走樣得有點嚴重啊。看著沈殷咬牙切齒地喝掉一碗八寶粥，接著是第二碗、第三碗，我躲到陽臺給關(guān)立辰打電話：“喂喂，我家灰姑娘今天心情很不好哦，什么狀況？”好想念聞到八寶粥香氣就可以露出笑容的灰姑娘。
　　電話那邊回答：“賀軒下個月會去臺灣擴展業(yè)務(wù)，半年以后才會回來�！�
　　想象了一下關(guān)立辰無奈的表情，我繼續(xù)問：“ABC你選哪一個？”聯(lián)絡(luò)暗號，A�；�，B吵架，C大戰(zhàn)。
　　電話那邊的男人語氣不怎么肯定，應(yīng)該正在擰著左邊眉頭：“雖然看起來是B，也可能會因為賀軒去臺灣的事變成C，一定要在他去臺灣之前解決�！�
　　我點頭說好，然后沉默。
　　“還有什么事嗎？”電話那邊的男人習慣性地問。
　　“今天晚上你過來吃飯嗎”“為什么最近沒有主動打電話給我”“約個時間去看電影吧”。這些回答擁擠在喉嚨里，導致我最終說出“沒有了”。
　　電話里傳來忙音。明明還有想說的話，怎么每次都說不出來。如果可以像沈殷和賀軒那樣，不愉快的時候大聲指責，然后又重新甜蜜起來，那就好了。

　　沈殷：當王子失去皇室的光環(huán)，就跟死小孩沒什么兩樣。

　　看著旁邊這位躺在沙發(fā)上看賽車節(jié)目、面前擺著吃到一半的方便面、不時嘟嘴或者鼓起臉頰的大少爺，我只想一腳把他踢回幼兒園去。誰能相信這么幼稚的男人會是“從小在英國接受貴族教育將來會繼承家族百分之五十遺產(chǎn)”的王子并且已經(jīng)超過三十歲？
　　說起來，我會認識這個男人實在是很詭異。不，其實只是“不務(wù)正業(yè)的二世祖偶爾心血來潮駕臨公司”的普通戲碼，但是他為什么會指著一個空著的座位說“我要追坐在這個位子上的女人”？每次我問他這個問題，他總是扔下手中的遙控器過來抱緊我，然后開始撒嬌：“這才證明我跟你有緣分嘛……”
　　哼，誰信，他一定是暗戀我很久了。

　　戀愛好像是極其順其自然的事情。在遇到他的第一秒鐘，有個聲音在心底叫囂：“這個就是你想要的男人，這個就是上天派給你的男人！你在等什么，不能錯過他呀！”
　　王子和灰姑娘的結(jié)合并沒有得到天經(jīng)地義的贊同，因為王子的家人早已為王子安排了聯(lián)姻，新娘是鄰國的公主，有龐大的親衛(wèi)隊和遼闊的領(lǐng)土�；夜媚镯樌沓烧碌匾俗專绻巧朴谡鲬�(zhàn)和開疆辟壤的女王，形勢又將完全不同。
　　以未婚妻身份入主董事會，剔除旁系家族的勢力，在直系家族勢力達到頂峰時向媒體表明放棄繼承權(quán)，讓渡名下的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把不足五百萬的私人貯蓄全部投入股市，在十個月內(nèi)盡數(shù)賣出，凈賺五倍，然后轉(zhuǎn)投藝術(shù)品市場。雖然表面上操縱局勢的是我，給予一切提示、讓事件的發(fā)展完全落入計劃內(nèi)的，卻是這個幼稚又愛撒嬌的男人。我不挑明，他也心安理得地認為我沒有察覺，從而繼續(xù)維持無知。

　　那天我讓渡了賀軒名下的不動產(chǎn)，他的家族本來就人數(shù)眾多，那一天更是全員到齊，連同保鏢和司機，構(gòu)成極度壓抑的場景。我穿著租來的禮服，一步一步走上好像永遠沒有盡頭的大理石臺階，在讓渡書上簽字，手心里都是冷汗。而他卻沒有握住我的手，他甚至沒有和我一起出席。
　　回去的時候，車在半路拋錨，又下了很大的雨。高跟鞋是用我半年薪水買回來的唯一名牌，不能淋濕。我一手撐傘一手拿鞋子，赤腳走了五公里。
　　打開公寓的門，他看到渾身狼狽的我，笑著說：“我今天買了新口味的泡面，要不要試一下？”我說好，然后想，如果賀軒連一句關(guān)心都吝嗇給我，我怎么還能奢望他給我一輩子的愛情？算了，吃完這碗泡面就分手算了。我把眼淚滴在湯碗里，再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他閉著眼睛，臉上有反常的潮紅。
　　摸到賀軒的額頭，我才知道他在發(fā)燒。他的衣服是黑色，如果不碰到，根本不知道已經(jīng)濕透。也就是那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站在我身后。
　　我簽下讓渡書的時候，他就在別墅外圍看著我。我的車拋錨的時候，他也下了車跟我一起走回來。明明沒有帶傘，還繞路去超市買泡面，只是希望我回去的時候，能吃到熱的東西。
　　他放棄的，是虛情或假意都好，那些親人給過他世界上最耀眼的寵愛。
　　所以，不是沒有受傷的。

