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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司馬] 按小時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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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初五年的時候曹丕第二次南下攻取吳國的土地。點將那天從校場口回來,曹丕從馬車上下來,隨便找個理由打發(fā)了下人們,拐了個彎走回去,說是路過司馬懿的宅第,聽到有人在彈琴。
曹丕長到這么大聽過的曲子并不太多。想起來也只有銅雀臺上父親留下來的鶯鶯燕燕,從前偶爾聽說過江那邊會彈琴的周公瑾,還有他那個主業(yè)寫詩彈琴罵二哥的不太讓人省心的弟弟。
于是曹丕推了門進(jìn)去。
司馬家的小廝見到皇帝不說話,更不敢出聲。司馬懿的琴卻停了,仿佛是在等曹丕進(jìn)去。
內(nèi)屋并沒有掌燈,昏黃的夕陽的光芒從西側(cè)鏤花的窗棱間一點一點射在光潔的青石地面上,司馬懿坐在半透明的侍女圖屏風(fēng)后面,借著微弱的光亮曹丕才能在屏風(fēng)上面勾勒出來他大致的輪廓,邊緣順著織錦的紋路若有似無的拓展開,像是一圈毛茸茸的袞邊。
“陛下。”司馬懿從屏風(fēng)后面轉(zhuǎn)出來,他穿著黑色的大麾,展開來像一只蛾子。曹丕轉(zhuǎn)身背對他去關(guān)門,他的手摸在金屬的門栓上,微微覺得冰涼。
這時司馬懿改封向鄉(xiāng)侯已經(jīng)有一些時候。他垂著手站在屏風(fēng)一側(cè),于是曹丕向前邁兩步:“仲達(dá)。”他略微側(cè)頭看四周,司馬家的內(nèi)屋是空曠的,一桌一椅都看锝分明,司馬懿打著火折子把小幾拐角的青銅油燈點亮,于是他整個人也籠罩在一篇明晃晃的火光之中。曹丕說,“這座屋子里面,只有我們了。”
“聽琴?”司馬懿問。
曹丕站在他對面,笑一下,搖搖頭。
“下棋?”
曹丕再笑。他不說話。
“那睡覺?”司馬懿扭頭看看窗外已經(jīng)暗淡下去但不寂寞的天色,自己反而也笑了,“可是陛下,這個是要收費的!
曹丕笑得更是開心。他伸手一下子甩開自己黑金顏色長長的裙擺,踩一級臺階,走進(jìn)后屋。曹丕說:“我明天要出征去了!
“活該!
“……”
司馬懿站在臺階下,曹丕站在臺階上。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去,只有從桌角射過來的油燈光芒,將兩個人的影子一同投射在寬闊的屏風(fēng)上,拉成黑色的瘦長的線條。曹丕因為地勢偏高而略顯居高臨下,他微微頷首,影子的姿勢相應(yīng)的變化著。他看見屏風(fēng)上他的影子貼在司馬懿的額頭。
就好比是一個吻。
曹丕伸出手去,他的袍子張開,屏風(fēng)上的陰影暈成一片黑色的云,然后有劇烈不定的晃動和搖擺,他們沉默,不發(fā)一言。再然后他們的影子變成重合的一個,緩緩的由上至下,直到不見。
司馬懿說:“留著命回來幫我數(shù)錢!
“盡量。”曹丕吹滅油燈。他的笑意埋藏在深邃的黑色的夜晚,因而也無處不在。
第二天曹丕南出長江的時候司馬懿留守許都。這種攻主外受主內(nèi)的事情不知道是應(yīng)該艷羨還是吐槽。陳王曹植給曹丕上的奏表統(tǒng)統(tǒng)被司馬懿攔下來,也不打回去,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倒有點極力滿足的意味。唯有一封家書,子建文聯(lián)主席的頭銜名滿天下,連罵人都洋洋萬言不帶臟話,于是司馬懿借他的話回了一封信去。
本是同根生。
那個冬天顯得漫長而蕭索。許都下了三天三夜的一場大雪,過年那幾日只有頑皮的孩童仍然走街串巷的放著炮仗,炸在司馬懿家門外的大街上,零碎而轟隆的聲音讓人頗為煩躁。從江東回到許都的水路已經(jīng)結(jié)冰,馳道上都是厚厚的積雪,馬蹄壓實之后變成不易行車的滑溜溜的冰。
拜將的詔書卻在那個春天雪化之前回到了許都。
司馬懿回官信去辭讓。路上來回又走了一月有余,等曹丕給他拜了撫軍大將軍,文帝的符節(jié)送到的時候柳樹已經(jīng)發(fā)芽了。
司馬懿加回了私信去問。你給我個夫君的頭銜做什么。
回信沒等到,曹丕卻回許都露了個臉。那天是清明,府里的夫人小姐少爺丫頭出門踏青跑得沒影,嫌棄他老頭子不解風(fēng)情,司馬懿也樂得清閑。招呼下人去開門的時候猛地看到曹丕拉著馬站在門口,肩膀上面不知道落著那條路上的梨花。
似笑非笑的樣子。
問他:“代天子決事的符節(jié)夠不夠支付出征前的那一夜?”
