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我能給你的
柯晨光把那條鏈子還給林涵,正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落之時。
“從此之后就算沒關(guān)系了吧。”他面無表情。
林涵看著那條金屬鏈子緩緩滑落到桌上,深吸一口氣。
如果換了妹妹,大約就把鏈子撇到地上,大聲說個:“我送出去的東西概不收回,你愛怎么處理怎么處理,別讓我看到。”
可他不會。
向來認為,物品不該承受人情緒的失控,畢竟它們都是無辜的。
“好,只要你想的話!
林涵將鏈子收起來,從手腕上抹下前年生日對方送給自己的手表,靜靜放在他面前。
然后有禮貌的叫服務(wù),結(jié)了自己那杯咖啡的帳。
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比柯晨光大了八歲,長相平凡又懦弱,當(dāng)年身為學(xué)生和助教的兩個人在校園里交往,本身就是件連他也迷惑的事。
想起來,似乎還是柯晨光追的他。
認識林涵的人都說這是個榮辱不驚的老好人,似乎泰山崩于頂也不會改變他那淡然的神情,而熟悉他的人如他同母異父的妹妹趙思詩者,則這么評價過他:“你不過是一只鴕鳥,遇到任何劇變,只會把自己藏在那張撲克臉背后,然后遠遠逃開!
幸而了解他的人并不多,所以林涵還是那個彬彬有禮的弱質(zhì)文人,每天上課下課備課,向每個和他問好的學(xué)生微笑致意。
真虛偽,他有時候也會邊笑邊想。
自己連那些孩子的名字都不記得,也會如熟人一般問候,做出關(guān)心的樣子。
林涵從咖啡館出來的時候,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他攏了攏衣領(lǐng),小心在人行道上前進。
下雪的日子,醫(yī)院的骨科總是住滿了人,這是他聽身為某三甲醫(yī)院主治醫(yī)生的妹妹說的,他天生金屬過敏,妹妹半開玩笑的說他可不能骨折,否則內(nèi)外固定都做不了。
這種時候會想這樣的問題似乎有點搞笑。林涵在一家成都小吃門口停下來,清理一下眼鏡上的薄雪。
徒步回去似乎比打車更為明智。他看著街道上厚厚的雪層如是想到。
分手意味著什么?
晚上照樣按時睡覺,早上照樣按照鬧鐘時間醒來,吃同樣的早飯,走同樣的路去學(xué)校。
中午拿出手機想往那個熟悉的號碼上發(fā)短信的時候才想起,已經(jīng)沒這個必要。
手腕倒也不空,失去了手表,他將那條鏈子戴在那里。
雖然有點不倫不類,總是聊勝于無。
白金最近貶值,他想,要賣也要等到它升值才行。
至于有沒有什么別的深念,他不愿也不會去追究。
慢慢會習(xí)慣吧,過去其實和現(xiàn)在也區(qū)別不大。
除了偶爾的節(jié)假日會一起吃個飯,柯晨光興致盎然時他們可能更密切接觸一些,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幾近平行。
過了大約三個月,是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林涵突然在自己一個同事那里得到了柯晨光的消息。
“你那個得意門生住院了,好像還挺嚴重!
“哦?”林涵的眼皮輕微的跳了一下。
“你不知道?好像是在XX醫(yī)院吧,這件事搞得滿大的,還上了地方臺,據(jù)說是一起惡性情殺!睂Ψ降目谖怯悬c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林涵只說:“那我今天去看看吧!
