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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清晨,七點,稀薄的日光流進厚實的亞麻布窗簾,灑了一地。
深色的地板上,散亂地扔著外套和襪子,還有一架眼鏡。一些酒瓶橫七豎八地堆在墻角,最下面的幾只蒙上了淡淡的灰塵。
墻邊有一個巨大的書架,一絲不茍地塞滿了各種尺寸的書籍,以及幾套精美的水晶高腳杯和茶具。
兩個床頭柜一左一右地擺在一張大床邊,其中一個上面有一只景泰藍的花瓶,里面插著一朵已經(jīng)枯萎的鱗托菊。
大床上,一個影子在溢著晨光的空氣里里動了動。
“……嗯……”一只手臂從被窩里鉆了出來,在床頭柜上胡亂摸索著,打翻了兩只茶杯跟一盞臺燈。緊接著,一個支愣著亂七八糟黑發(fā)的腦袋也伸了出來。
哈利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目光四處搜尋者他的眼鏡。最終,他找到了它。他掀開被子一角,赤裸的雙腳踩到了地板上,向一堆雜亂的衣服走去。撿起眼鏡后,他胡亂地挑了一件套頭衫,又給自己找了條褲子。匆匆穿上它們,他把眼鏡在鼻梁上架好,伸著懶腰走回了床邊。
“嘿,到早晨了,起床。”他一伸手,撩開了大床另一側(cè)的被子。
德拉科那張削瘦而缺少血色的臉暴露在空氣中。他只是皺了一下眉,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搭理哈利,朝里翻了個身。
“起來!惫麖澫卵ヅ牧伺乃哪。
“該死的……”德拉科反手打開了他的手,拂開自己淡金色的額發(fā),露出一雙盛滿了惱怒的灰色眼睛。“你就不能自己一個人滾到餐桌邊待著嗎?”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又在十點鐘起來然后抱怨我沒有叫你吃早餐!惫乜粗。
德拉科瞪著那雙碧綠的眼眸——那里面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啊俚仁昼!彼絿伒,重新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哈利沒再說什么,起身向門走去。在他走離床邊之前,忽然被拉住了。
他回頭,詢問地看向裸著上半身探出被窩的德拉科。
德拉科拉近了他,嘀咕道,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岸鳌缟虾!
“早上好!惫麚崦艘幌滤鄣慕鸢l(fā),回吻了他。
接著,他們分開了。哈利走出了房間,而德拉科縮回了他的被窩。
哈利進了廚房,懶散地用魔杖指揮著水壺把自己加熱。一塊熏肉被他的魔杖指著,飛到了砧板上,刀子開始自動把它切片。灶臺上的鍋里出現(xiàn)了一股醬汁,冒著熱氣來回旋轉(zhuǎn)。
很好,他想,一個千篇一律的早晨。醒來,穿衣服,爭吵,最后親吻。熟悉——簡直熟悉得失去了控制,變了味。他已經(jīng)懶得去想這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德拉科住進來之前他的家務咒語絕對使得沒那么熟練。
他揮了一下魔杖,一疊盤子從壁櫥里滑了出來,落到桌子上?粗鼈冋R地擺好后,他擦了擦手,走向洗手間,關(guān)上門。
洗手池上方的鏡子里,他看到了自己不再稚嫩的臉孔。額角處甚至有一根不起眼的皺紋。眼鏡后面那雙眼睛,不再像一彎湖水,或是一面碧空。它們被時光刻下了深深的年輪。他看著自己,不自覺地覺得陌生。
不,停止這種想法——他伸出手臂撐住鏡子,壓抑住一股從內(nèi)心深處淌出的灰色情緒。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覺得心里發(fā)空。
——也許,從失去赫敏跟羅恩的那一刻起,那些東西就埋在那兒了。它們長年累月蠢蠢欲動,終于開始在某一天強壯起來,并吞噬掉他。
“停下來!”他低吼一聲,重重給了鏡子里的自己一下,手指關(guān)節(jié)上漫起一陣疼痛。
現(xiàn)在絕不是回想朋友們死亡的正確時刻。他們死掉了,但他還活著,經(jīng)歷著每一個奢侈的早晨。
他還有德拉科……對,還有他。
是他自己選擇幫助德拉科從阿茲卡班逃出來的,也是他自己選擇了跟他住在一塊兒。所以他要為此負責。
而他現(xiàn)在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去繼續(xù)做一頓完美的早餐,喂飽自己和德拉科。
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這見鬼的玩意兒是什么?”德拉科披著晨衣,不怎么高興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的一只碗。
“只是一碗稍微糊了的醬汁,不會毒死你!惫o兩只茶杯倒上了茶,并給每一杯放了兩茶匙糖。
德拉科拖過其中一杯,又給自己拿了一片面包!案嬖V過你我不要加糖的茶!
