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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
花火
>>>「壹」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山間的陽光較之山下要來的蒼白許多,周遭的景和物似是籠罩在一團(tuán)白蒙蒙的霧里,格外增添了一分模糊的距離感。
遠(yuǎn)方偶爾傳來幾聲聽不真切的鳥鳴,和風(fēng)輕拂過樹的枝椏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響。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聲音了。整座山像是一個巨大的墳冢,凄冷而靜謐。
山的腰際處立著一方小小的石碑。石碑看上去很新,似乎立在這里也不過個把年月。也只是一塊碑罷了,并不是什么墳冢,甚至連石碑本身也簡單的不可思議,除了姓名和生卒年月以外就再沒有別的了。
可這樣一塊孤零零的石碑卻被打理得很干凈,周圍一點雜草都沒有,碑身以及碑前的小石臺被擦拭得纖塵不染。石臺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香爐,有裊裊的香氣從里面彌漫開來,并非是張揚突兀的味道,只是淡淡的卻不會被忽視的存在。像是山澗里的小溪,清淺卻并不斷絕。香爐的旁邊是一盞清茶,茶有些涼了,與這山間四月愈發(fā)清冷的氣溫倒是吻合起來。
石碑的后面栽了一株櫻樹。四月,山下的櫻花怕是早已芳菲殆盡,換上一樹綠得惹眼的葉,肆意地招搖了。但這株寒山上的櫻卻正開得繁盛,飛揚的落蕊如紛紛墜落的星辰一般繚亂了視線。
每天清晨和黃昏,這里便會多出一個清瘦的身影。著著簡單的青灰色衣裳,提一個繪有櫻花紋路的漆木食盒。她會先將涼透了的茶收好,換上一盞新沏的清茶,有氤氳的水汽從茶盞中慢慢浮起,附在冰冷的石碑上凝結(jié)成小小的水珠。然后她會往香爐里適當(dāng)?shù)奶硇┫懔,好讓那淺淺的熏香能夠延續(xù)到她下一次到來。
做完這些以后她就會在石碑前覓一塊地方坐下。大多數(shù)時間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背挺得筆直,一動也不動。仿佛要和這石碑一起作古。
偶爾她也會和石碑說說話,絮絮叨叨地說她最近的生活,說寺院里的山茶又開了幾朵,說新來的小僧笨手笨腳的打壞了住持珍愛的古董,說哪天哪天來的信徒曾經(jīng)參加過他的戰(zhàn)爭。這時候她會說很多很多的話,就好像那個人依舊好好地活著,會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她講。
她也會提起曾經(jīng),那段混雜著鮮血與淚水的,他們的曾經(jīng),往往說到這里她便會泣不成聲,于是便拎了食盒匆匆回到山中的寺廟里,再來時又是與平常無異的笑容。但是從那以后她便鮮少提及過去了,她知道自己會忍不住哭泣,她不想讓故去的人以為自己生活得不快樂。
如此這般,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山中的時日相比曾經(jīng)的年月要溫潤許多,輕緩許多。它總像是個垂暮的老者,看得多了,經(jīng)歷得多了,也就看得開了。
雪村千鶴就這樣漸漸習(xí)慣了離開土方先生的日子。她答應(yīng)過土方先生要好好活下去,時光是最好的解藥,她這樣堅信著。
這樣,也算是一輩子的相守吧。她想。
>>>「貳」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想念土方先生的音容。
那個被人們稱為「鬼之副長」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卻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謙和模樣。這個時候,千鶴就會披一件外衫,到寺廟的院落里看天上的星辰。
或許在那成千上萬的星星中,有一顆便是土方先生幻化而來的。她這樣想。只是不知道羅剎死后會不會同人類一樣化作星辰。
深山里的夜晚總是很靜,死一般的靜謐。
不同于過去戎馬歲月里總是充斥著擾亂人心的硝煙味道的夜晚,F(xiàn)在的夜晚太過安靜,連自身的存在感也微乎其微。好像時間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于是就又看到了那個如同農(nóng)歷年時盛放的花火一般的男子,絢麗得令人不敢直視。那個傲然佇立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風(fēng)口浪尖上的男人,以一種鬼神般的姿態(tài),站在她所不能觸及的彼方。
那么近,那么遠(yuǎn)。咫尺便是天涯。
曾經(jīng)的千鶴單純地認(rèn)為幸福便是一生一世的追隨。無論是修羅戰(zhàn)場還是阿鼻地獄,她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土方先生的死生不計。哪怕她并沒有什么力量,保護(hù)不了他甚至周全不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很脆弱,對于那些戰(zhàn)死的人除了眼淚她什么也無法給予。但是她還是想要留下來,想要留在土方先生身邊。即使只是作為一個侍從、一個跟班也是好的。
天知道當(dāng)她聽到土方先生要留下她獨自一人前往蝦夷島時她的心有多痛。
只是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
在土方先生把她拉進(jìn)懷里的那一刻,在那溺死人的溫暖將她緊緊包裹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
土方先生說他要保護(hù)自己想要去守護(hù)的東西,為了這一點他會努力地活下去。他說他要代替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組員將「誠」字旗背負(fù)下去,他說那是他們的希望,是支持他們戰(zhàn)斗下去的信念。
