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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
天空灰蒙蒙的,一個昏黃的圓盤掛在上面,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緩慢移動,最后沒入了一棟高樓的后方。小城里并沒有太多的高樓大廈,但是用來遮蔽陽光,已經(jīng)足夠了。
坐在課桌邊后夏羽時不時抬起頭來注視這一幕,手中仍執(zhí)著筆。
十七年來,她第一次關注夕陽落下的過程。
這不是因為書上說的“遙望自然能讓人心靈平靜”。她沒這個習慣。而且窗外的情形,和書上 “夕陽無限好”的美好描述也相差萬里。
會這么做只是因為……只要太陽不落下,她就可以告訴自己時間還早。
其實,如果光從“要早點回家”的角度來說,盡快專心完成手上的作業(yè)才是正理,但她又做不到。從前一段時間開始,她就再也無法專心做什么事情了,F(xiàn)在也是。
留在教室里面,總是分神的情況,已經(jīng)好很多了,因為教室……原本是她的領域。
夏羽走出校園踏上街道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從離開教室起,夏羽就開始為如何向家里交代發(fā)愁。她是一個好孩子,一向都是放了學就回家,從來沒有這么晚回家過。
這樣發(fā)著愁的她,只是雙眼直視著前方,心煩意亂的走著,機械的邁著步子。雖說第一次在這個時間回家,但她連看看四周夜景的心思都沒有。
但卻有人借著她的眼睛,將一切收入眼底的東西都放進了心里,然后,有些東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小城的夜生活并不豐富,秋冬之交,白日短暫,更是許多商店都早早的關了門。
白天來來往往的人群現(xiàn)在只剩下了寥落的行人,他們多半沉默著,只有輕輕重重的腳步聲在不停的回蕩,偶爾的私語,似乎也被埋藏在了黑暗中。
白天如流水一般往來的車輛也只是稀稀落落的駛過,車燈的亮光總是一閃而逝,就如同偶爾出現(xiàn)在頭頂?shù)哪切┠藓鐭粢话,明明滅滅的,將影子也映照得搖擺不定了。
一切都顯得這樣寂寥。
但行家總能從那些簡單隱晦的信息中看到豐富多彩的東西。
“吶,吶,夏羽,看到?jīng)]有?那里有一家網(wǎng)吧!哪里還有卡拉OK呢,好吧,可能現(xiàn)在叫別的什么了。反正很好玩的,我打賭,絕對是你沒體驗過的刺激!吶,去玩吧,去玩吧!”
“閉嘴!”夏羽幾乎大吼出聲,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到底只是在心底大叫而已。
這個聲音直接從她的腦海中,或者是從靈魂的深處響起,她分不清。
大吼之后,夏羽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jīng)摸進了口袋,就好像碰到了釘子一樣,她連忙把手抽了出來。
口袋里,還有幾十塊錢。這是她這個月的零花錢。不怎么用錢的夏羽總是把零花錢存起來,但是這個月還沒來得及……
“夠了,夠了!都是你害的!模擬考的成績剛出來的時候,老師和爸爸媽媽的臉色你也看到了吧?我已經(jīng)夠讓他們失望的了!今天還是我第一次,我第一次被留下來罰做作業(yè)你知不知道?都已經(jīng)這么晚回去了……”
“這有什么啊,你總是大驚小怪。所以說,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再晚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嘛!”腦袋里面的聲音近乎無賴的說,嘻嘻笑著,誘惑她,“我就不相信你一點都不心動,我記得的東西,你也記得的吧?”