“抱歉,忘記了。”哈利聳聳肩,拉開椅子坐下,開始給自己盛麥片粥。
“我不需要你道歉,只需要你下次記住我的習慣!钡吕埔荒樉肴,端起了自己的茶。
哈利垂著眼睛,沒看他。“相信你自己有能力可以保證你的習慣不被忽略,所以為什么不自己做飯呢?”
德拉科看了他幾秒,移開了眼睛!澳阒牢也粫!
“這么多年你并沒有忙到缺少時間學一點廚藝!惫贿呍诿姘夏üu一邊說。
德拉科咬住了嘴唇,沉下臉盯著自己的盤子。“我并不是無所事事。”
哈利揚了揚眉毛,沒有回答,只是把手上有果醬的面包遞了一片給他。
他默默地接過了,有效地控制了所有的情緒。
餐廳里只剩下叉子碰到碗碟的叮當聲,還有他們吞咽的聲音。
“……對不起!痹谠绮徒咏猜暤臅r候,德拉科突然小聲地嘟噥了一句。他迅速站起來,把自己的盤子跟杯子放到了洗碗槽里,開始挽自己的袖子。
哈利放下了叉子,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嘩嘩的水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走了過去。
“沒關(guān)系,德拉科。”他環(huán)住了德拉科的腰,輕輕說。
德拉科瞬間僵住了,又馬上放軟身軀。“……你很久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了!
“這屋子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永遠不會搞不清楚對方在叫誰!惫苤鼐洼p地回答,然后放開了他。“我來洗。”
德拉科任由哈利擠開自己,在洗碗槽前忙活起來。他看著哈利動作麻利地做著清洗的工作,無聲地退到了一旁。
“去做你想做的吧,不用站在這里陪著我。”哈利頭也不回地說。
“我沒有什么想做的!钡吕拼盗藗口哨。
“最近你不是對東非密境很感興趣么……我?guī)湍阏伊诵╇s志,你可以去做剪報,如果你喜歡!惫(wěn)穩(wěn)地把一個盤子扔到碗架上。
德拉科盯著哈利并不結(jié)實的背,脊椎的輪廓在繃得緊緊的衣服上隱隱突出。他把“我并不是真的感興趣”這句話咽了下去!昂冒!彼f,轉(zhuǎn)身向外走。
他走到書房,百無聊賴地半坐上書桌的一角,抽出一本堆積在角落的雜志翻了起來。
梅林知道他對那見鬼的非洲密境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是被一張照片吸引了。那是一張雙生紅荊的照片,兩株巨大的紅荊在沙土里緊緊纏繞在一起,分不清首和尾,幾乎讓對方窒息。它們的背后是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永久的寂靜,和致命的干渴。
盡管一向?qū)β楣系恼掌拇姹梢,但他卻被這張照片深深地打動了——一種冰涼而滾燙地默示滾上心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他把它剪了下來,夾在一個空無一字的日記本里。哈利大概是看到了。
不知道他會對那張照片怎么想……但某些暗示太明顯了。那兩株紅荊實在太像他們倆……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和慰藉,沉寂在茫茫人海里,陪伴著彼此,和日復一日的虛無。
德拉科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哈利和他一樣,都是生活的囚犯。他失去了父母,哈利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朋友。他是通緝要犯,哈利是疲于應酬的救世主。他什么都不能做,哈利什么都不想做。