　　這道被親人創(chuàng)造的傷口，就像一層薄幕布隔在我們中間。
　　而那層幕布后曖昧不明的欲望，我已經(jīng)厭倦去推敲，我要他親口說出來。

　　所以故意找理由與他爭吵，再摔門出走。這一次我要讓他知道，不管發(fā)生了多少事，不管有多少的氣憤和誤解，我絕對不會不管他。
　　善于征戰(zhàn)的女王已經(jīng)讓他的心淪陷，這一次，我要開掘的，是他的安全感。

　　梁許然：像是大多數(shù)童話慣有的結(jié)局

　　回到客廳，沈殷正在向第五碗八寶粥進攻。雖然還是一樣的咬牙切齒，卻彷佛有什么，從她的神色中分離、獨立、同時堅韌了起來。
　　在第六碗八寶粥消失以后，恢復成女王的灰姑娘攬住我手臂，面帶笑容地說了什么。

　　于是今晚的七點正，我站在廣場邊沿的某一盞路燈下，欣賞五十米以外“灰姑娘對決王子”的戲碼。遵照女王吩咐，我和關(guān)立辰分別在她和賀軒的衣服上別了竊聽器，由我用帶有錄音功能的耳機接收，并且做為“讓賀軒不能懷疑錄音真實性”的見證人守在這里。

　　耳機里傳來的聲音略微模糊，過了十幾秒鐘才恢復正常。
　　“去臺灣之前，有什么話要說？”
　　“公司持有的明潤集團股票，必須在大后天賣出；如果六個月內(nèi)寫字樓的租金上升百分之十五，聯(lián)系孟先生，他會找到比較合理的辦公地點；跟邱氏簽定單的時候，必須注意他們給出的平均價格……”難得看見賀軒一本正經(jīng)，雖然好看也……陌生。
　　“我們交往五年零三個月，你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嗖，直中紅心，女王果然是不可能被敷衍過去的生物啊。
　　“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說�！�
　　“我把墨西哥地區(qū)總代理撤職的前一天晚上，你拿著他向當?shù)毓賳T行賄的錄像帶邀他到咖啡廳小坐？”這么快就開始逼供？女王原來是信奉閃電戰(zhàn)的生物啊。
　　“那只是普通的藝術(shù)片。”
　　“副總裁向我請辭的原因，并不是我威脅他要爆出他和別家公司董事長交換伴侶的丑聞，而是你跟他打高爾夫球的時候提到他暗中為毒品生意牽的線？”
　　“我只是和他聊到他女兒漂亮的長腿�！比绻R軒打算讓沈殷因為吃醋而喪失理智的話……真抱歉，女王陛下可是越憤怒越冷靜的生物啊。
　　“每天晚上都會發(fā)來郵件預(yù)測股市升跌的F先生是你；在門口的郵箱放上收藏家聯(lián)絡(luò)方式的是你；總是能把滯銷藝術(shù)品賣出高價的銷售部經(jīng)理有個幕后軍師，那個人還是你！做過的事為什么不讓我知道？為什么不讓我知道你為我付出了多少？我既不會跑掉也不會在背后捅你一刀，那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賀軒顯然是愣住了。長達一分鐘，錄音中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沒有。我什么也不怕了。從今天開始，我會陪你一起走，把想傷害你的壞人全殺掉。我們已經(jīng)交往了五年零三個月又十二天，沈殷，嫁給我�！�
　　沈殷用親吻賀軒做為回應(yīng)。
　　或許塵世里的幸福不像童話中那樣簡單又甜美，但是走樣的灰姑娘和王子，都已經(jīng)牢牢把它握在掌心。

　　按下錄音的停止鍵，我轉(zhuǎn)身撥通關(guān)立辰的號碼：“喂喂，明天上午九點出來看電影，不準遲到哦，還有，我最愛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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