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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飛機降落時,竟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響。我提著寥寥幾件行李走出機場,開始了在這個陌生國家的自我放逐。
我第一次來到這里,為了尋找夢中的“法布街24號”。唯一的地圖,是個香水瓶:淺淺的金黃色,柔和的像春天的陽光;這是HERMES以其巴黎總部命名的一款香水——“相遇法布街24號”。
三年前,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即為之動容。24Faubourg,淡淡的卻又那么耀眼。在那里,我會和誰相遇?
不論遇見誰,現(xiàn)在可以肯定——這都與愛情無關(guān):一周前,男友決絕地提出分手,沒有絲毫預兆,也沒有任何原因。我頹然同意,他瀟灑離開,帶走了我的愛情,竟也帶走了我的——聽覺。
醫(yī)生說我的失聰是非病理性,無法用藥物治療;蛟S跟心情有關(guān),只要放松,好好休息,可能很快恢復。但,只是可能。
一夜之間從正常人變?yōu)槭斦撸l都難以接受。我滿臉掛著落魄神情,毫無目的地走在巴黎陌生的街頭。我不知怎樣找到我的夢中之地,在這里,我語言不通;即便我會講一口流利的法文又怎樣?我又聽不見別人說什么。最糟的是,我的助聽器竟不知被我遺落在哪里,F(xiàn)在的世界對我而言,安靜得如同死去。
我只好拿著華麗的香水瓶挨個詢問路人。我攔下他們,指指瓶身上的文字,眼里寫滿哀求。人們大多友善地停下,只是,他們無法知道我的世界一片寂靜。原來,承認自己的殘缺是種勇敢的無可奈何。
忽然間,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在嗅覺被LANVIN vetyver的優(yōu)雅所牽引后。
我抬頭,看見那個陽光一樣溫暖的面容,海風般輕柔的微笑拂面而來。是個亞洲人。他走過來,看著我手中的香水瓶。
我開口問他:“Chinese?Japanese?or Korean?”雖然我聽不見,但如果他真是中國人,至少我憑嘴形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是繼續(xù)微笑,然后輕巧地抬起手,指著自己的嘴,搖搖頭,再附上一臉靦腆的羞怯。
我震驚:難道他——不能說話?!
他從口袋掏出一個小本子,埋頭寫了幾個字:
你好。我是加文。中國人。來巴黎旅游,你呢?對不起,我不能說話。
在陌生的巴黎遇上一個助人為樂又同病相憐的男人?這種湊巧完全顛覆了我自命不凡的想象力!我將便箋遞還給他:“你好。我是Jamie。也是來旅游的。正在找‘法布街24號’!蔽易猿笆降男,“最重要的是,我是聾子,聽不見的!痹瓉砦乙材艽蠓秸f出自己失聰?shù)氖聦,之所以那么容易,恐怕因為面前的人完全沒有取笑我的資格,畢竟,他也不健全。
同情的目光在他眼中轉(zhuǎn)瞬即逝。他繼續(xù)在便箋上寫道:
那里我認識的,可以帶你去。如果路上有何不便,兩個人也好應付些。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可以“互為耳舌”。在他的微笑像翅膀掃過天空一樣將我的防備懷疑擦拭干凈之后,我的頭頂一片澄靜蔚藍。
我們最終并肩而行在巴黎的街道上。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落寞——為了男友的絕情?為了失聰?shù)牟恍?還是為了身邊這個本可稱為完美,卻因生理部分殘缺而永留遺憾的男人?我搞不清。他還是那么平靜,帶著優(yōu)雅從容的微笑。如果我的后半生都要在寂靜中度過,不知我能否也保持這樣的淡定;蛟S我只是需要時間適應。
他說不出,我聽不見。真是絕配——他不必因為自己的安靜而覺得尷尬;我也不會因擔心聽不到他說話而讓自己精神緊張。我們都可以為對方保持沉默,合拍得難以置信。
我們就這樣一路無語,在平常人看來有點尷尬的局面對我們來說反倒是難得的愜意。
他忽地停住,又是一臉燦爛微笑。
“到了?”