一些被刻意埋藏的東西立刻從腦海里破土而出。
夏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去看了看街對面的霓虹燈,還有那大大的招牌。
去唱歌吧!去跳舞……
那個聲音繼續(xù)說。
又也許,只是她自己的意識里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
——卡拉OK,那閃爍的燈光,瘋狂的呼喊,還有……
夏羽臉紅了,腳下都有一時的不穩(wěn)。她使勁兒甩了甩頭,連忙專心朝車站走去。路上可能還會有諸多的誘惑,在這夜晚顯得特別的顯眼,這樣一來,還不如坐公交車,也更快一點……
但是……有什么東西,越來越控制不住了。
她模模糊糊的想。
一向被認為是乖乖女的夏羽,原本平靜的生活在大半個月前的那一次流感中改變了。
本來,她是一個脾氣好、有些內(nèi)向、聽話,努力學習的好學生、好女兒。
十七年來,她聽父母的話努力學習,希望走上一條光明大道。在特長班和學校之中忙忙碌碌,和同班同學格格不入。在他們的眼里,她就是一個純粹的書呆子。
但十幾二十天前,在她的心底出現(xiàn)了另一種想法。
是的,原本那個聲音,不過是夏羽心底的另一種想法。
它從來不會說“我想怎樣”,最多只有“我怎樣”。
一個人在心底做出思考的時候,那些念頭由心底油然而生的時候,格式不會是“我想怎樣”的。因為這些思考,這些想法,這些念頭,本身就基于“我”而產(chǎn)生。
夏羽根本不懂得心理學或者其他什么相關的學說,卻也明白這一點。
那些想法,其實都是源自于她自己。她自己有了那些念頭、那些想法。可是,這樣的認知,讓她害怕。她下意識的,將之歸諸于“另一個人”。
后來,好像是為了讓她安心一般,又或者,這些想法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立的人格,和夏羽共存的人格,她開始說“你”、“我”了。但還是時不時有分辨不清的想法冒出來。
但作為一個好學生,夏羽也明白,這絕對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癥。因為之所以會產(chǎn)生這另一個想法,追根究底,是她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記憶的緣故。
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的。
另一個少女,人生中的所有記憶。
那是一個早夭的少女,死的時候只有15歲。但是,這并不妨礙她活得“多姿多彩”。和夏羽不同,這個女孩生長在一個父母三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天天鬧離婚的家庭。加上一些其它的原因,父母顧不上管束的她,成了小太妹。
小小的年紀就染上了毒癮,成天都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鬧事、打架、吸毒。
這還不是夏羽最難忍受的。
車站平安到達,沒有因為腦袋里諸多古怪念頭的誘惑跑去別的地方。夏羽松了口氣。
很好,18路車也很快就到了,滿腹心思的夏羽差點和那明晃晃的車牌錯過。這趟車恰好是她要坐的。夏羽慌慌忙忙的翻錢包,找到了一塊錢的零錢,投幣,上車。
沒挑好時間。∫窃缟系臅r候,人一多,根本就不用付錢。還可以……
打住!
其實現(xiàn)在車上人也不少。夏羽抱緊了包,低頭從人群中擠了過去,在機械的電子聲中找到了一個位置站定了,握住了扶手。
“下一站……”悅耳的電子女聲傳出,車子啟動了。
鑒于記憶中少女死亡的日期和夏羽出生的日期相距不遠,夏羽的腦袋里面,不由自主的就出現(xiàn)了這樣可怕的、完全不合自然科學的解釋。
——那是她的前世。
因為在是黃泉路上喝了變質的孟婆湯?誰知道呢?所以在十七年后,原本該被徹底忘記的記憶又從靈魂深處浮起來了。
但夏羽實在是不想接受這樣的解釋。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她無法忍受某些事。
那個15歲的女孩子,甚至有著很多濫交的經(jīng)歷!
15歲的年齡,打胎兩次。連孩子的父親都不記得是誰。
對于這樣的墮落,夏羽只覺得可恥。
然而,她清清楚楚的記得,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記得……□□、撫摸、迷幻的瘋狂。還有胎兒被打下的時候,身體的感受。痛苦、空虛……
一點一滴,都記得那么清楚。
那份記憶,根本就無從拒絕。
夏羽握著扶手,低下頭,努力的背著公式,強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來。以期把腦袋里面時不時冒出來的念頭,和其他乘客的言論一起當做與己無關的事情處理掉。
但做不到。
“另一個人格”好像發(fā)怒了,她放棄了“你”“我”的共存句式,直接讓夏羽的腦袋里面冒出了念頭。
三四十歲成功人士。
夏羽從來不喜歡隨意打量人,尤其是陌生人。但等她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jīng)打量了身邊握著吊環(huán)的高大男人好一陣子,甚至連結論都在腦袋里面做好了。
西裝革履,但依然乘坐公交車,所以不是那種特別成功的人。但這樣的人,身上也總還是帶著不少錢的。放在皮夾里。皮夾的放置地點一般是……
夏羽立刻調(diào)頭,轉開了視線。
然而,放置皮夾的地點,以及應對于各個地點的“手段”,都已經(jīng)自然而然的出現(xiàn)在了腦海里。
成功偷竊的記憶,亦隨之上浮。
現(xiàn)在這張臉一看就是一個乖乖牌,沒人會懷疑我……
不知不覺中,一個得意的笑容已經(jīng)浮現(xiàn)在了臉上。
車搖搖晃晃的,沒有開燈。只有路邊的燈光射進來,車廂里十分昏暗。“成功人士”就站在她的邊上……看起來對她沒什么警戒心……
“!”