心里撼動了瞬間,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在醫(yī)院前的路口買了個果籃,這些小販都是會做生意的,幾塊錢的東西,搭配一下,就變成了幾十塊,等著來人乖乖被宰。
林涵好不容易咨詢到柯晨光的病房,據(jù)說是剛從ICU轉(zhuǎn)下來,情況還算穩(wěn)定。
看他一臉蒼白躺在床上,周身不是紗布就是管道電線,看上去真是不適應(yīng)。
禮貌的和坐在他床邊的妙齡女子打過招呼,林涵對這個女子是認識的,似乎是柯晨光直屬部門經(jīng)理的幺妹,本身也經(jīng)營一個美容沙龍,是個精明干練的女人。
李莉麗,也是柯晨光的未婚妻。
不過此時,對方臉色實在不能算好。
馬上就要舉行婚禮卻出了這種意外,相信誰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對話很簡單,不免一些常規(guī)安慰常規(guī)客套,最后林涵總算問到重點:“小柯情況怎樣?”
小柯,這個人讀書時候自己一直這么叫,現(xiàn)在卻覺得有點澀口。
看來還是有些介懷吧,他想。
“醫(yī)生說情況不太樂觀!崩罾螓惇q豫片刻,又道:“聽說老師過去和他關(guān)系很好……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親屬?”
林涵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小柯沒和你提過?”做為未婚妻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這句話沒說出來。不過李莉麗倒是沉默了。
對話冷場,林涵明智的告退出門。
走出來之后才呼出一口氣。
原來今天很冷啊。
回家煮飯的時候林涵才想起來,同事說的是“惡性情殺”,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似乎忘記打探了。
不過,這早已于己無關(guān)。
他的生活基本上還是三點一線,沒什么推陳出新的地方。
柯晨光和他有過交集,也僅僅是有過交集而已。
又過去兩個月,恰巧時逢五一,林涵調(diào)了假,準備回老家一趟,卻在臨行前接到李莉麗的電話。
林涵同她通話半個小時,大約整理出兩條中心思想。
柯晨光在和李莉麗交往之前似乎還有個情人,這個女人懷了柯晨光的孩子,聽說柯晨光要結(jié)婚后,刺殺了他,下落不明,這個孩子則被丟到李莉麗家門口。
李莉麗與柯晨光解除婚約,并預(yù)付他一個月的住院費用,之后將與其兄到國外散心。
在此之前,要先將那個嬰兒的撫養(yǎng)問題解決,唯一的途徑,也就是送收容所。
李莉麗說:“我如今見了這孩子就覺難過,晨光就林老師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所以想拜托林老師幫忙處理這件事。我無法原諒晨光,卻也難以絕情,且當(dāng)是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給林涵開出一張一萬元的支票,然后林涵再也沒見過這個女人。
過去也就見過兩三次,也不能就此說她就躲著他。
此后再次在醫(yī)院見到柯晨光,觸目一片蒼白。
再也沒有鮮花果籃禮物的包圍,只是一個蒼白虛弱而憔悴的男人,靜靜的躺在那里。
一片靜切,除了監(jiān)護儀上傳來“滴滴”的穩(wěn)定的聲音。
林涵再次在柯晨光身邊坐下,盯著他的臉。
幾個月不見,他清瘦了好多,胡須也打理的很亂,難見當(dāng)年那個英俊瀟灑意氣風(fēng)發(fā)的影子。
林涵吐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身上什么東西消失了,似乎變得輕快了許多。
他捉住柯晨光一只手:“你……只好我來照顧了!
柯晨光父母早已去世,基本上說,沒有別人來負擔(dān)醫(yī)藥費用。
李莉麗提到過這個孩子已經(jīng)通過DNA鑒定證明確實和柯晨光具有親子關(guān)系,所以林涵也沒有將他送到慈善所。
如果這個人真的從沉睡中醒來,還要費力找他的孩子,不是太麻煩了嗎?