他點頭。
原來我夢中的圣殿就在眼前——法布街24號。一個充滿創(chuàng)意,歷久彌新的精致典范。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我的宮殿。
你很喜歡HERMES?喜歡“24Faubourg”?如果真是這樣,你應該知道這款香水的含義?
他遞過他的便箋。
“是像陽光般耀眼又自由。充滿感性。”我微笑。
可你并不像陽光一樣開朗明亮。這不是喜歡這款香水的人應有的性格。
“如果你在一夜間失聰,你也開朗不起來!蔽也患偎妓鳎蟛庞浧鹚膊皇墙∪!氨浮!
他擺擺手,示意并不放在心上。
導游工作接近尾聲,我知道他即將離開,可我緣何戀戀不舍?
“你還要在巴黎呆幾天?”
無所謂,反正是帶薪休假。
“那你還要去哪里看看?”
恐怕很多著名景點你還沒看就急著來找香水王國了吧?你有空的話我可以帶你到處游覽一下,這里我常來,很熟悉。
我用甜美的微笑回報他的善解人意。
“相遇法布街24號”,一個充滿宿命感的名字,它指引我遇見加文,讓我對浪漫溫情再次充滿期待。
之后的一周,他繼續(xù)自告奮勇做我的導游,帶我游遍巴黎;更重要的是,面對我掩飾不住的貪吃本性,他只是微笑包容。于是,在這個“時尚之都”、“美食之都”,我們悠閑地體味歷史的沉積和時尚的繁華,并且優(yōu)雅地鑒賞每一款美食的精致。
不知他今天有什么活動,一整天不見人影,我正自思量,振動的手機提示我有新短訊:門外有禮物---加文。打開門,一個禮盒正靜靜等候我的檢閱,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里面是一件禮服。
待會請你吃最最正宗的法式燭光晚餐,期待見到你身著晚裝的萬方儀態(tài)。
加文的留言將我的全部快樂驅(qū)趕至體外,笑容在我臉上耐力持久地漂浮,我的興奮溢于言表。
看到加文眼中的贊美神色后,我更加肯定身著盛裝的自己優(yōu)雅得無懈可擊。
“為了‘24Faubourg,’”我舉起酒杯,透過玫瑰色的紅酒,我一眼望見他的臉——這一副不同尋常的嚴肅;我更一眼看穿他的心——苦惱正纏繞其中。加文反常的焦慮令我心不在焉。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痹愀,鵝肝醬濺到衣袖上,我拿起化妝袋,走去洗手間。
加文艱難地擠出個笑容,目送我離開。這更讓我堅信:他有事要告訴我。
“到底什么事讓他那么困擾?”我下意識地問自己!半y道,他跟我愛上他一樣的愛上了我但不敢表明?”想到這,我羞怯不已卻又笑意盈盈;蛟S愛神終于要補償我了——如此的合拍,如此的投契,如此的不可思議!
我笑著走回座位,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加文正跟一個金發(fā)美女談笑風生!是的,我確定他們在——交談!還是優(yōu)雅的微笑,嘴唇迷人地一開一合,我聽不見他說什么,可看看美女的甜美笑容就知道:我認定,自己成了他們飯后的談資,充滿戲劇性的笑柄。
可是,他不是不會說話嗎?
的確,哪里會有如此巧合:一個聾子在陌生的國度偶遇一個“優(yōu)雅而善良”的啞巴,于是便傻乎乎地信任他,依靠他,甚至還想以身相許?