所以,身為土方先生的跟班,她也有義務(wù)要為了土方先生的夢想好好地活下去,認(rèn)認(rèn)真真地活下去。她要做他的眼睛看著這個民族的興衰,哪怕,哪怕只剩下她一個人,也要讓「誠」字旗在這片他曾經(jīng)奮斗過的土地上空飄揚。
這,就是她活著的理由。
忘記了是哪一年的哪一天,那塊孤零零的石碑旁邊多了一個不屬于她的氣息。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原來除了自己,還有人記得。那個曾經(jīng)標(biāo)志著這個時代的輝煌,如今卻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衣冠冢的男人。
雪村千鶴默默地退到一旁,看著那個人以標(biāo)準(zhǔn)的武士之姿對石碑恭恭敬敬地行禮,看著那個人將紅色的「誠」字旗小心地放在石臺上,看著那個人沉默地坐在土方先生的石碑前直到日暮西陲,然后轉(zhuǎn)過身,微笑褪去了當(dāng)年的稚氣。
「找到這里還真是不容易啊,千鶴。」
>>>「叁」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很久沒有見過了,農(nóng)歷年的花火。
那么耀眼,那么璀璨。在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火光中,輝映著畢生的光彩。
像是數(shù)以千計的流星,在片刻的輝煌過后就將迎來永久的衰亡,而那些為了流星駐足的人們,卻要用一生的光陰來緬懷那逝去的光芒。
千鶴倏忽就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個新選組的干部們集體去島原龜屋的夜晚。
其實細(xì)節(jié)的地方也記不很清了。只是土方先生一個人坐在窗楞上,整個人仿佛融入了外面那亦真亦幻的月華中的情景,卻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
千鶴記得那是自己留在新選組后第一次穿上女裝,干部們嬉笑的話語讓她臉紅得快燒起來。慌亂之間跑到側(cè)廂中想要躲起來一抬眼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副景象。
那個平時不茍言笑,以嚴(yán)厲著稱的新選組「鬼之副長」,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窗外繁華的夜在那一刻似乎也平靜下來。
千鶴覺得心臟似乎漏跳了半拍。
該怎么形容呢?似乎再華美的詞藻也無法描述那一刻的土方先生。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當(dāng)曾經(jīng)的新選組的干部們紛紛化作歷史的長河中一粒微小的沙礫的今天,她依舊無法忘記。
山里的泉水有一分不易察覺的清甜,混雜了些許泥土的芬芳,煮茶的時候更是將這股清香發(fā)揮到極致。
「真是許久未見呢,永倉先生!
「是啊!褂纻}新八灌下一口茶,「我也是最近才聽說,自從副長……自從那場戰(zhàn)爭以后,你就一直留在蝦夷地,哦不,現(xiàn)在該叫做北海道了。我也一直呆在這里,卻不知道。現(xiàn)在快到盂蘭盆節(jié)了,所以……」
盂蘭盆節(jié)啊……
千鶴淡淡地笑了笑,「真是辛苦您了!
之后兩個人就都沒有說話。
千鶴轉(zhuǎn)過頭,看窗外只剩下一點余光的太陽。她覺得這樣很好,至少,至少還有人可以和她一起追憶那些逝去的人。
已經(jīng)足夠了。
夕陽漸漸堙沒在山巒的另一邊。
在那一剎那千鶴的眼前忽然晃過了許多片段。
畫面里有第一次目睹新選組斬殺發(fā)狂的羅剎,初遇土方先生的那個飄雪的夜晚。鬼神一般的男子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用刀尖指著自己。有白色的雪花在他身后肆意地飛舞,讓他整個人仿佛也沾染上雪的白光,那樣的高高在上而無法觸及。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開始沉淪的吧。她想。從此以后就再也沒想過離開。
畫面里還有齋藤先生和沖田先生一起準(zhǔn)備早飯的場景;有平助君和永倉先生比誰的飯量大;有干部們在島原龜屋時原田先生表演的肚皮戲的樣子;有齋藤先生第一次傳洋裝時扣錯了扣子的窘迫模樣……
然后畫面就轉(zhuǎn)向了戰(zhàn)場。飄揚的「誠」字旗下奮勇沖鋒的隊士們,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tài)斬殺眼前的敵人,無論對方是敵對的藩士,是先進(jìn)的西洋軍火,還是兇猛的羅剎,他們都不曾退縮。
他們啊,才是真正可以被稱為武士的人吧。
畫面最終定格在那片千鶴夙夜難忘的樹林里。定格在土方先生血流不止的傷口上。千鶴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可自己的眼淚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土方先生腰側(cè)的傷口不斷有溫?zé)岬难毫鞒鰜,那一刻千鶴覺得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與活力。
千鶴閉上眼,命令自己不再去想。
「嘭——」
突然傳來的異響引得許多僧人跑出屋子來看。只見一簇極美麗的花火劃破天際,在夜空中綻放出一朵絢爛的花。
「怎么有人會在今天放煙火?」
「不知道哎,不過真的很美!
有淚水從臉龐滑落。千鶴聽到自己模糊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土方先生,是你嗎……」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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