他們選擇了攜手逃出人群……他想問這樣到底是不是對的,可是連問題本身都成了空空的回音。
許多年前,他的確從阿茲卡班逃了出來,只是,事實上,又陷入了另一種囚牢。
“你在干嘛?”德拉科漫不經(jīng)心地翻過雜志的一頁,斜靠在墻上看著哈利在書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著什么。
“……找我唯一的領(lǐng)結(jié)!惫緡佒,拉開一個抽屜,在一堆羽毛筆和羊皮紙里扒拉著。
德拉科懶洋洋地站直,“我知道它在哪!彼D(zhuǎn)身慢吞吞地朝臥室走去。
“你把它收起來了?”哈利把抽屜退回原處,跟了過去。
“否則怎么做?等著你在一百年后想起來然后從一堆發(fā)霉的襪子里把它拽出來?”德拉科嘲諷地笑著,打開衣柜,從上方拖了一個盒子出來。
哈利看著他打開,伸手挑了一個深綠的領(lǐng)結(jié)!斑,不是那個……”
“我知道,”德拉科的口氣卻不容置疑,轉(zhuǎn)身把領(lǐng)結(jié)放在他胸前,打量著他,“但這個比那個該死的黑色更配你的眼睛。”
哈利凝視著德拉科認真的淺灰色眼睛,忽然伸手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
德拉科瞇起眼睛,扔下領(lǐng)結(jié)環(huán)住哈利的脖子,湊到他的嘴唇邊,熱烈甚至是粗暴地深深吻住他。哈利張開嘴,接受了那個吻。
幾分鐘后,他們喘著氣分開了。
德拉科彎下腰重新?lián)炱痤I(lǐng)結(jié)!啊F(xiàn)在好了,伙計?”他帶著笑意看著哈利。
哈利卻搖了搖頭,從德拉科手上拿過那個領(lǐng)結(jié)放回了盒子。
德拉科的笑容退了下去!澳悴幌胍业念I(lǐng)結(jié)?”
“不,德拉科,你甚至都沒有問我要去哪里,去見誰!惫肯蛞鹿瘢戳税幢橇。
“……你知道,如果你想要出去散散心什么的,我從不會攔你,”德拉科的臉色冷淡,聲音里卻浮著淡淡的苦澀,“我早就失去了在陽光下露面的自由,但你沒有。如果僅僅是把你收拾的像個人就讓你——”
“——今天是羅恩、赫敏和納威的忌日!惫驍嗔怂
德拉科閉上嘴,沉默了一會兒,開始在那個小盒子里重新翻找起來。
接著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個黑色的舊領(lǐng)結(jié),上面隱隱沾著沒有洗掉的酒漬——這是哈利在他朋友葬禮那天得到的,他自己唯一的領(lǐng)結(jié)。
德拉科抿著唇,幫他戴好,推開一步檢視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好了。然后他走到衣柜的另一側(cè),拿出一件黑色的長袍——那上面的黑色沉得仿佛要墜落到地上。
哈利不知不覺放柔了目光,任由德拉科幫他重新穿上長袍,并仔細地撫平衣角。
在一切都預備妥當以后,德拉科一言不發(fā)地拿了一把傘給他,并為他打開了門。
“謝謝!惫粗。
“還你早餐的人情。”德拉科拖著聲音回答。
哈利忍不住咧開嘴給了他一個短暫的笑容,“那么你將不得不在我飛逝的一生里多給我打扮幾次。”
德拉科垂下眼,在聽到“一生”的時候睫毛細小的顫抖了一下!翱烊グ伞!彼吐曊f。
哈利抬手想拉他的手,“你不和我一起去嗎?……我是說,披上隱形衣,這樣就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你……”
“不,我不想,”德拉科避過他的手,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我要接著去睡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么早叫我起來是一種怎樣的折磨!