一個月四千多元,養(yǎng)活三口之家沒什么問題,但重點就在于柯晨光的醫(yī)療費用。
寶寶沒時間帶養(yǎng),于是請了鐘點保姆?鲁抗饽沁,也請了護工。
這些都要錢,于是工資已經(jīng)沒辦法保證需求了。
林涵又接了兩個家教,以及一個雜志的專欄撰稿。
即使這樣,每個月的用度還是相當(dāng)險峻。
李莉麗付完醫(yī)藥費的那一個月結(jié)束之后,林涵主動要求院方將柯晨光從單人間轉(zhuǎn)到雙人間。
是想給他最好的治療條件,不過前提是在力所能及范圍之內(nèi)。
單人間只比雙人間少點隱私條件,對一個長期昏迷的人來說,也沒什么差別。
尤其是這間屋子也基本上沒什么人住,有時候晚了,已經(jīng)和林涵相熟的護士也暗示他可以睡在另一張床上。
林涵也想,他最近實在太累了,可是再晚也得回去。
因為家里還有個嬰兒,如果不回去的話,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又怎么辦呢?
說到嬰兒也是個問題,剛到林涵手上時,這孩子根本不喝奶粉,于是餓得直哭,林涵用奶瓶喂了半天也不見他吃,急出滿頭大汗。
后來妹妹咨詢了醫(yī)院里的同事,告訴他用勺喂大約孩子能吃下去。
隔三小時就要喂一次,中間還要加水……林涵剛開始帶這孩子時,基本上每天睡眠時間加起來也不超過3小時。
幾乎以為自己會過勞死,但那段最艱苦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了。
孩子終于接受了人工喂養(yǎng),護工和保姆也分擔(dān)了他的大部分負擔(dān)。
柯晨光那里也不能說完全無事,換了房間后才半個月,林涵就發(fā)現(xiàn)他出現(xiàn)了褥瘡。
幸好還不是很嚴重,但也說明護工的疏忽。
林涵本來兩天去一次醫(yī)院,這下不得不每天報到。
給柯晨光清理清理,翻弄翻弄身體,以便褥瘡更加惡化。
即使在早晨的公車上也能安然睡著,午休時甚至疲倦的不想吃飯只想睡覺,林涵卻覺得滿足。
過去那個迷茫的自己正在慢慢淡去,在生活的重壓之下,是不是更能激發(fā)人強烈的動力和生命力呢?
李莉麗沒有和他聯(lián)系,不過他也不算太在意這些了。
等一切步入正軌,暑假也到來了,林涵難得得了喘口氣的機會,也有精力去處理一些雜事。
柯晨光和他的房子都是自己買的,所以倒不擔(dān)心房租的問題,如果能租出去一套自然最好,想到那個人醒來時候發(fā)現(xiàn)一切陌生,林涵覺得自己還是將那里封起來比較妥當(dāng)。
交往許久,柯晨光從來沒有邀請過林涵到他家做客。
林涵也沒有去收拾柯晨光的屋子,他大約知道那間公寓的位置,不過距離他的活動范圍實在太遠。
暑假到了,他暫時辭退了鐘點保姆,全天候侍候著被他暫時命名為柯昊楠的小寶貝。
還好妹妹時不時帶回醫(yī)院和某些奶粉廠家協(xié)作會議上附贈的奶粉,省下不少錢。
“嬰兒奶粉真是難喝的很,你說他們怎么就吃得這么歡?”趙思詩一面逗弄昊楠一邊說,語氣并不是要得到答案。
林涵此時正在一旁擇菜,只是笑笑,沒說什么。
趙思詩是知道他和柯晨光之間一切事情的,如今他自愿擔(dān)負起照顧這一雙父子的義務(wù),她也只是微弱的反對了一下就站到他的一方。
有個人能了解你,支持你,那么怎么辛苦,似乎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做了飯,把嬰兒拜托給難得休假一天的妹妹,林涵又趕到醫(yī)院去照顧柯晨光,不顧關(guān)門之前妹妹咬牙切齒的詛咒。
