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川川今年有二十九了，送奶送了十多年，要是算上小時候跟著老爸在胡同里吆喝著買牛奶的日子，那他從事這行不下可二十年。

　　初中剛畢業(yè)的時候趙老爸出了車禍，車禍現(xiàn)場倒不是血淋淋的一旁而是白花花的一灘，就是那天，敬職敬業(yè)的趙老爸光榮的犧牲在了送奶的崗位上，也是在那天，趙川川挑起了老爸的牛奶擔子，從此踏上了這條艱辛的送奶征程。

　　一晃就過去了十多年，川川肩上扛得挑子也變成了摩托車后邊載的籃子，負責的業(yè)務(wù)區(qū)也由老十八號胡同轉(zhuǎn)移到了高檔社區(qū)，服務(wù)的對象從和藹可親的老大媽們變成了不茍言笑的高樓白領(lǐng)，這一點是川川不愿意的。

　　可再怎么不愿意也得送啊，要不到哪兒找飯碗去？幸好的是高檔社區(qū)里喝新鮮牛奶的人少，基本上都是上超市買盒裝奶的，所以他的工作量也不大，每天不到六點就可以下班。

　　在這些個高檔社區(qū)里，有一棟特別高的大廈是川川尤其不愛去的，因為那棟樓就一家人定了牛奶，而那家人住的有特別高必須用電梯上下，川川是不大會用電梯的...門口的保安，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很不屑，好像他連門口的盆栽都不如；還有住在大樓里的上流人士們也是很嫌惡他的，不知道是因為他身上怎么也洗不掉的奶香味兒還是他衣服上太過扎眼的‘xx牛奶’幾個字。

　　不過趙老媽告訴過他，哪兒都有好人。

　　川川在這棟人情味兒顯得特別淡薄的大樓里就遇見過好人，一個他覺得很好很好的人。他和大多數(shù)住在大樓里的人一樣，西裝革履看起來一絲不茍的，但臉上不那么嚴肅，帥帥的臉上總是掛著很溫柔的笑容，那笑容對他也沒黯淡過。他住在十七樓，剛好和川川的主顧住在一層，所以他們偶爾會遇到，時間長了他還會對川川禮貌的擴大一下微笑，這樣能讓川川溫暖到第二天下午。

　　有一次，他進了電梯間準備下樓，川川剛好被關(guān)在門外，可還沒來得及嘆氣電梯門又開了，川川很感激的說了聲謝謝，有點發(fā)抖。

　　他笑出了聲，眼里卻沒有嘲笑的意思，還伸手摸了摸川川的腦袋，把他當小孩了��！

　　川川想，下一次見面的時候要告訴他，自己都快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不可以摸腦袋。

　　還有一次，川川聽見保安跟他打招呼，叫他‘歐先生’，川川記住了，第二天在樓下碰見的時候也叫了聲，歐先生好！

　　歐先生笑的眼睛都瞇起來，走進他的模特車，似乎是丈量了一下他的牛奶籃子，然后說，籃子不小啊。

　　川川莫名的想顯擺一下，夸口說，起碼能裝五十袋！

　　歐先生又笑了，這回有點像狐貍。

　　大樓里訂牛奶的人突然多了起來，一次性多了一百家！難道老板真的把‘新鮮牛奶健康生活’的理念普及的那么好，弄的現(xiàn)在人人都要喝新鮮牛奶了？

　　當然，大樓里沒那么多人體會到新鮮牛奶的好處，因為這一百袋牛奶都是送往一家的，歐先生家。

　　川川很想找個機會問歐先生定那么牛奶做什么？可每次一開口歐先生總能把話題引到別處去，像是國際金融風(fēng)暴或者小時候下河捉魚捉蝦之類的...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這一百袋牛奶讓川川和歐先生偶遇的機率越來越大了。

　　直到那個周末，川川為了應(yīng)付老媽的安排的相親提前了一個小時去送奶，送到歐先生家門口的時候聞到了一股很濃的奶味兒，好奇心驅(qū)使，他敲開了歐先生家的門，歐先生穿了身米白色的運動裝，臉上身上都沾著乳白色的牛奶，整個人像是從牛奶里泡出來的。

　　歐先生一項淡定的臉上很不自然的冒出了紅暈，結(jié)巴著，我、我...什么事兒��？

　　川川說，我聞到股很大的奶味兒，你家里冰箱壞了？還是我送的奶有問題？

　　歐先生恢復(fù)了冷靜，沒有，我在處理一些剩下的牛奶，喝不完會壞。

　　川川突然跳腳，處理掉？你不會都倒了吧？！

　　歐先生再次臉紅，要不然還能怎么...

