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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么,一切問題總算解決了?”少年說到。語調(diào)仍像平日那樣多少有些遲緩,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嘴唇肌肉笨笨的,還無法活動自如。但那終究屬于表象,實(shí)際上他已徹頭徹尾醒來,一如既往。
我點(diǎn)頭。
“噢,不壞”少年說:“眼下,是吧?”
我點(diǎn)頭。
“那么準(zhǔn)備去哪里呢?”少年不無揶揄意味的微微扭起嘴角環(huán)視四周
“到時再想也不遲。”我說
“到時候再想也不遲”少年像放在手心里測試重量似的把我的話復(fù)述一遍。
我們像往常一樣并坐在起居室的舊皮沙發(fā)上,少年中意這個地方,這里零零碎碎的東西讓他喜歡的不得了。
我說:“不管怎樣,我都會開始旅程。”
“Tom”少年輕喚我的名字,他把手中玩弄的小雕塑放在桌上,手抱后腦,“你要為將來想一想,這不是一走了之的事情,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期待太多。”
少年嘆了口氣,用手指肚按住兩邊的眼瞼,隨后閉目合眼,從黑暗深處向我開口:“像以往玩游戲那樣干下去就好了!
“聽你的!蔽乙餐瑯娱]起眼睛。
“往下,你將自我完結(jié)!鄙倌暝诩磳⑺^去的我耳邊輕輕的重復(fù)一遍,就像用深藍(lán)色的字跡刺青一般的寫進(jìn)我的心。
“找到我,然后不在彷徨!
我坐在開往愛知縣的長途汽車上,攤開錢包,把車票塞進(jìn)去,透明的塑料膜后夾著從家里帶出來唯一的一張相片,是小時與弟弟的合影。
我和弟弟坐在哪里的海岸上,兩個人開心的笑著,盡管是雙胞胎,我還是能分辨出兩人。弟弟往旁邊看,臉有一半陰影,以致看上去笑臉從正中間切開了,就像希臘劇面具一樣含有雙重意味。光與影。希望和絕望。歡笑與哀傷。信賴和孤獨(dú)。我則毫不羞澀的盯著鏡頭。海岸上除了我倆別無人影。我和他都穿松松垮垮不成樣子的藍(lán)色短褲。已成白沫的浪花沖刷著腳前的沙灘。
毫無印象,無論是泛著白沫的海岸還是孿生弟弟。
我看著車窗外飛馳向后的風(fēng)景,陽光刺眼,日本的高速公路依舊讓我難以接受,我在日本長大。
“打擾了。”我回頭對上一張陌生的臉。一個外國少年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座椅上。
“那邊是禁煙區(qū)。”他從外衣兜里掏出煙盒,點(diǎn)上一支煙,然后把煙換到左手,騰出右手與我相握,“我叫Bill,Bill Greennall”他禮貌的笑到。
我打量著少年,與其說是漂亮,不如美麗更為確切。黑色的長發(fā)未經(jīng)梳理依在臉上,皮膚白皙,額頭寬大,他畫了精致的眼裝,碳黑色的眼眶里是咖啡色的眼珠子,跟我的顏色很像。
他迎著陽光看我,瞳孔便泛出溫軟的光澤,他兩指夾住煙,送到嘴邊吸了一口,手指修長筆直。
他打孔,也涂黑指甲。但整體印象絕對不壞。
“你是坐這班車的?”他問我,聲音略微嘶啞。
“恩!
“到哪里?”
“愛知縣。”
“去那里做什么?修汽車?”(豐田總部在愛知縣)
我搖了搖頭,棕色的臟辮隨著腦袋傻乎乎的擺起來。
他皺起眉頭摁滅沒抽兩口的煙,“你多大?”
我報(bào)上自己的年齡。
他綻開笑容 ,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們同歲!
“你呢?去哪里?”我回問
“我到神戶!彼麛[弄著掛著頸上的單反相機(jī),“我學(xué)攝影專業(yè)!