新學(xué)期伊始,一切都繁忙起來,林涵得到一封邀請函,仔細看過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半年前一篇發(fā)表在國外期刊上的論文讓自己獲得了一次赴外參加相關(guān)學(xué)會的機會。
林涵所在的學(xué)校并非名校,對這種國際學(xué)會自然相當(dāng)重視,給了他近半個月假期去參加學(xué)會。
將一切安排的巨細無靡,林涵出國了。
學(xué)會為期三天,林涵放心不下家里種種,剛開完會就回去,豈料剛下飛機,就接到趙思詩的電話。
“哥,你趕快去柯晨光那里!”趙思詩語氣難得如此焦慮,林涵自然明白出了事情。
“是不是晨光他病情……”還沒待他問完,就聽趙思詩道:“你別管了,總之趕快趕去,否則就來不及了!闭f罷就將電話掛了。
林涵抓起行李急忙打了個車就往中心醫(yī)院趕去,路上幾次撥趙思詩的電話,竟是關(guān)機的。
一時間真是心急如焚。
三天外出,確實出了不少變故,一是躺了將近半年的柯晨光醒了,二是柯晨光不知道哪里冒出了個富豪姑媽,據(jù)說只得這么一個侄兒,要將他接到美國去治療。
這些都是林涵在這件事進行的七七八八之后才知道的,當(dāng)他奔赴現(xiàn)場之時,只見妹妹趙思詩正率醫(yī)院一干保衛(wèi)同幾個西裝大漢對峙——所謂現(xiàn)場,自是柯晨光的病房。
他看見某個大漢手中抱著的,正是哇哇大哭的小昊楠。
當(dāng)事人柯晨光依然躺在床上,看見他睜開的雙眼,林涵驟然忘了自己要問些什么。
這種強烈的感覺……
不僅僅是喜悅,更多的……應(yīng)該是惶恐和擔(dān)憂。
林涵按著胸口,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趙思詩也發(fā)現(xiàn)林涵,見他臉色不善,急忙過來給他按摩胸口。
“哥,我手機被他們踩爛了!壁w思詩也沒解釋眼前的情況,林涵自己卻猜出幾分。
因為柯晨光臉上沒有懼意,他依然那樣冷冰冰的看著林涵,即使不說一個字,林涵也覺得猶如回到分手那日的雪夜。
很冷。
“是要帶晨光走的吧?”他問趙思詩,后者點頭。
“他們還要帶昊楠走!壁w思詩補充。
“你們是什么人?”林涵又轉(zhuǎn)頭問那些大漢。
對方并不回答,倒是柯晨光答道:“我姑媽要接我去美國治療!
只一句話,一切都明白了。
林涵記得很久以前,柯晨光曾經(jīng)向他提過自己一個在美國的親戚,只是多年沒有來往。
看來對方難得竟是有點身份的。
趙思詩支撐著林涵,她知道他此時怕是身心俱疲,只不了解他的人,是一分也覺察不出來的。
“連昊楠也要帶走?”林涵覺得自己發(fā)出的聲音竟是嘶啞難聽。
柯晨光很自然說道:“自然,他是我兒子,怎么也要過最好的生活!彼坪跤悬c乏,又閉上眼睛道:“林先生若是沒什么事了,我想先休息。”
這么明顯的逐客令還聽不出來就是傻子,趙思詩剛想罵,卻被林涵在她手上拍了拍。
“走吧!绷趾劾镆黄届o,趙思詩便也不說什么,幫他提了一個包就先出了門。
林涵走到門口,又轉(zhuǎn)過頭道:“昊楠晚上要吃一頓奶,他什么奶粉都吃,倒不挑嘴,只不要給他吃蛋黃,他吃那個過敏。每天要加兩次米粉,否則他會鬧!
柯晨光又睜開眼睛,竟呆呆的望著他。
林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得低頭笑笑,道:“我知道是婆媽了點,不過昊楠是長身體的時候,若吃的不好,影響就大了。”
他輕輕帶上門,消失在柯晨光視野之內(nèi)。
驟然的失去也許是可怕的,只是林涵早已習(xí)慣了屈服于生活,他有個秘密,柯晨光并不知道。
趙思詩知道,所以她一夜未歸,守在林涵的家里。
林涵收拾了柯晨光和柯昊楠的衣服用品,見趙思詩還坐在一旁看著他,不覺苦笑。
“思詩……沒事了,我早就習(xí)慣了!