忽如起來的驚叫聲引起了四周人的注意,包括那個成功人士。然而,不知不覺中伸出的手,也已經(jīng)收回了。
夏羽很尷尬的笑了一下,覺得無數(shù)面目不清的臉在眼前搖晃,讓她更加的心慌意亂起來。但她最終也沒有解釋自己尖叫的原因。
只是,似乎是因為她一副羞澀靦腆的樣子,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很快,那些面目不清的臉,就從夏羽的視線里轉開了。
夏羽近乎逃竄般的下了車,雙手都抱著書包,深怕雙手空出來,會自己去做什么事。
車上那么近的距離,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做出什么事情來。所以,還是和人群保持距離更加安全。
但因為過于慌張,下車的位置很不好。
——從這個路口過去,就是市四醫(yī)院了。
夏羽低下了頭,匆匆走著。即使是她這樣的乖乖女也隱約聽說過,這個醫(yī)院附近有一群癮君子整天守著,似乎做著很不好的勾當。
不管是治安多么好的城市,也總是有一些無法消除的墮落者的。他們就聚集在這里。她本來……照平時的樣子的話,完全可以避開這些,把這里留給警察的。但今天……
不管怎么說,過了這四醫(yī)院,也就離家不遠了。
但低頭走著的夏羽很快就被比黑暗更深的陰影擋住了去路。她詫異的抬眸,發(fā)現(xiàn)兩個看起來就是不良少年的家伙擋在了自己身前。
頭發(fā)染得亂七八糟,身上的衣服裝飾也是。如果夏羽敢穿這樣松松垮垮的衣服,帶那么不正經(jīng)的首飾,肯定會挨打的。
但或者是環(huán)境的影響吧,夏羽心慌意亂中,口中卻不由自主的吹了一聲口哨——此前她從來沒吹過口哨,“長得不錯嘛,想要……”
夏羽忙空出一只手來握住了嘴。
可是,從她說出這句話開始,事情就已經(jīng)完全失控了。要分心來對抗自己心里面“去喝一杯沒什么啊”、“去玩玩沒什么啊”……諸如此類的念頭,等到她終于激烈反抗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兩個不良少年帶到墻角里去了。
黑暗的角落,四周空無一人。
但幽幽的光線從遠處照射來,又或者折射過來……
有些事情還是能夠看清楚的。
不良少年露出“被耍了”的不爽表情,“都這個時候了還來裝什么純良啊?該不會是還想要錢吧?”
說出了這一類的話。
還有更糟糕的、令夏羽羞愧難當也氣憤不已的話。
夏羽掙扎得越來越激烈起來,很快,一個不良少年甚至拿出了刀子……
夏羽瞪大了眼。
“不!”她大聲喊。一個乖乖牌少女,在這個時候的反抗是沒有什么用處的。然而,她此刻卻不是在為了自己呼喊。
她分明感覺到,身體里面的“另一個自己”,也被刀子激起了桀驁不遜的念頭。
“她”之前也一樣被激怒了,但尚且在忍耐,并且在和她的思想做斗爭。但現(xiàn)在,那種桀驁,卻使得“她”一下子就壓過了她。
“她”發(fā)出了一聲短促有力的詛咒,就接在夏羽那聲大喊的后面,驚慌失措的夏羽,意識自動退回了身體最深處,她的掙扎太過微弱,讓另一股意識強勢的接管了身體的控制權。
“夏羽”干脆利落的斷下了不良少年只是亮一亮,拿來威嚇的匕首,然后,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動作,插進了這個不良少年的身體里面!
頓時,兩個不良少年的眼睛瞪得比夏羽之前還大。被刺中的少年身體可疑的向前彎曲著,地上迅速就積了一灘血。另一個也被驚呆了。
但“夏羽”的動作還沒有停止,她好像陷入了某種怪異狀態(tài)中,神情迅速的猙獰起來……
等到夏羽恢復思考能力的時候,她正持著刀,站在兩具尸體的前方。借著遠處投來的最幽微的光,一切看來都是那么的詭異——
怪異的臉,鼓起的雙眼,和地面上的粘稠液體……
刀“磅”的一聲掉到了地上,還彈了一下,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
我殺了他們?不可能,我做不到。那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會受傷?
