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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草原上的獵人,若不是死在獵物手上,便不是英雄】
他閉著眼狂奔,沒命地狂奔,呼嘯的風聲灌滿了耳朵,好像滿世界都是轟隆隆的炸雷,一聲連著一聲,聽得人膽戰(zhàn)心驚。
他忽然想起阿爸臨死時說的話。
當時,阿爸只有眼睛能動,于是定定地看著他,說,阿木,阿爸死得冤。草原上的獵人,若不是死在獵物手上,便不是英雄。他說這幾句話時極其艱難,說完,阿爸頭一歪,連眼睛都沒合上,便沒了氣息。
就好像草原上一頭死了的老獅。
阿爸死后,阿木拿起了阿爸的弓箭,成了這片荒原上年輕的獵人。
阿木每天的生活就是打獵,不顧一切地打獵。大雁北飛他便射天上的大雁,羚羊跳叢他便射跳得老遠的羚羊——他對自己的箭法很自信,然而事實也證明,他想要獵到的獵物從來沒有失手的。天長日久,動物們都不敢近前,看見阿木都躲著走,卻仍有喪生于阿木箭下的。再狡猾的動物,怎么能和老獵人阿木較量呢?
不過,雖說阿木是老獵人,年齡也不過十八九歲而已吧。
每天的生活都充斥著狩獵的阿木,雖然轉(zhuǎn)眼已經(jīng)有了十八九歲,可仍不知女人是什么,只是聽阿爸說過,女人是很漂亮的生物,可是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險。阿木相信阿爸肯定和女人有過故事,可這種故事似乎沾不上阿木的邊。阿木從小就住在草原中,沒出過草原一步。不過阿木也不知道出草原的路在哪,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望無垠,一模一樣的景色,好像走幾步就會迷路似的。
草原是荒涼的,與世隔絕一般。阿木以前聽阿爸說過,幾十年前當他到過這里時,草原上本是有人的,可是這里的野獸都太兇太猛,咬死了不少村民,于是舉村遷徙,離開了草原。
阿木覺得沒什么,至少在他看來,有人和沒人都一樣,他仍然是一個人的世界,狩獵的世界。
因為阿木不會說話。
所以當他每次需要發(fā)泄時就會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狂奔,沒命地狂奔,連靈魂都從軀殼中掙扎著奔跑了出來,在風中感受著奔跑帶來的凜冽、肆意的寂寞。
說起來,獵人阿木還曾經(jīng)救過一頭小獅子。
那時阿木剛剛奔跑完,正在休息,卻聽到一旁的草叢中有聲音,于是走過去一看,是一頭健碩的豹子正死死地咬住一只小獅子的肩。血汩汩地從傷口流出來,染紅了周圍的草地。那小獅子雖在不斷地使勁掙扎,但咬著牙吃著痛沒叫一聲。
阿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也許是純屬對豹子的獵殺心情,亦或是那小獅子太像自己。他隨手拿起弓,搭上箭,拉滿,瞄準,手一松,那箭帶著勁風呼嘯而去,豹子應聲而倒。而那小獅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舔了舔肩上的傷,一步一蹣跚地走了。
也不知多少個年頭過去,阿木卻是再也沒見過那小獅子。他不是一個善于回憶的人,唯獨將這一段記憶深深刻在心里,時不時便會浮現(xiàn)在眼前。
也許是因為看到小獅子的眼神,像極了心里刻畫了許多遍的自己的眉眼。
【所以,當阿木的病完全好了以后,它便開始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夜幕降臨在蒼茫的草原上,那一點點余輝也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見。
阿木拖著沉重的身體,靠著頑強的意志爬回了自己的小氈房。阿木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難受得厲害,很像阿爸說過的一種叫做瘧疾的病。他將一張獅皮披在身上,卻還覺得冷,可是他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根本不能爬起來生火。
蜷縮在獅皮中,阿木猛然覺得自己像極了臨死前的阿爸,也是難受得沒有一絲氣力,身體微微顫抖著,不能自己。他覺得自己的嘴唇肯定發(fā)青,因為阿爸也是這樣。
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即使以前面對獅群的追捕時也沒有現(xiàn)在這般有驚惶不已,難以心安的感覺。意識朦朧中,他又想起了阿爸對他說的最后那句話——
草原上的獵人,若不是死在獵物的手上,便不是英雄。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突然莫名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平靜,只是依稀間覺得有一只巨大的、熱乎乎的舌頭,舔上了自己的臉頰。
第二天的晌午,阿木是被草原上毒辣的太陽給照醒的。
腦袋還有一絲昏沉疼痛的感覺,身體也軟軟的。但他是草原上鋼鐵般堅強的獵人,熬過了昨夜的痛苦之后,再沒有什么能夠使他軟弱害怕了。
當阿木硬撐著坐起來時,看到了一只威風凜凜地蹲在自己一旁的公獅。
那只公獅看到阿木有點迷茫,便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肩頭。雖然已經(jīng)痊愈,但那一排深深的牙印般的疤痕赫然在目。
阿木猛地想起,這不是當年自己救下的那只小獅子么?
