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肉
“喂,你知道嗎?樓上的張老師有外遇了!毙幷f。
“你別胡說啊,張老師可是正人君子,他怎么可能干這個事情?”小寧撲過來坐在我身旁,眼睛發(fā)亮,語速急切:“誰騙你來著!是真的。學(xué)校里都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了!”
我搖搖頭,眼睛盯著電視。小寧立即露出女人傳播閑言碎語的熱情勁來,一把奪過我手里的遙控器,關(guān)上電視,說:“你聽我說啊。上周五放學(xué)后,嗯,6點鐘。張老師和那個新來的李老師在音樂教室里摟抱著親熱,正巧被兩個學(xué)生撞了個正著!那李老師可是個靈巧的角色,不慌不忙,還滿臉堆笑地對學(xué)生說:‘啊呀,李老師正教我臉琴呢,趕著教師節(jié)表演——’”小寧拖長了聲音,拿腔拿調(diào)地說。
“真的假的?”我懷疑地說。
“那還有假?”小寧瞪大眼睛,說:“那兩個學(xué)生說得有鼻子有眼,這種事情,他們敢撒謊嗎?而且啊,我早就看出不對勁了。李老師本來就是張老師的學(xué)生,聽說上學(xué)的時候就特崇拜他。你說她一個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放著好端端的重點中學(xué)不去,到我們這犄角旮旯來干什么?還不是沖著張老師?”
我還是不太相信:“不會吧,張老師可是敦厚長者,不是那種人。何況他年紀(jì)也這么大了,明年不就退休了嗎?你說的那個新來的李老師,年紀(jì)應(yīng)該和他女兒差不多大吧?”
小寧說:“那怎么了?男人越老越喜歡年輕的女人,這李老師模樣兒、身段都不錯,嘴又甜,三下兩下還不把張老師拉下水了?”
“看你說的那么難聽,什么拉下水!算了,別人家的事情,你別多管了,快做飯去吧!蔽見Z過遙控器,打開電視。
“唉,我是替張師母難過!過了大半輩子的老伴,居然背叛了她。女人這一生,不就是圖感情這點事情嗎?”小寧唉聲嘆氣地走向廚房。
吃完晚飯,我牽著歡歡去樓后面的公園散步,正遇上張老師夫婦。歡歡一看見張老師,就飛奔地?fù)渖先ィ瑥埨蠋熋奸_眼笑,把小狗抱起來,說:“喲喲,是歡歡啊,又長胖啦!蔽疑先ゴ蛘泻。交談中兩人的言語神色和平常沒什么兩樣,張老師仍舊很爽朗地大聲笑談,張師母則在一邊文靜地微笑。
張老師做了一輩子音樂老師,桃李滿天下,是個受人尊敬的老人。張師母退休在家,是個文靜可親的老太太。他們是這個小區(qū)里恩愛夫妻的典型。結(jié)婚幾十年,兩人頭發(fā)都花白了,還是天天手挽著手在花園里散步,悄聲細語地說笑。那幅畫面,可以給中央電視臺《夕陽紅》欄目當(dāng)背景了。這么一對安詳?shù)睦先,怎么可能和“偷情”兩個字聯(lián)系起來。我心里的那一點點猜疑,立即煙消云散。
夜里,我起來上洗手間,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嗚嗚地響。我打開燈,左右一看,也沒有什么異樣。我湊近窗子,確定那奇怪的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那是張師母低沉的哭聲!我愣住了,在我的印象中,張師母永遠是那么優(yōu)雅得體,她竟然也會這么傷心!哭聲很輕,要不是周圍一片沉寂,根本聽不到。可以想象,張師母用手捂住了嘴巴,極力抑止著。但是從這輕輕的哭泣聲中,能聽得出老太太是那么的絕望和悲哀。我愣在那里,心里說不出地壓抑。
第二天正好是月底,輪到我們家收水費,我拿著記錄本上樓敲張老師家的門。開門的是張師母,她系著圍裙,頭上梳一個很整齊的發(fā)髻,好像連一根頭發(fā)都沒有掉出來,臉上是熟悉的微笑。我不禁又產(chǎn)生了懷疑。昨天晚上聽到的聲音是不是我的幻覺呢?