司馬懿站在開著花的院子里面,端著杯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情又不識趣的小廝拽著掃把跑過來問老爺前院的落葉是不是掃了燒掉。
司馬懿咳嗽一聲沖著曹丕揚(yáng)揚(yáng)眉毛。他說:“掃干凈了記得把門關(guān)好!
小廝跑出來看到皇帝穿著一身戎裝站在門外也不進(jìn)去,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好比曹丕是個修羅要喝血。這點悲憫心曹丕自問還是有的,然后他就騎著馬走了。
據(jù)說當(dāng)天夜里就回了前線。
然后第二年春天,傳來了曹丕的死訊。
明帝即位之后司馬懿又從大將軍改封了舞陽侯。清明那天夫人仍舊一早帶了兒女出門,等他醒來已經(jīng)日上三竿。吃了個餅差點被噎死之后司馬懿命人找了輛車,自己駕出去轉(zhuǎn)道去了首陽山。
路邊的梨花看起來和開在曹丕肩上的那些一般好。人年紀(jì)一大就開始絮絮叨叨,司馬懿坐在曹丕墳頭啰嗦了半天覺得口干舌燥。于是他喝掉了忌拜時候添在杯子里面的酒。司馬懿說你對子建一直挺小氣的,對我就沒那么小氣了吧。
說完他就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半靠著坐在曹丕墳前的石頭臺階上,轉(zhuǎn)過臉去看他的墓志銘。
那個背影和投射同樣像是一個吻。
后來的人生就更跌宕起伏。退了蜀兵,南拒孫吳,又效仿武帝挾天子。家宴的時候阿師暗著問他是不是要登基。司馬懿重重的捶了桌子白玉杯倒下來酒釀灑了一地。阿師有點嚇到的樣子坐在對面什么都沒說,司馬懿反倒覺得跟孩子們生什么氣。然后轉(zhuǎn)念又想,就算你的名字叫阿丕也不能真的人品這么不好你看連孩子們都不幫你。
后來去給曹丕上墳的時候司馬懿有點寬慰他的樣子說,我真心覺得當(dāng)主攻其實挺辛苦的。
再后面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
司馬懿病得自知不久天年的時候有天自己帶著鋤頭鏟子在首陽山半腰挖了個半人高的坑。后來實在挖不動了揮揮手讓車夫過來接著挖。車夫一家三代都是魏臣,哆哆嗦嗦的五體伏地說不敢在文帝墳上造次。
司馬懿有點不高興的說你的意思是我就算造次啦。
于是他有點憤憤的站起來把曹丕狠狠的罵了一頓。他問:“我這也算‘上‘墳了不是!
腳下沒站穩(wěn)滑了一跤摔到坑里。司馬懿不說,車夫也不敢站起來,手腳并用的爬過去像要扶司馬懿上來。
他自己反倒在土坑里面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兩只手墊在腦袋后面看天空。那天藍(lán)得像黃初五年的那個下午,他坐在宅子里面彈琴,然后聽見曹丕腰上的銀鈴鐺滴鈴滴鈴的響聲。
阿師來到的時候司馬懿還醒著。阿師有點囧囧有神的蹲在坑邊問爹爹您這是干什么。
司馬懿定了定神看清楚阿師的臉。
他說:“阿師你長得和我年輕的時候挺像的!
阿師想著不是你生的能像你么。司馬懿說:“等我合上眼睛了,幫我把土埋上吧!
那天晚上司馬懿就真的死了。他一直活到了嘉平三年,七十三歲。和曹丕相比是活得太久了一點。
于是他睡得也久。
“曹子桓!彼抉R懿自顧自的吐槽說,“我陪你睡了一千八百年,結(jié)賬要是幾錢!
你明明躺在別人的墳里春花秋月。
曹丕從首陽山的更深處叔叔可以忍嬸嬸和大嫂不能忍的跳起來。
“我留了一個國家給你,不要太貪心!
曹丕是這樣講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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