“……好吧,那么。再見!惫唵蔚卣f完,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德拉科透過半掩的門,望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早上好,羅恩,赫敏,還有納威!惫p輕說,把一束帶著露珠的百合放在了墓園暗淡的陽光下。
他的面前,豎著三個墓碑。那下面是他永遠不會再醒過來的朋友。墓碑上冰冷的纂文取代了他們一生所有帶著溫度的足跡。
來過了那么多次,哈利已經(jīng)可以——至少在表面上——做到平靜。他屏著呼吸,一一撫摸著那幾個名字。
“很遺憾,我還是沒能說服德拉科跟我一起來……我知道你們大概不會很高興看到他在這兒,但是他跟我——”他停了下來,想找一些確切的詞語來概括,“——恩,我們在一起了……好吧,很久以前我就說過這個了!彼柭柤。“我問了他,他說他不想來……事實上我每年都問他。我知道這沒有意義,我只是——只是……”
他垂下了肩膀,閉上眼睛,“我想我們生命里終究還是有許多無法分享的部分。”
他安靜下來,盤著腿坐下,無聲地望著他的朋友,披著滿身的日光,享受著這孤獨的一刻。
到了將近傍晚,一陣涼風攜著暮色吹過,他仿佛才從一段漫長的記憶,或夢境里醒來。他不知道自己對著他的朋友們說了多少話,甚至不確定說沒說。只是抬手扶起眼鏡的時候,才猛然察覺到臉上早已冰涼一片。
他靜靜地抬手,擦干淚痕!霸僖。”他說,嗓音里已經(jīng)沒有太多鼻音帶來的濃重。
這個時候,背后忽然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頭,看見一個拖著一頭亂糟糟金色長發(fā)的姑娘向他走來。他幾乎立刻認了出來,那是很多年沒見的盧娜。
“嘿,你好,哈利。”盧娜睜大眼睛,神情有些恍惚地跟他打招呼。
“真沒想到你會在這里碰到你……盧娜!惫睦锷鹨姷嚼吓笥训男老。
他看著她停在墓前,揮了揮魔杖,一只精巧的花籃出現(xiàn)在地上——甚至還有一盆米布米寶。
“真夠意思……他們會喜歡的。尤其是納威!惫l(fā)現(xiàn)欣喜過后,他的鼻子開始不自覺地翻涌著酸意。他盡量保持著語氣輕松。
盧娜轉(zhuǎn)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拔抑滥阆肟蘖恕蛘邲]準哭過了!
哈利搖搖頭,“我真是想念你這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風格!彼麕缀跣α恕!澳闾氐貜陌臀髭s過來的嗎?”
“哦,是啊,我在那里對于彎角鼾獸的誘捕不是那么順利——但我想我一定找到了一塊化石——要我給你看看么?”盧娜的手幾乎立刻往長袍口袋伸去。
“不用了……”哈利壓下了黯然的情緒,終于大笑起來。他幾乎記不清他多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
“你笑了——我很高興。”盧娜偏著頭看著他,給了他一個小小的笑容。
“是啊,我敢說你一定不知道你身上有無數(shù)種讓我高興起來的方法……”哈利轉(zhuǎn)過身前,擦了擦眼睛。
“哈利,你很不好?”盧娜的語氣其實更多的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哈利回過頭來看著她,搖搖頭,又慢慢點點頭!笆前。苍S吧!