看到阿木恍然大悟,公獅走出氈房外。不一會兒,叼回來一只肥碩的野兔,扔到了阿木面前的空地上。
阿木費力地站起來,每走一步對他來說都是大地的一次顫動,好不容易架起柴堆,用打火石生了火,便一屁股癱坐到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用獵刀把野兔剝了皮,掏了內(nèi)臟扔給公獅,便用木柴穿了,架在火上烤,而公獅早已吃完了兔子內(nèi)臟,蹲坐在了火爐邊,漠然地看完他做這些所有的事。
不一會兒,兔身上開始往下滴油,并且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
阿木將兔子撕了一半給直勾勾盯著兔子不放的公獅。公獅也不含糊,一口撕下一大塊肉,還沒等阿木一只兔子腿吃完,它的那一半兔子就連骨頭都不剩了。于是又蹲下,再度直勾勾地看著阿木手中泛著油光的兔子肉。
阿木看了看手中的肉,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他撕下兩條兔子腿,將剩下的肉全都扔給了公獅。一看見兔子肉,公獅立刻就撲了上去狼吞虎咽了起來。這次當它吃完再去看阿木時,阿木也正好吃完兩條兔子腿。
所以,當阿木的病完全好了以后,它便開始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起初阿木對獅子還是有戒備心的。他每夜睡覺時都將手按在腰間的獵刀上,以便隨時起來與獅子搏斗。后來夜復一夜,獅子從來都是安分地睡在他的臥處旁邊的一張獅皮上,沒有任何動作。久而久之,阿木對獅子完全放心了。甚至在寒冷的草原的冬天,他都是抱著溫暖的獅子度過了一個個難捱的夜晚。
有了獅子,阿木狩獵也多了許多方便,基本上不怎么需要自己再動手了。每次看到獵物,獅子總是比箭還要快地沖出去追捕它們,基本上都是滿載而歸。
有時他坐在小草丘上看夕陽,獅子就趴在他身邊,懶洋洋的樣子。一陣風吹來,將獅子的毛吹亂。每到這時,他就會輕輕地撫順獅子毛,心里默念。
我的好獅子。
【自己救過了它,它也救過自己,誰也不欠誰的啊!
又是一次捕獵歸來,阿木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獅子總是獨自出去,很晚才回來。而且捕獵也沒有過去上心了,是獅子老了么?阿木心里一陣陣傷心。就算獅子老了,他也會養(yǎng)著它,它死了他會為它在氈房旁邊挖一座墳,陪著他——自己再沒有比獅子更親的人了。
突然一聲如驚雷般的咆哮打斷了阿木的思緒。
他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在自己的氈房附近遇見一只向他咆哮的母獅子。
阿木下意識地看看身后——獅子不在自己身邊。他又向四周看看,仍不見獅子的身影。注意力重新回到母獅子身上,卻發(fā)現(xiàn)這只母獅子已經(jīng)身體微弓,蓄勢待發(fā)。
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容不得他想許多了。阿木抽出一支箭,搭上弓,拉滿,瞄準,手一松,那箭帶著尖銳的聲音和一股勁風朝母獅子呼嘯而去,沒有絲毫猶豫地扎進了母獅子身旁的土地上。箭尾的羽毛輕輕顫動,好似一聲悠長的嘆息。
阿木的心驟然一跳,腦袋嗡嗡作響。驚慌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從來沒有失手過的啊!只見這只母獅子已經(jīng)朝他猛沖過來,阿木更是心亂如麻,只得胡亂拔出獵刀,揮舞著迎向母獅子。就在那一剎那,阿木忽然覺得一陣風從背后襲來,卻已回轉(zhuǎn)不轉(zhuǎn),后頸鉆心的一痛,頓時沒了力氣,癱軟在地上。他竭力睜著眼,想要覺得自己還活著,卻清晰地感受到了生命在不斷地流失。暗紅的血液汩汩地從阿木的脖子中噴涌而出,他用盡生平最后一絲力氣,抬起頭,看到了獅子漠然的眼神,肩上一排可怖的牙印疤痕刺痛了他的眼。
獅子轉(zhuǎn)身走向氈房。阿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眼,便是看到獅子從氈房中拖出一張獅皮,金燦燦,毛茸茸,是阿爸送給他的,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獅皮。
阿木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他的記憶從來都沒有這么清晰過——六歲那年,阿爸第一次帶他去狩獵,一只凌厲的箭射過去,正中正在哺乳來不及逃走的一只母獅子。小阿木拍手叫好,圓嘟嘟的小臉上滿是天真。阿爸將母獅子拖回家剝了皮送給小阿木,而那只小獅子卻在小阿木的懇求下被阿爸放生。小阿木看著小獅子圓圓的,幾近透明的眼睛笑得甜,正欲抱起它,卻被小獅子一掌揮來打在喉嚨上,小阿木吃痛手一松,小獅子便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草原上。從此以后,阿木就不會說話了。
自己救過了它,它也救過自己,誰也不欠誰的啊。
阿木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只有斜斜的余輝將兩只獅子的影子投在了地上拉得老長。陣陣罡風吹過,好像在低聲講述,草原上最后一位獵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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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夢里夢到過的故事,于是把它寫了出來。
是年少稚嫩的文筆,也沒修改過就直接貼了出來。
算是,回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