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淚》

　　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1】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是春天是四月——于是我又在精心為總司挑選東西。這是他去世后的第一個春天，若不是昨天晚上風間提醒我說，清明快到了，我也許就忘記給總司帶些他喜歡的東西，順便去看看他。

　　越是夜以繼日地掛念，我就越想忘掉他。可是無奈我如何排遣自己也無濟于事，那些茶飯不思以淚洗面的日子，苦不堪言�？偹咀叩臅r候，也許我正坐在門前盤算著他何時能回來見見我，我想告訴他，你的病總會治好的，到時候便再也不戰(zhàn)了，我們就一起過清閑的生活。

　　可總司戰(zhàn)死沙場。

　　我本以為四處尋醫(yī)或許能治好他的病，哪怕是顛沛流離。

　　而在得知消息的時刻，我懵了——縱使我再努力，一切徒勞，到后來還不過曲終人散，任時光荏苒，萬劫不復。就是在我憑欄間，總司已消失在我的世界，而我，再也無法感受到他的氣息和他的微笑。

　　他帶走的，是我生命中關于他的一切，只是留給我重如鉛一般沉重的記憶，終日徘徊在臆想里，揮之不去，卻也不希望它離去。

　　【2】

　　醒來的清晨里，是我的無限哀愁。

　　風間的話又喚醒我禁錮很久的心事，我換了身衣服離開他家。果然盤指一算，后天就是清明，雖然光陰輾轉，也不知道輪回了幾次，那些事卻仿佛就在昨日發(fā)生，歷歷在目，而觸手不及。

　　我萬念俱灰。

　　已不再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次，是真的梨花。天空是淺藍色的，梨花是淺白色的，只是楊花偷偷地飛過了漫天遍野，如同我難以言表的寂寥。春日里，我可以不用在陰霾的天空下跑到院子里看那幾株憔悴的梅花，黯然神傷，而生命在復蘇，生活在延續(xù)，不變的只有我始終不愿接受的過去，瞬間的永恒又怎能抵得住硝煙戰(zhàn)火，讓離別或是永別，慌亂最后一個猶豫不決的眼神，切斷人世間最后一絲掛念，吞噬亂世里無數終會走向破滅的希望。

　　最好的藥，便是永遠的遺忘。我卻欲罷不能。

　　沖田總司，你讓我無處悲傷。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恍惚之中，一瓣花落在頭頂，無關痛癢。清晨的空氣中滿是清明前后的濕氣，壓抑在心里，在我眼里一切都是翳翳的。

　　突然想起曾來過這里。

　　我看著路上稀疏的人群，驀然回首，他已不會出現在我的眼眸。我停下腳步，想起去年元旦我們是來過這里的，然而僅僅過了一年多，它便成了往昔。

　　再想想，也就剩下那些蒼白無力的對話。

　　「沖田先生，不來看看嗎？」

　　他詫異地回過頭，然后瞇了下眼，朝我淡淡一笑。

　　「吶，想不到你也喜歡看燈會，小千鶴。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近藤先生帶我去看，然后在那里遇見了一君……」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那天晚上，我們忘掉了土方先生，忘掉了一切。

　　「你喜歡這里？」

　　「是啊�！�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等你，不過你可要看好副長喔。」他摸摸我的頭，尷尬地一笑，道，「看來這次免不了挨罵……」

　　「欸？為什么會挨罵？」

　　「吶……沒什么，一定要等我哦。」

　　一定要等我哦。

　　那時沒有訣別之愁，沒有后顧之憂。而后來我等到的卻是冰冷的永別，再也見不到他了。

　　沖田總司。

　　那個褐發(fā)碧眸的男人。

　　那個微笑著說要殺了我的男人。

　　那個重病在身還要逞能的男人。

　　那個讓我銘記于心的男人。

　　在這個絕望的世界里，灰飛煙滅。

　　【3】

　　不離。不棄。不忘。

　　曾經最真摯的話語已成深灰色的悲愴。愛是這世上最沉重的枷鎖。

　　幾度春風，幾度飛花，我見證了新選組的存亡，亦忘不了這些武士的音容笑貌，可當初留在新選組終究是個錯誤，他們只不過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姝途，一段沒有結果的故事。

　　昔是今已非。永遠不會有長相守，因為我無法主宰離合悲歡，人生在世大多都是鏡花水月罷了，然而我卻要追求一份永恒，哪怕前方會是一片荊途。

　　現在的我，已歸為鬼族。風間告訴我，你的生命本來不該有他們的存在，忘掉他們吧。

　　忘掉他們。忘掉那些經歷，忘掉那些過去，忘掉新選組。

　　我做不到。風間千景，你亦同。

　　【4】

　　梨花淡白，垂柳深青，柳絮紛飛，是清明雨上。

　　這天下起了小雨，我跪在地上看著那些白菊，最后一次落淚，手指撫過碑文上的石青色，化雨水為淚光。

　　沉思許久，雨便不知不覺得停了，我想，永遠也不會有完美無瑕的愛情，執(zhí)子之手，未必偕老，而我終歸是普通人，擁有一顆赤子之心，活在心中便也成了不朽。

　　我笑笑，正要離去，春風吹來，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是楊花被風吹了漫天，找不到歸宿。然后，一個飄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吶，小千鶴，你為什么要哭？

　　「因為，我愛你。」

　　【5】

　　——春/色三分，兩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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