“跟馬爾福有關(guān)系嗎?”盧娜問。她是現(xiàn)在世上少數(shù)幾個知道哈利與德拉科關(guān)系的人。
哈利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怎么回答。
德拉科和他其實處得不錯……很多年里,他們幾乎完全足不出戶,生活里只剩下了彼此。經(jīng)過時間的錘煉,許多的東西都被磨平了——比如兩人曾經(jīng)的針鋒相對,比如……
他的腦中莫名其妙地閃過那張被德拉科剪下來保存的照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但那緊緊相纏的姿勢,還有那種絕望的溫柔,熟悉到令他心驚。
盧娜帶著一種模糊的了然注視著他,就好像她已經(jīng)聽到了他內(nèi)心奔流洶涌的傾訴。她的手在身側(cè)另一個口袋里摸索了一會兒,掏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出來,遞到他面前。
“……什么?”哈利迷惑地看著她和她手里的小包裹,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這是什么?”
盧娜瞅著他的眼睛,“一片珍貴的碎片——厄里斯魔鏡的!
門被敲響了。
德拉科光著腳跳下扶手椅,扔下手上從哈利走后幾乎沒有翻頁的雜志,往門廳走去。
他帶著極度不耐煩的表情拉開了門,“我想我說過了,我們不需要新型的肥皂或是強力——”
他瞪著哈利,以及站在他前面的盧娜,愣住了。
“……我以為你今天晚上不打算回來……”他對哈利小聲說。
“你好,馬爾福,你剛才是想說強力的無夢藥水嗎?你看上去需要一些!北R娜愉快地對她說。
德拉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眼睛下面垂著黑眼圈的地方。
哈利搖著頭輕笑了一聲。
德拉科被他的笑聲吸引了注意力,一邊慢慢地對盧娜讓開身,一邊吞咽下微小的心疼,專注地看著哈利。他是最清楚哈利多久沒有真正舒展過眉毛的人。哈利偶爾還是會笑,但誰都清楚那不是真的。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給哈利帶來更多的笑,而哈利的朋友能。
哈利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德拉科的眼神,請盧娜進了屋。
跟在身后,德拉科情不自禁拉住了哈利的手,哈利回過頭對他淡淡一笑。德拉科敏銳地在那雙祖母綠的眼睛里找出了一絲緊張的痕跡。那是那種巨大的考驗來臨時,哈利通常露出的緊張。
“怎么了?”他低聲問。
哈利只是故作輕松地搖了搖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xiàn)在全部的內(nèi)臟都開始扭動著攪成一團。他不會忘記厄里斯魔鏡是用來做什么的,但他從來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害怕面對它。
他怕他將在那里面看到的,也怕他即將看不到的。他怕他的內(nèi)心被某個人窺探,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他怕自己脆弱的而疲憊的信心經(jīng)不起考驗。
德拉科匆匆吻了他的臉頰一下,走到會客室,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茶。他禮貌地把一杯遞給盧娜。
盧娜接過了,在沙發(fā)上坐下,看向哈利。
“那么,哈利,我們邀請你親愛的朋友是來跟我們進行一場小小的茶話會嗎?”德拉科用茶匙攪著他的茶問。
哈利閉了一下眼。“她是自愿來幫我們一點小忙的,德拉科!
德拉科帶著興味來回看著他盧娜。“我不知道我們需要哪種幫忙,介意解釋一下嗎?”
哈利用手擋住眼睛,對著盧娜點了點頭。
盧娜拿出厄里斯魔鏡的碎片,對德拉科解釋起它的用處。
哈利透過手指的縫隙,瞥到德拉科陡然蒼白的臉色。他苦笑了一下。敏感而犀利的德拉科,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事實上,在漫長的光陰中,他們都被不斷暗示著這一刻的到來。他以為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無法直視德拉科仿佛燃燒的目光。
“我們開始吧。”盧娜說完這句,把厄里斯魔鏡放到了茶幾上。
哈利和德拉科都沒有動。盧娜微微一笑,沒有催促。她只是靜靜地坐著,懷著興趣轉(zhuǎn)著頭四處打量著哈利和德拉科的房子。
時間在閃動的燈光中無聲無息地流走了一些。
哈利深吸一口氣,“那么,由我先來吧。”他避開德拉科的眼神,越過桌子伸手拿起厄里斯魔鏡,帶著一種殘酷的冷靜望進去。
整整幾分鐘,沒有人出聲打斷仿佛凝滯的沉默。
德拉科面無表情地緊緊盯著哈利,雙眼卻暴露無遺地傾瀉了他所有的感情。他的指甲幾乎把自己的手掌掐出了血。
從哈利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波動,他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眼睛在泛著光的眼鏡后面晦暗地閃爍著。他呼出一口氣,放下了鏡子,向沙發(fā)后背靠去,閉上了眼睛。
盧娜看了看德拉科,確信他此刻無法出聲以后,轉(zhuǎn)過頭用談起明天天氣的口吻問哈利,“那么,你看見了什么,哈利?”