張師母把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我彎下腰換了拖鞋才進門,鼻子里聞到一股肉香。
“張師母在燒肉呢?好香啊。”
“對,今天早上買了點瘦肉,照著菜譜燉鍋湯,”張師母笑著說,“待會做好了,我給你們拿一碗下去啊!
“不用不用,”我說,“我都胖成這樣了,小寧現(xiàn)在不準(zhǔn)我吃肉了!
張師母笑著說:“沒關(guān)系的,我們這么大年紀(jì)了,還都不怕。你們年輕人消耗大,不吃肉怎么行?”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張師母真的送來了一大碗肉。正好小寧帶著歡歡回娘家去了,我一個人在家,正愁沒有好菜。一看這肉,紅嫩香甜,當(dāng)下拿了筷子,吃了一塊,味道果然不凡。
“張師母,您真是好手藝,什么時候教教小寧!蔽倚χf。
“哪有什么手藝,就是肉好,燉的時間長就好了,你要是喜歡吃,我以后多做幾次。”張師母慈愛地說,那一霎那,我覺得她真像我的母親。
第二天,小寧回來了,我一開門就去抱歡歡?墒菤g歡卻汪汪地朝我喊叫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叫聲!皻g歡,怎么了?才一天,你就把爸爸忘啦?”我伸過手去,它一口咬住我的手指,一陣鉆心的痛。
“哎喲——”我叫起來。歡歡還是不饒我,汪汪地對我直叫。小寧連忙一把摟住它。
“怎么樣了?喲,出血了!毙幷f,“趕緊去沖一沖水!
“這狗是不是瘋了?”我跑進衛(wèi)生間。
這之后的幾天里,歡歡一直很敵視我,不僅不允許我靠近,還經(jīng)常對我狂叫不止。
“到底我做了什么事情,歡歡這么討厭我?”我說。
小寧斜眼看了看我,說:“該不是,你也干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瞞得住我,瞞不住咱家歡歡!
紅燒肉的事情,我并沒有告訴小寧。我太胖了,小寧一直不允許我吃太多肉。
又過了幾天,小寧回家說,張老師辭職了。我感到很驚訝:“他不是快要退休了嗎?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辭職?”
“誰知道啊。也許是那個事情暴露了,感覺沒臉繼續(xù)在學(xué)校里待下去了。他是突然辭職的,自己人都沒有來,是張師母來學(xué)校辦的手續(xù)!
我突然想起來,好久沒有看到張老師了。
“張師母說,張老師是身體不好,眼看快到冬天了,就去南方女兒家去住了!毙幷f,“看來是暫避風(fēng)頭嘍!
這件事情,似乎告了一個段落。我時不時還在花園里碰上張師母,只是我知趣地不談張老師的事情。張師母看上去并沒有太多悲傷,事實上她的臉色反而紅潤了許多,好像有什么開心的事情一樣。
“我今天又煮了一鍋肉湯,你們還想吃嗎?”張師母總是笑吟吟地對我說。
一個月之后,張師母死了。
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在張家做了多年小時工的王阿姨。那天,王阿姨照例去打掃,卻發(fā)現(xiàn)家里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了,張師母衣著整齊地躺在床上,像熟睡了一樣。旁邊的書桌上,放著一張宣紙,上面有她工整秀麗的毛筆字:
你儂我儂。忒煞多情,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倆個,一起打破,用水調(diào)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醫(yī)院的鑒定結(jié)果,張師母是吃了過多的安眠藥自殺。
張師母的女兒從外地趕來了,傷心欲絕。我和小寧,還有周圍的鄰居都陪著她。大家一邊幫著收拾屋子,一邊訴說著張師母的好。仿佛是約定好了似的,沒有人提及那個不愉快的偷情事件,也沒有人提及張老師。
張師母的女兒哭得昏過去幾次,清醒過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我爸呢?我爸怎么不在,他去哪里了?”大家面面相覷,說:“張老師不是在你家里住嗎?”
“沒有啊,他沒有來過?”
這時,我正好走到一個柜子跟前。柜子里有一個相框,是張老師夫婦和幾位老人在菜地里的合影。我的眼睛落在照片右下角的一行字上:馬橋街道素食者協(xié)會郊游紀(jì)念。
他們兩個是素食者!
那肉……
我頓時一陣眩暈,胃里翻騰了起來。
插入書簽
一時偶感,一小時促就。
靜靜的生活,有時如平靜的大洋,海底卻暗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