呸,這兩個家伙太可惡了,居然敢威脅老娘,想當初老娘在道上混的時候……
我殺人了……
還呆站在這里干什么?沒有犯過事,警察局里面沒有指紋記錄,而且只要把刀帶走的話,再把衣服處理一下,誰能知道是我們殺的人?
我殺人了……
兩種意志在腦袋里面交戰(zhàn)不休。
現(xiàn)在夏羽已經(jīng)無暇去管那到底是不是她的前世了。原本被刻意忽略,寧可回憶起濫交和墮胎的記憶也不愿意回想起的東西浮上了意識的表層。
那個十五歲的少女,正是死于一場少見的不良少年械斗中。
她殺了人,然后被殺。
臨死的時候,好像都還在掙扎著要殺死傷害她的人。
如今她又活了過來,又殺了人。
這是……她沒有受到審判而是就那么死去的報應么?也讓夏羽本來應該平平淡淡、正常而幸福的生活就此破碎,為前世的罪行贖罪。
這個念頭逐漸在夏羽的腦袋里面成形了。
蘇醒的亡靈在她的腦袋里面大喊大叫,但無濟于事。
不這樣想的話,不管是乖女兒還是好學生都無法接受眼前忽然發(fā)生的這一切。
“我該去自首!毕挠疸躲兜恼f,身體搖搖晃晃的試圖邁出腳步。
但身體里面的另一個意志再次鬧騰起來,非要讓她的身體往另一個方向走。
于是,承載著名為“夏羽”的名字的身軀摔倒在地。她在黑暗的角落里掙扎著,身體扭成奇怪的弧度……
不管是夏羽還是身體里忽然冒出的記憶形成的“人格”,都沒有注意到,有一雙近乎爬蟲類的冰冷的眼睛,始終在更黑暗的角落里面注視著發(fā)生的一切。
第二日。
小城一座寫字樓中,一間近乎封閉的辦公室內(nèi),一個看來頹廢,眼神卻如蛇一般冷酷的男子看著電腦屏幕,嘆了一口氣。他剛剛發(fā)出了一條信息。
信息很簡短:
實驗體No.107,個體名夏羽,精神紊亂入院,實驗失敗。
現(xiàn)在他在等回復。
在呆呆的坐了一會兒以后,一條信息從另一座城市傳來,也很簡短。
No.114,個體名李南安,實驗開始。
收到這條信息后,男子又到數(shù)據(jù)庫翻找了一下這次實驗的全部資料,將之全部記在了心里以后,就開始清除一切殘留在網(wǎng)絡上的痕跡。
這大半個月的時間,又有6個實驗開始了呢。但依然只有一個實驗體以“獲得了前世的記憶”為名向媒體公布了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
雖說不過是為這世界又增加了一則“不解之謎”,但到底還是有人注意到一絲不同尋常了。所以組織里面聽取了建議,從此只向那些內(nèi)向的家伙融合最壞的記憶了吧?
本來也只有從街頭那些垂死之人身上提取記憶是最不會被注意到的。
但這真是最糟糕的配合。
不過,果然這些人再沒有一個跳出來提前暴露痕跡了。那些“前世”令人難以啟齒。
而且,如過最壞的配合都成功了,就沒道理懷疑那些合適的配合不能成功。這一切,也都要怪那些揮舞著倫理道德的大旗阻礙科學發(fā)展的家伙。
男子站起身來,收起了電腦。打量了一下空蕩蕩的、幾乎完全沒有留下他個人印記的辦公室,拎著包離開了。
還要趕去下一個城市,近距離觀察呢。
只是,在回憶了一下看到的資料以后,他還是又嘆了口氣。
李南安,25歲,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yè)生,在一個普通的企業(yè)工作,要融合的是一個混跡于□□的小頭目的記憶。
不,是剛剛融合了。
他為流感買下的那些藥物,看來不起眼的其中幾片,很快就會發(fā)揮效果。
這個配合會成功嗎?
即使是成為一個□□頭目也無所謂。但只從兩人的履歷看來,“李南安”從此消失的可能性還是不小的吧?
那也是失敗。
總是看見失敗的實驗,也是令人抑郁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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