盧娜輕松的聲音對哈利來說簡直是莫大的安慰。他壓抑住所有的內(nèi)心波動,穩(wěn)住聲音,說:“我看見了我和我的家人朋友在一起……爸爸、媽媽,小天狼星,還有盧平……以及赫敏、羅恩、納威,他們在我身邊笑……當然還有德拉科。”
盧娜思索地摸了摸下巴,沒有發(fā)表意見。她征求地望向德拉科,發(fā)現(xiàn)他用炙人的目光盯著哈利。
“……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彼麎阂种粑卣f。
哈利只是一動不動地攤在沙發(fā)上,沒有回答,也沒有睜眼。
“看著我的眼睛,波特!”德拉科低吼。
哈利重重放下茶杯,“不要那樣叫我,馬爾福!”他抬起眼睛來,直視著德拉科。
德拉科死死咬著嘴唇,伸手去掏自己的魔杖。
盧娜攔住了他!澳銈冏詈貌灰谟锌腿说臅r候決斗——那既不明智又不禮貌!彼郎睾偷卣f。
德拉科轉(zhuǎn)而抄起一只沒有倒茶的杯子,狠狠摔到了哈利身后的墻上。伴著清脆的響聲,它在地上裂成了碎片!啊愕降卓匆娏耸裁?”
“我已經(jīng)說過了,那就是我看到的。”哈利強迫自己鎮(zhèn)定。
盧娜及時插入,打斷了下一輪爭吵的爆發(fā)!霸撃懔耍R爾福!彼弥讣獍讯蚶锼鼓хR推到了德拉科面前。
德拉科用一種含著恐懼的眼神看著鏡子,良久,終于認命地拿起了它。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似于溺水的表情,死死盯著魔鏡。
又是一段靜默。它盤旋著,回蕩在四壁。一襲夜色在窗外,伴著涼月在大地上升起。千萬點燈火開始在空氣中或明或暗地閃爍,溫暖得叫人流淚。
哈利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直到一陣細微的聲響傳到他耳邊。他回頭,發(fā)現(xiàn)德拉科已經(jīng)放下了鏡子。他的臉色和之前一樣蒼白。
“你看見了些什么呢,馬爾福?”盧娜喝著她的茶,語氣隨意地問。
德拉科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自己的茶杯!拔以谝蛔芨叩难┥缴,在陽光下,住在一座美麗的莊園里……自由自在地。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哈利,住在那兒!彼穆曇糇兊煤軐庫o,仿佛他已經(jīng)置身于一片無垠的銀色雪地。但哈利還是撲捉到寧靜下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顫抖。
一陣疲憊勢不可擋地席卷了哈利。他無聲地喝著茶。在他對面,德拉科的表情一片惘然。
“所以,你們都在厄里斯魔鏡里看到了對方,是嗎?”盧娜柔和地問。
德拉科幾乎是執(zhí)拗地點了點頭。哈利僵硬地回答:“是!