“明天我?guī)湍闳ニ徒o他,從此一了百了。”趙思詩用的是肯定句。
林涵苦笑道:“你不用把我保護的這么好!
趙思詩白他一眼:“可惜某些人自己不會寶貝自己,身為妹妹,只能多擔(dān)待點了。”
林涵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相信我,思詩。”他的笑容里沒有一絲陰霾,“我早就習(xí)慣了。希琳那件事,不會再發(fā)生的,我還想多活幾年!
趙思詩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她沒再接下話去,只反握林涵的手。
她見過林涵的脆弱與堅強,自出生那一天起,他就不能享有正常的喜怒哀樂。
林涵有先天性心臟病,做過兩次手術(shù),然而病情僅僅是暫時控制,隨著時間推移,林涵益發(fā)衰弱。
不知道哪一天,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林涵結(jié)過一次婚,然而他在床上卻無法滿足那個熱情得如同夏日一般女人的欲望,兩人離婚,對外宣稱由于感情不合,無法啟齒的是性生活不和諧導(dǎo)致女方出軌。
林涵在一次出差回家恰巧看到妻子外遇現(xiàn)場。
他無法怪她,他確實無法履行一個丈夫完整的義務(wù)。
離婚不久,林涵就犯了一次病,嚴重到需要動手術(shù)的程度。
從此之后,再不敢妄動肝火,因為他那顆殘破的心臟早已不堪重負。
趙思詩從事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多數(shù)原因是兄長的疾病,她不說,林涵也不提。
然而如果追溯林涵生活中還有的一點支撐和執(zhí)著,也就是來自他這個異父妹妹。
還是決定自己將東西交給柯晨光,別人若代他劃下句號,終會留下遺憾。
趙思詩很擔(dān)心,但她了解林涵。
這個人有時是顯得懦弱,關(guān)鍵時刻卻決絕異常。
柯晨光倒沒有阻止林涵與他的見面,他還有一周就要赴美,回不回來還是未知數(shù)。
于是見面地點是柯晨光的病房——現(xiàn)在已不是那個相對簡陋的雙人房,而是醫(yī)院最貴的套間。
林涵把兩個袋子放在柯晨光面前,他想依柯晨光的個性,大約會讓他自行處理那些東西。
知道結(jié)果去做,和知道結(jié)果不去做,之間的區(qū)別,在于林涵而非柯晨光。
這次算是真斷的一干二凈了吧。林涵想。
說起來,舍不得昊楠,是真的。
可有什么辦法,柯晨光是昊楠的父親,而且他確實能給這個孩子提供最好的生活教育條件。
每當(dāng)覺得自己要崩潰時,總會回憶起每次犯病后家人眼中的喜悅和惶恐。他又何嘗不痛苦?不能失控,只因為不想要更多人傷心。
思詩常說,他的心臟病有一半都是因為這樣不停隱忍而加重,林涵只能報以一笑。
隱忍或者爆發(fā),不過是拖延時間長短的問題了。
然而出乎林涵意料的是,柯晨光并沒有說出自己預(yù)想的話,他吩咐旁人將他帶去的東西拿下去收好,又拿過一張支票簿簽一張支票給林涵。
“這里是50萬!笨鲁抗庹f,“這段時間,你照顧我和昊楠,這些錢差不多了吧!庇终襾砺蓭熯f出一份文件:“這是我公寓的轉(zhuǎn)讓狀,你簽了之后那就是你的了!