我點(diǎn)了下頭,仿佛在說原來如此,便沒有再問下去。
“我也有個跟你差不多的同齡哥哥!彼蝗幌肫饋硭频恼f,“但是因故很久沒見了……對了,你很像他。沒給人這么說過!
我的手覆在褲袋里的錢包上,它正在發(fā)燙。
你必須完全自己。
我低頭整理自己寬大的衣擺,我喜歡穿松垮的衣服。
叫做Bill的少年偶爾跟我聊天,或者低頭擺弄相機(jī),他拍窗外的風(fēng)景。
當(dāng)他把黑洞洞的鏡頭對準(zhǔn)我時,我的迅速燒起來,我不是愛臉紅的人。
“我的父母離婚了,我之前跟母親住,哥哥就再也沒見到過!彼c我交談。
“我總有一種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尋找我,或者被我找到!
“我去神戶給一位前輩作學(xué)徒!彼謫栁遥骸澳隳?”
“單純旅行!
“真好啊,沒有目的,無憂無慮。”
我點(diǎn)頭。我點(diǎn)頭。我點(diǎn)頭。
沒有目的,無憂無慮。
他講累了就睡了過去,睡得很沉,不久隨著轉(zhuǎn)彎的晃動把頭搭在我的肩上,就勢停住不動。并不是很重。他用鼻子靜靜呼吸。呼出的氣極為均勻的落在我的肩骨。我低頭看了看他的額頭,眉釘在黑暗中閃著金屬質(zhì)地的光澤。我感覺有熱乎乎的東西隨著臉頰滑下來。
醒來時發(fā)現(xiàn)Bill已經(jīng)不在旁邊了。我有種夢幻感的眩暈。
走到車尾時發(fā)現(xiàn)他在洗手間排隊(duì)。
我和他兩人擠在狹小的盥洗池前,我掬了捧清水拍在臉上使自己看起來振作一些,抬起頭正對上他在鏡子里的目光。
他正細(xì)致的畫著眼線,見我抬頭沖著我露齒而笑,Bill的眉毛呈淡棕色。
“你染過頭發(fā)?”我用衣袖擦掉下巴上的水
“怎么見得?”他調(diào)整著金屬耳環(huán)。
“跟頭發(fā)的顏色不一樣!蔽颐嗣约旱拿加钍疽馑。
他咯咯的笑,打了杯清水離開車廂。
“在看什么書?”過了午后,他同昨日一樣掛著相機(jī)坐到我身邊。
“《圣宴》”
“講的是人生來尋找遺失的部分?”
“沒錯”我揉了揉眉頭,然后開始漫長的敘述:“上帝把人一劈為二,不完整的人開始慌慌不可終日,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遺失的部分。”
他聽完后沉寂了許久,然后吶吶開口:“下一站就是神戶了。”
我看著他取下行李架上的箱子,雙臂伸上金屬支架時露出修整的腹肌。
他拖著行李沿著過道遠(yuǎn)行,我叫住他:“Bill,你姓什么?”
他回頭淡望我,“Greenall”他低視著巴士的地毯,補(bǔ)充道:“我隨養(yǎng)父改了姓,之前姓Kaulitz。”
“我們同姓!
我看著他拖著巨大的行李箱走下車,巴士繼續(xù)駛向愛知縣。
午后的陽光依舊灼認(rèn),我看了看身邊座椅上的凹痕,馬上有人補(bǔ)充了空閑的座位。
你要自我完全。
我下車時已經(jīng)是午夜,巴士在街邊停下,我也完成了旅途。隨行的行李很輕,只有幾件衣物。我最后走下車廂,梅雨季節(jié)過后還是有些陰涼。
汽車慢慢啟動,騰出視野,我看到街對面的少年,還有他身邊巨大的行李箱。
路燈映耀在他年輕的臉上,將面孔一分為二。光與影。希望和絕望。歡笑與哀傷。信賴和孤獨(dú)。
他抿著嘴看著我,棕褐色的眼睛在午夜閃爍著。
我知道我不再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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