“難道他今天困擾的事,就是要告訴我他一直在‘啞巴’的掩護下,看我像小丑一樣手舞足蹈地冒傻氣?”我的大腦急速運轉(zhuǎn),所有智商都被用在分析這鬧劇的前因后果上。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坦白真相的,而且看他剛剛痛苦的樣子,他并未以耍弄我為樂!”我不僅聾了,而且瞎了,盲目地幫他尋找借口。
只是,當我們的眼神最終碰在一起時,我難以繼續(xù)安慰自己。還是那笑容,我卻分不清是優(yōu)雅,嘲弄,同情,抑或震驚。
我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xiàn)場,離開了巴黎。噩夢一個接一個,我只能學著忘記。
我還是每天都困在自己的無聲世界里,從巴黎回來,我變得更加沉郁。我忘不掉自己是怎樣因輕信他人而落得受人嘲笑.被人愚弄的下場。我將家里的電視機收音機CD播放器全部打開——還是一片死寂!或許這輩子真的要告別所有聲音了!我允許自己放聲大哭,不管哭聲再凄厲再悲慟也無所謂,反正自己聽不到。我開始在一片沉寂里冬眠:睡著就會忘記一切,醒來就繼續(xù)哭,哭累了再睡……
時間在我身上停止流淌,再也沒有具體的時間概念。我在一個黃昏醒來,頭痛欲裂,不知今昔何昔。周圍一片嘈雜,聲音大得離譜!拔一謴土寺犃!”我猛醒,急忙跳下床關(guān)掉所有制造噪音的機器,只剩收音機——里面?zhèn)鱽硎煜さ臉非ぐ畹摹队甑巍芬幌孪麓蚵湫纳希?br>
“下面,我要像前些天一樣播讀那封聽眾來信了。如果收音機旁的您一直關(guān)注我們的節(jié)目,一定知道我所指的,就是這幾天反復播讀的那位男士的來信,他請求我們?yōu)樗B續(xù)播放一個月,也希望認識信中女孩的朋友能幫他轉(zhuǎn)達他的心聲!
……
我再次踏上回訪“法布街24號”之旅。坐在飛機上,我一度感覺自己再次失聰——耳邊沒有一絲嘈雜,只有肖邦的《雨滴》唯美沉郁,穿插著一個磁性的聲音:
“那夜,我本想向她坦白真相的,只是,我鼓不起勇氣。沒想到會在餐廳偶遇朋友,更沒想到,我們短短幾分鐘的交談竟那么湊巧地被她看到!她一定誤會了,離開得那么堅決,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留給我。的確,我不否認我騙了她。我并不是不會說話的,但在接近她之前,我卻知道她聽不見。”
“從一上飛機我就注意到她了,因為她使用的‘相遇法布街24號’香水一下牽引了我的呼吸。她好像很不快樂,不說話,也不愿理睬那些試圖跟她搭話的鄰座。她就一直那么安靜地坐著,直到下飛機!
“她魂不守舍,連掉了東西都不知道。我在后面叫她,想提醒她拾起來。可她卻沒有回頭。本來我以為美麗的女孩子都是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等我撿起她遺落的東西,我才明白原因——一個助聽器。原來,她聽不見!
“我一直跟著她走過好幾條街,發(fā)現(xiàn)她毫無目的,只是一味亂轉(zhuǎn)。我看見她拿著香水瓶攔住路人,像是問路的模樣。路人跟她說話,她的表情怪怪的,尷尬又無奈。我忽然很想跑過去保護她,輕輕抱著她,安慰她……”
“我知道她不想讓人知道她聽不見,所以為了避免她不自在,我告訴她我是個啞巴!”
……
這里還是我夢想的香水宮殿——法布街24號。只是,陪我來這兒的第一個男人現(xiàn)在在哪?或許“相遇法布街24號”只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約定?在這里,我遇見了誰?在心里,我究竟期待著遇見誰?
忽然間,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在嗅覺被LANVIN vetyver的優(yōu)雅所牽引后。
我看見他站在那里,靜靜看著我微笑。他迷人的嘴唇一開一合,雖然離得那么遠,我還是聽到他心里的聲音:“跟你相遇在法布街24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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