林涵默默接過支票,他又在轉(zhuǎn)讓狀上簽了字,其間什么也沒說。
日后大約也沒有機會再見,與其做出些一時快意的事,不若給真正關(guān)心他的人留下點什么。
柯晨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再度恢復(fù)平靜。
“就此別過!彼蛄趾斐鍪。
林涵看了看他的手掌,和過去相比干枯蒼白了許多,然而依然顯得那樣干凈有力,他伸手握住那只骨節(jié)分明又修長的手,用力握了握。
“就此別過!彼胨菍鲁抗庑α,然后他疾步走出病室,帶上房門。
深深吸一口氣,林涵調(diào)整表情,確信自己又掛上那招牌似的微笑之后,才邁開步去。
柯晨光終于還是去了美國。自醫(yī)院一別之后,二人的生活軌跡基本上可以說是兩條平行線。
林涵將50萬轉(zhuǎn)到自己賬戶上,柯晨光的公寓,他打算過一段時間再去收拾。
生活變得空蕩蕩的,每天上完課,林涵都愛抱著一杯茶呆呆坐著不知道想什么。
沒有人再等著他回去了,生活中抽離了兩個息息相關(guān)的人,如同生生鑿開一個洞,不知道用什么填滿,所以無限惶恐。
錢已經(jīng)夠了去做最大的那次手術(shù),心臟還沒有到位,林涵的身體卻已經(jīng)日益衰弱,于是在趙思詩的強迫下辭去工作。
很無聊的日子。
于是林涵決定去收拾柯晨光的屋子,這件事自然是瞞著趙思詩進行。
有些東西,不做一個了斷是不行的。
經(jīng)年的灰塵,在打開門那一刻撲面而來。
被灰塵嗆得不停咳嗽,林涵開始有點后悔自己沒找鐘點工來進行這項工作。
這間公寓的陳設(shè)簡潔而不失舒適,藍白的主色調(diào),很有柯晨光的風(fēng)格。
然而沒有一個人的房間,看上去確是那么冷清和空曠。
從什么地方開始呢?林涵環(huán)視四周。
臥室……書房……似乎在角落里還有一間小門。
很像是儲物間。
不知道里面會不會有清潔工具,林涵一邊想一邊去擰把手。
門竟然是鎖著的。
林涵皺了皺眉頭。
他突然想起柯晨光給他的鑰匙上似乎帶著一小片鑰匙,拿出來,擰了幾次,方才勉強開啟了那似乎是很久沒用已經(jīng)生銹的鎖。
抬眼才往里看的一瞬間,林涵幾乎忘記了呼吸。
這件房間并非他想象的是個儲物間,而是柯晨光的秘密空間吧。
墻上滿滿的貼著照片。
即使不去分辨,林涵也能認出照片中的主角是誰。
這個人他熟的不能再熟,哪個人能不熟悉他自己?林涵鮮少照相,而且這里很多照片視線都沒有對上鏡頭,明顯是偷拍的。
林涵有些吃驚,他一直覺得柯晨光對他只是一時腦熱,待激情過去之后,逐漸冷漠,是個必然。
他不否認他愛柯晨光,但他也不否認,自己未能全然去相信那個孩子。
為了避免傷害,他對他始終也有疏離,想來柯晨光和他分手,一半責(zé)任卻是在他。
林涵就這樣在這間屋子中間坐了下來,不顧地板上滿是浮土。
這些照片里記載著一些連他自己都忘卻的回憶。
剛來這所大學(xué)不久的事,和教授一起做課題獲獎的時候,在運動會上做后勤人員的時候,在畢業(yè)聚餐是喝得滿臉通紅的時候……
幾乎忘了那時的心情了。
有液體滴落在手上,林涵驚覺,往臉上一抹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落淚了。
遲了六個月的淚水。
在和柯晨光分手的時候,就蓄在那里,一直沒有流出來,直到今日。
林涵終于直面自己。
他不想失去柯晨光,他也舍不得柯昊楠,可他沒法選擇。
柯晨光如果不愛他,如此糾纏下去,必然雙方都痛。
所以才爽快的答應(yīng)了分手,然而才回家就病倒了,只不過沒有嚴重到必須手術(shù)治療的地步,
他不具備那個精力去分辨哪些話是真是假。
茫然的盯著墻壁,林涵突然在一個角落發(fā)現(xiàn)了他和柯晨光分手之后的一些照片。
那是一次和同事們出去喝酒時被偷拍的,周圍一片歡樂,唯他那里顯出一派冷清來。
原來寂寞,只是自己刻意去忽視去遺忘,卻無時無刻不陪伴在自己身邊么?