“那就好了!北R娜興高采烈地聳了聳肩,“我想不出你們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哈利木然地望著她,內(nèi)心覺得就像被扇了一巴掌。
“那么,愉快的拜訪到此結(jié)束了……我想,”盧娜慢慢站起身來,收起厄里斯魔鏡,“謝謝你的茶,馬爾福。”她對德拉科點點頭,往門邊走去。
哈利也站了起來,“等等,盧娜,我送你出去。”他披上外衣,跟了上去。
德拉科一直蜷縮在沙發(fā)上,沒有抬頭。
大街上,一陣夜風刮過,哈利輕輕打了個寒戰(zhàn)。
“哈利,”在他身邊,盧娜用那種熟悉的、夢囈般的語氣說,“你不該把馬爾福丟下來送我!
“……盧娜,”哈利思考了幾秒鐘,看著她,“你不會真的相信我們——”
“那不重要,哈利,”盧娜停下來,認真地看進他的眼睛,“重要的是,你們還是想給對方更多的時間與機會!
哈利在她的目光下難受起來。
“你愛他,他也愛你,這就是我看到的。至于厄里斯魔鏡看到了什么,也許不會比這個事實更重要!北R娜輕聲說。
哈利取下眼鏡,迅速用袖子抹了眼睛一下。“……也許吧!彼鼗卮。
“再見,哈利!北R娜真誠地看著他,“希望你和馬爾福過得幸福!
哈利張開手臂,擁抱了她一下,“謝謝你!
“那沒什么……我現(xiàn)在要回去了。我會給你寄彎角鼾獸的相片,如果我找到了它們。”盧娜給了哈利一個洋溢著溫情的笑,噗的一聲,幻影移行了。
哈利允許自己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啊僖姡R娜!
哈利攜著一身夜晚的冰涼空氣走回了屋子。
德拉科已經(jīng)給起居室的壁爐升了火,溫暖的氣息向他襲來,他卻莫名地想躲開。
他走回沙發(fā)坐下,看著德拉科,咀嚼著盧娜說的話,心臟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沒過幾秒,德拉科的回答開始又回響在他的耳邊。
——德拉科想去雪山。他知道。德拉科一直迷戀那種極度干凈而美麗的色彩,比如,曠野中,雪的顏色。
——德拉科想站在陽光下。他知道。在很多年前,巫師法庭拒絕原諒德拉科的時候,他就幾乎徹底地失去了擁抱陽光的機會。而這么久不見天日的室內(nèi)生活,讓他的皮膚愈發(fā)白得透明。
——德拉科想念他的父母。他知道。但無能為力……他們死去許多年了。
——德拉科真的想要他么……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想知道。
他抱住頭,聽見德拉科遠去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德拉科又回來了。
一聲清脆的響聲,德拉科把什么放在了茶幾上。
哈利緩緩從臂彎中抬起頭,看見兩瓶開了的火焰威士忌放在面前。他一言不發(fā)地拿起一瓶,大口大口地灌進喉嚨。
德拉科坐在對面,姿勢優(yōu)雅地自斟自飲,垂著眼不看他。
一股熱辣的氣息沖進哈利的心竅。他搖了搖頭,任由那種魯莽而迷糊的東西控制了他的大腦。
“你想走嗎,德拉科?”他茫然地看著對面的金發(fā)男子。
德拉科尖銳地盯住他!肮阆胛易邌?”
哈利抬手揩了一下流下嘴角的酒液!澳悴皇俏业那舴福吕,我希望你知道……你永遠都不是!
“……這就是你想說的嗎?”德拉科的眼角有一閃而過的亮光。
“你看,”哈利的聲音在酒精的作用下變得模糊起來,“我讓你失去了一切……我不過救了你一條命而已,可你現(xiàn)在被鎖在這座狹小的房子里,不能曬太陽,被迫每天忍受我那爛到家的廚藝……你活像只被我關(guān)在牢中的金絲雀,你知道嗎?”
德拉科忍無可忍地摔下了他的酒杯,兩團憤怒的紅色在他臉上漫開!斑@就是你想說的嗎?你這個向酒精妥協(xié)的懦夫!你以為我跟你上床……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嗎?”
