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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來
方冬凈第一次聽到那個聲音是在她18歲的那個酷烈的夏天。
彼時她剛從高考考場走出,有把握自己數(shù)學(xué)能獲滿分,正沾沾自喜,忽聽周遭人議論:
“哎呀,那道題應(yīng)這樣劃輔助線,我怎么現(xiàn)在才醒悟?”后悔不迭。
“哎,本來我選對答案了,不料忽然鬼迷心竅,改成錯的那個!
冬凈更加洋洋自得。她自信自己不會犯下任何錯誤。
不過且慢。自信得過分必有紕漏。很快冬凈和人對得數(shù)。有一題她因漏看了小數(shù)點(diǎn),錯的離譜。
啊。她張大嘴巴。怎地犯下如此低級錯誤。捶胸頓足。
這時她聽到那個聲音。
“想不想重來一次?”
什么?冬凈環(huán)顧四周。沒有人。唯有她一人蜷縮墻角自怨自艾。
那么這是誰在說話?
“不用找。你看不見我。別人也是。但是你和他們不同的是,你能聽得見。這是你莫大榮幸!
冬凈雖然驚恐,但未失鎮(zhèn)靜。她問:“你想怎樣?”
“幫助你。”
“我怎么能夠相信你?”
“很快就能!
這時冬凈忽然覺得四周光線晦暗模糊。大地動蕩。她一陣眩暈。
那把聲音說:“去吧。重來一次。切莫再留有遺憾!
再睜開眼,神志清明。冬凈發(fā)現(xiàn)她又坐在考場之中,正待做那道錯題。
這次冬凈端正心態(tài),摒棄了驕傲之心。交上完美答卷。
再出考場,心里不是不驚駭?shù)。剛才是怎么回事?冬凈也從科幻小說中讀到過時光倒流,不過從未期望能在自己身上實現(xiàn)。這時旁邊有人走過——
“哎呀,那道題應(yīng)這樣劃輔助線,我怎么現(xiàn)在才醒悟?”
“哎,本來我選對答案了,不料忽然鬼迷心竅,改成錯的那個!
啊。別人依然謬誤。只除了自己。
她的確榮幸。
與那聲音重逢是三年后。
母親生日,冬凈用盡自己平日勤工助學(xué)積蓄,千挑萬選,買下一只碧玉手鐲。
一路上想象母親是怎樣的愛不釋手。心下好不欣慰。把那打工的辛苦全拋到九霄云外。
意外在此時發(fā)生。
一輛小車罔顧紅燈,飛馳而來。冬凈正行在馬路中央,驟驚之下慌忙躲閃。霎那之間她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小車擦著她的衣角飛馳而過。
冬凈淚如雨下。路人以為她重傷,紛紛上前救助。扶起她,方發(fā)覺她安然無恙。又以為她是受驚哭泣,安慰幾句散去。冬凈走到街角,方取出手鐲來看。
滿街的喧嘩都不及那撲地的瞬間,手鐲觸地的輕輕“咣當(dāng)”之聲。
看時,手鐲果然已斷為兩截。那樣青翠的顏色,此時更加刺目。
啊。冬凈恨不得是自己被摔成兩截。
“唉,重來一次,可好?”
那聲音復(fù)又出現(xiàn),夾帶輕輕嘆息。
冬凈抬起頭來。
“你能幫我?”又驚又喜。
“當(dāng)然!
這次對話簡短。未及多言,同樣的眩暈出現(xiàn)。
冬凈很好地把握了機(jī)會。這次,她等待那小車駛過方才過馬路。路人皆奇怪這女孩如何綠燈還等在原地。
母親果然對手鐲喜歡的不行,當(dāng)即戴在了手上,反復(fù)賞玩。
冬凈趁無人時對空氣說一聲:“謝謝。”
過后也很快忘記此事。
雖然心中也知有異。但生活忙碌,學(xué)業(yè)辛苦,誰耐煩尋求太多真相。
天底下有那么多不解之謎呢。
24歲時,冬凈遇上此生最慘痛之事。
其實倒未必是此生之最。不過冬凈一直習(xí)慣和風(fēng)細(xì)雨生活。突來變故讓她不知所措。
相戀五年的男友另結(jié)了新歡。拋下分手二字瀟灑而去。留下冬凈要死要活。
什么?她畢生心愿全在此人身上。她可不甘心讓他輕易離去。
該怎么讓他回心轉(zhuǎn)意?冬凈苦思良策。
呵,她終于想起那個聲音。
如果重來一次,是否有所改觀?
可又有了新的難題。
那聲音前兩次都是不請自來。她該如何召喚?
“你找我?”
啊。冬凈自負(fù)心人離去后這是首次露出歡顏。
她輕輕說:“我急需你的幫助。”
“我知道。不過這次意義不大!
“不。我要試試!
“那么從何時開始重來呢?你一早失去他的心魄!
“你知道些什么?說給我聽。”
“你倆本非良配。強(qiáng)行拉扯到一處,對雙方皆無益!
“我是受害者。”
“他也如此以為!
“是他拋棄我。是他錯!
“咳,你對他甚是苛刻,管頭管腳。你口不擇言,語多怨懟。他已忍受許久。終于下決心要掙脫桎梏!
“你真是來幫我的?”
“罷罷罷。你說從何時重來!
冬凈低下頭。從哪里開始呢?她想起去年末的一天,他坐兩個小時的公車來看她?斓綍r發(fā)消息逗她,問狂風(fēng)疾雨他是否可以踐約。結(jié)果她信以為真,一直數(shù)落他到他鐵青著臉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說,你從來不曾用心了解我。
那是他第一次對她說出重話。
冬凈說:“去年12月12日!