結(jié)果屋子沒有收拾成,林涵有些悵然的回了家。
在沙發(fā)上坐了半天,突然想到,為何分手之后,柯晨光還會繼續(xù)拍自己的照片?
如果說是不甘心,似乎說不過去,除了剛開始的時候,柯晨光一直都很冷靜。
不對,似乎就連告白的時候,那孩子也很冷靜吧?
可是那些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涵想著想著,不覺天黑,他也不餓,就順手打開電視。
都是八點檔肥皂劇,看到臺灣那些動不動就把心理活動掛在嘴邊的搞笑苦情劇,林涵也不禁苦笑了下,又關(guān)了電視。
太無聊了……這樣的日子。
就算治好了又怎樣?
治好之后就能減輕現(xiàn)在的空虛么?
更何況,就算有了心源手術(shù)也未必百分之百成功,活不活得下去還是個問題。
林涵明白,即使他不想承認也罷,柯晨光在他心中扎了根,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
臨睡前趙思詩照例打了電話過來,問了一般情況之后囑咐林涵好好休息。
林涵無奈笑笑:“在這樣下去,你都快賽過老媽了!
趙思詩惡狠狠道:“對一個未婚女子這樣說,你不知道很失禮么?”
林涵笑道:“我知道我家妹妹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也不少我一點贊美!
趙思詩只“哼”了一聲,說:“兩周以后……心臟供應(yīng)有可能就輪到我們了!
她說話時猶豫的口吻,林涵能聽出來。
他知道思詩不愿意告訴他不確的消息,過去有兩次有機會獲取心臟,卻又因為種種原因失之交臂,趙思詩雖然什么也沒說,林涵知道她心中的遺憾和失落恐怕更勝過自己。
拜柯晨光所賜,這次手術(shù)費用也足夠了,如果萬事順利的話……
林涵模模糊糊下了個決定。
要去找柯晨光,無論如何。
如果過去一直都是他在逃避的話,那么這次他要找到他,把一切都說清楚。
即使面對拒絕也無所謂,畢竟,以后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將不一樣了吧。
過了三個月,柯晨光在自己的小別墅見到了剪了短頭發(fā)的趙思詩,一身黑色套裙的女子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知道我來為什么!彼_門見山,用的是肯定句。
柯晨光坐在輪椅上,靜靜的喝茶。
“你們兩個都是膽小鬼。我看了你的房間了,你對我哥沒你的態(tài)度那么絕情吧。”
柯晨光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于是他放下了茶杯。
“你又知道什么?”他抬起頭盯著趙思詩,如同最私密的心情被揭穿,一向冷靜的他眼瞳中也染上薄怒。
趙思詩完全不畏他眼神,反而更上前一步。
“我知道我哥因為心臟病根本不敢放縱自己,因為過去被初戀的女人拋棄而潛意識抗拒愛情帶來危境;而你,不過因為你下半身癱瘓怕拖累我哥或者日后我哥嫌棄你性無能,所以躲到國外來治療了吧!
柯晨光啞口無言。
趙思詩冷笑道:“你從來沒考慮過我哥的心情吧?你又知不知道你和他分手那時他多難過?他已經(jīng)一年多沒犯病了,那次就為你住了醫(yī)院!
柯晨光眉間一緊,他知道林涵那次入院,但原因難道不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呼衰么?