　　川川沖進房間，還來不及感慨歐先生家的寬敞漂亮，循著奶味兒就奔到了衛(wèi)生間，入眼全是白花花的...

　　川川很難受，不僅為了被倒掉的牛奶，更為了他心里那種說不出理不清的感覺。

　　歐先生算得上是寡言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就那么呆呆的看著川川轉(zhuǎn)身、出門、關(guān)門、離去，耳朵里始終縈繞著那句‘以后再不給你送奶了！’

　　趙川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得酒店，摩托車還停在大樓底下，自己走過來遲到了半小時，被老媽罵的狗血淋頭，心里卻不為這個難受。

　　這就是我們家川兒，過了年就三十了。

　　這是我們家婷婷，二十七了，做護士的。

　　哦，護士好...

　　...

　　相親怎么結(jié)束的趙川川都不知道，回家的路上還是一直在被老媽罵。

　　川川說，媽，我不想干了。

　　趙老媽氣急，你個完蛋玩意兒，不干這個你喝西北風(fēng)去？老娘我可沒錢養(yǎng)活你，就可憐我那送了一輩子奶的老頭子誒...

　　川川看著老媽哭自己心里也委屈，可卻不能跟著哭，兒子大了就是娘的主心骨，關(guān)鍵時刻主心骨要是倒了那讓老娘怎么辦？所以川川拼命地忍住、忍住，心想明天就辭職，再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好好找個媳婦兒挑擔子，過日子。

　　雖說不想再到這棟大樓來，可送奶用的摩托車還停在這兒呢，川川怕再碰見歐先生，一大早就去了。

　　初秋早上的天黑麻麻的，摩托車停在大樓左側(cè)的草叢邊兒上，川川摸著黑尋自己的車子，冷不丁覺得自己有點兒像解放前活動在重慶一代的特務(wù)，準備炸樓似地。

　　好不容易，找著了自己的車...突然，川川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旁還蹲在個人，誰呀？別是偷車的，或者打劫的，無家可歸的吧？

　　是我...

　　歐先生站起身來是比川川高很多的，可這個時候歐先生的樣子卻說不出的狼狽，透過朦朧的月光還是看得出，他里面還是那套米色套衫，外邊隨便罩上了件風(fēng)衣，受了一夜的露水看起來軟噠噠的，像極了霜打的茄子。

　　第一次，看見亂七八糟的歐先生��！川川有點驚奇，有點好笑，也有點不知所措...

　　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等你，道歉。

　　你哪兒有錯？川川心里暗哼。

　　不該浪費東西，還累你每天跑兩趟。

　　牛擠奶不容易，知道嗎？

　　嗯...

　　吃的是草，擠的是奶，真的很不容易的！

　　知道。

　　我爸說過，人要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能糟蹋東西，會挨老天爺收拾的...

　　倆人蹲在草叢邊兒上嘮了倆小時，直到路上行人漸多起來，碰上認識歐先生的人打招呼，歐先生不自在的臉紅，讓川川看見又教育他，這有什么，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

　　那天，看著小個子的川川在歐先生身旁張牙舞爪，保安哥帶著點嫉恨的嗤了聲鼻，看你能得意多久？

　　可后來，看慣了歐先生細心的給川川按電梯開關(guān)，系毛衣領(lǐng)子，眼里盈潤的像一灘水。保安哥也只能悻悻的嘆口氣。

　　秋去冬來，歐先生說，川川你以后都不送奶了？

　　川川說，不送了，再也不送了！說實話，我小時候最討厭的就是喝牛奶。

　　歐先生一如既往的笑，川川，其實我也是最討厭和牛奶的呀...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