那聲音嘆息一聲:“去吧!
冬凈靜靜等待。這一次她決定不再亂發(fā)脾氣。
他的消息來了。他說:小凈,今日雨大風(fēng)狂,我還是不來了吧。好嗎?
通曉一切的冬凈回道: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想你。
五分鐘后他喜滋滋地出現(xiàn),把冬凈擁在懷里。
冬凈歡喜。輕輕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你只是逗我!
他不語,半晌捧起她的臉:“如果我真的不來,你會不會怪我!
冬凈搖頭:“你不會不來!
他忽然惱怒:“每次都這樣。你總是那么篤定我能滿足你一切要求。我也是人,總有辦不到的事。到那時你勢必又歇斯底里!
冬凈大驚抬頭。見到他堅定神情:“我們分手吧!
不不,冬凈拼命搖頭。怎么回事?剛才還是好好的。怎的一言不合便要分手。她狂亂地叫:“不要不要!重來重來!”
亮光一閃,冬凈回到現(xiàn)實。
那個聲音問:“怎么樣?”
冬凈頹唐:“為什么?”
“隱患早已伏下。你重來的結(jié)果是加快進(jìn)程!
“我不相信!
“那么再試一次!
冬凈抬起頭來:“還可再試?”
“嗯。”
冬凈咬住嘴唇。再往前一點(diǎn)吧。她想起有一次和他出去逛街。走到半路忽然不耐煩,竟把他一人丟在街心花園,悄悄走開。結(jié)果他打爆了手機(jī),也只是不接。將他急得半死。轉(zhuǎn)天她心情好了,又來哄他。他沒說什么,只默默將她擁進(jìn)懷里。
“去年7月17吧!
“去吧!
這次冬凈不敢任性。她一路拉緊他的手。他撫弄她的發(fā):“你今天好乖!
“我一向很乖!倍瑑舻靡庋笱。
“最近工作有些忙,下周我少來看你一次行么?”
“什么?忙忙忙,你每次都這么說。小公務(wù)員就是坐辦公室看報喝茶,忙些什么?一陪我就喊累。你走吧,永遠(yuǎn)別再來了。”冬凈嘟起嘴巴,把他推開。
他臉上露出疲憊之色!澳憧偸沁@樣。從來不懂體諒。和你在一起真的好累。我們……”他口型作出“分手”二字。冬凈醒悟過來,掩耳大叫:“不要不要!重來重來!”
亮光一閃;貧w現(xiàn)實。
“看到吧?倸w是這個結(jié)局!
冬凈紅著眼:“都是他的借口!
“可要再來一次?”
“我不甘心!
“好吧。那這是最后一次?偣踩螜C(jī)會!
“什么?”冬凈大驚,“剛才你可沒這么說!
“你不覺得你機(jī)會已有太多。仍不滿足。好不貪心!
冬凈垂下眼簾:“是。我錯過太多。”
“其實早已給過你三次重來機(jī)會!
“愿聞其詳!
“第一次,你因為他沒聽見你的電話和他吵了個天翻地覆,差點(diǎn)分手!
“呵,是,有過!
“第二次,你因為他沒趕得及接你讓你在女友面前丟了面子而要死要活,差點(diǎn)分手!
“不錯!
“第三次,你查他電話清單,追問他一個頻繁出現(xiàn)的陌生號碼,兩人不歡而散,冷戰(zhàn)數(shù)月,那次幾乎已分手成功!
“你真是無所不知。”
“可惜后來還是復(fù)合。”
冬凈露出迷茫神色:“我寂寞!
“不,是因為他不夠堅定。這次他終于下決心不要你。勇氣可嘉!
冬凈氣結(jié)。
“喂喂喂,你到底站在誰的一邊?”
轉(zhuǎn)而一想:“不對。這根本不是重來機(jī)會。這只是幾次危機(jī)!
“早日分手,也是重生!
“可我不要重生。我只要他!
“他不要你!
“我們曾經(jīng)深愛過。”
“怨偶也非生來就是怨偶。”
這時冬凈再魯鈍也起了疑心:“你到底是誰?”
那聲音不答反問:“你說呢?”
冬凈長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是命運(yùn)!
“呵。那是你們?nèi)祟惤o起的名字。你們不能完善自身。反而怪罪我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那……我能不能再重來一次?”
“……”那聲音滯一滯,大喝,“劣兒,真是愚不可及!”
“好好好。算了。那你告訴我,我今后可得佳偶?”
“有也讓你錯過。你去照照鏡子,如今這番模樣,能吸引得了誰。”
“如果我馬上振作呢?”
“天機(jī)不可泄漏!
“你還會不會再出現(xiàn)?”
“呵,你已知不會。你已明了我身份。我不過是你自己臆造。該如何把握,你心自知。無需他人左右!
“我需要你。這世界上已無人愛我。關(guān)心我。”
“你不自愛,誰來愛你!
“是。希望我永不再需要重來機(jī)會!
“希望。再見。”
“再見!
那聲音消失。永不再出現(xiàn)。
冬凈猜想別人是不是也能聽到他們自己命運(yùn)的聲音。也曾重來。終于相信該失去的最終還是要失去。
有些傷感。有些不舍。但也無濟(jì)于事。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有卻無。
呵,看,真是自己做不到,反來怪責(zé)命運(yùn)。
從今天開始,冬凈決定由自己來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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