趙思詩又說:“其實你昏迷那時,我哥要照顧你,收留昊楠沒一個人贊成。他自己我都恨不得找個人照顧了,又何況還要顧著你們兩個。可你知道不?我不忍心,他從來沒對什么執(zhí)著過,他不敢執(zhí)著,所以他寂寞的緊,可是有了你們,他才像個完整的人了,所以我不能拒絕他,否則他的生命會流逝的更快!
柯晨光終于開口:“你要我怎么做?”
趙思詩說:“其實我根本不想把他交給你,可他手術(shù)的心臟來源,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所以我來!彼D了頓,“我自然是希望他幸福的,既然他的幸福里需要你和昊楠,那么我就會幫他來找。”
柯晨光看著趙思詩,看著這個堅毅的女子,他突然懂了她。
或者說,一直看著林涵的趙思詩才是最苦最痛的那個人。
“如果他需要我,我自然會在他身邊!笨鲁抗廨p輕的承諾道。
一直筆直的站著,氣勢逼人的趙思詩,在對方說出這句話時,突然覺得一切力量都離開了一般。
忍者眼眶的酸痛,她說:“林涵做完手術(shù)剛一個月,我送他去了溫山療養(yǎng)院!
柯晨光搖搖頭:“我下周的手術(shù),脊髓的。如果恢復(fù)狀況良好,我會走著去見他!
趙思詩說:“希望你不要讓他等太久!
做完手術(shù)的林涵其實很平靜。
如同重生一般,有些過去重視的人事,似乎都能看得淡了。
手掌按著胸口的地方,能感覺到那生命之源在勃勃跳動。
趙思詩送他來靜養(yǎng),便來了,不覺得需要急著一時。
聯(lián)系這許多巧合或者看上去不算巧合的事情,他想他懂了。
只因為不善辭令,懷疑在兩人之間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墻,無數(shù)次淺嘗即止的試探,終于逼著兩個已經(jīng)無法喘息的人離開彼此。
大概也沒有余力去愛上另一個人了吧。
林涵知道趙思詩去找過柯晨光,關(guān)于柯晨光的留言,他也聽她說了。
既然被要求等待,那就等吧。
趙思詩還帶來了小昊楠,不知不覺間,這個孩子已經(jīng)是蹣跚學(xué)步的一歲稚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幼時被林涵帶養(yǎng)了一段時間,昊楠很快就像一塊小牛皮糖一樣粘上了林涵,躲都躲不開。
趙思詩一面感慨林涵才是那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小孩子都躲不過魅力的男人,一面為林涵收拾東西。
林涵放下懷中的昊楠,奪過趙思詩手中的衣服笑道:“過去萬事都要累你,現(xiàn)在我好歹沒那么軟弱了。”
趙思詩也不笑,將額頭貼到林涵背上,輕輕說:“我沒用了么?”
這么多年,連柯晨光也明白了趙思詩的心思,林涵又怎么會不知道?
從小不在一起長大的兄妹,見面時幾乎已經(jīng)是成熟的男人和女人。
然而他不可能對她抱有除了朋友和兄妹之外的感情。
“我只希望,有時候你能依靠我這個做哥哥的一些!彼麤]有回頭,語氣中卻帶著輕松的笑意。
趙思詩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好。”她說,“我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林涵又開始做家教而沒有找正職,現(xiàn)在他的心思幾乎都放在昊楠身上,讀了許多關(guān)于早期教育的書籍。
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小時候是被耽誤過來的。
趙思詩時常也會過來看他們,順便蹭他的做飯的手藝,號稱是:“被你的菜養(yǎng)刁了,連飯店的菜也吃不下!
林涵知道有人最近在追求她,能將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逼到四下躲藏的,不知道是怎樣一個男人。
柯晨光一直都沒有來,林涵卻不擔(dān)心,他現(xiàn)在住在柯晨光的公寓里,那件存著秘密的房間,自搬進來那天,就從未動過。
昊楠在……自己在……如果那個人真的回來,看到的,將是個完整的家。
。ㄍ辏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