“……德拉科,”哈利定定地看著他,仿佛他們中間隔了一片無邊的海洋,“我是你每天唯一能見到的人……對我來說你差不多也是。我們除了一整棟房子的孤獨,就只剩下彼此了……”
“閉嘴!”德拉科狂躁地吼道。
“……試著回憶一下,我們在一起是這么的自然,甚至沒有告白也沒有任何征兆……你聽到過我們對彼此說‘我愛你’嗎?”
德拉科迅速地拿出了魔杖,杖尖穩(wěn)穩(wěn)指著哈利。他的臉上混著絕望、狂怒和一點稍縱即逝的迷茫。哈利知道他的心里還埋著更多。
時間在他們之間幾乎凝結(jié)。
德拉科舉著魔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哈利。哈利閉上眼,隱隱渴望著一個來自那只山楂木魔杖的詛咒。他知道這是他活該得到的。
但是他無法為他說出口的話感到后悔。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選擇……而不是放任它們藏在時間的縫隙里,朽壞、腐爛,變成他們之間的毒瘤。
兩人的呼吸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著,清晰可聞。他竭力忘掉他們之前、還有更早之前的親吻,以及那上面能在心里烙下傷疤的溫度。他能感覺到,魔法在德拉科的魔杖尖上翻涌著。他只需要吐出一句話,它們就會毫無余地地擊中他——
“……我愛你!钡吕坪鋈宦曇羯硢〉卣f。
哈利睜開眼睛,表情混亂,望著那雙淺色的眼睛。“你說什么?”
“……該死的不要讓我重復第二遍!這就是你想要的,對嗎?你只是在害怕,害怕我并不愛你,或者愛你只是別無選擇?”德拉科咬牙切齒地叫道。
“我并沒有!”哈利痛苦地看著他。
“可是你的確在害怕——”
——沒錯,我害怕,但我害怕的是我不愛你……而且你也是,德拉科。你總是固執(zhí)地拒絕一切你不想接受的真相。
哈利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一陣夜風穿堂而過,一只銀色的兔子發(fā)著光,跳到了茶幾上。它用盧娜的嗓音焦急地說起話來:“很抱歉,哈利,我剛剛才被喬治•韋斯萊告誡我已經(jīng)被跟蹤了——赤膽忠心咒被他們找出了破解的方法,魔法部現(xiàn)在知道德拉科和你藏在哪兒了……他們就要來了!”
一股冷流躥進哈利的脊背,他迫使自己馬上清醒過來。猛甩了一下腦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步走向德拉科,拉起他的手。
“你要干什么,哈利?”德拉科掙扎著,猜到了他的答案。這么多年他們已經(jīng)對對方了如指掌。
“……走!德拉科!馬上!”哈利不由分說拉著他去了臥室,用魔杖招來箱子,衣服開始匆匆忙忙地從衣櫥里飄出來,卷成一團把自己塞了進去。
“你瘋了!我不會走!”德拉科甩開哈利的手,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現(xiàn)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哈利對著他大吼大叫!叭绻斜匾視钩鲆恍┦侄乌s你走!”
德拉科臉色慘白,嘴邊掛起了寒入骨髓的冷笑!俺悄銡⒘宋遥
“我寧愿殺了你!”哈利咆哮道。
他喘著氣,忽然扔掉了魔杖,沖過去緊緊抱住了德拉科!啊瓭L!滾得遠遠的!我絕不會讓那些家伙再抓住你!”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他把德拉科從阿茲卡班救出來的時候他完全失去了人形的樣子。
德拉科的眼淚決堤般滾下臉頰。他紅著眼圈,箍著哈利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們不能自抑地吻著對方。然后哈利咬了德拉科一下,把他推開。
“……現(xiàn)在,走!求求你,德拉科!”
德拉科撫摸著自己流血的嘴唇,表情空白地望著他。他低聲說:“跟我一起,哈利,我們一起走……”
“你知道我恰好那個見鬼的救世主!無論我做了什么他們都不會舍得太為難我!”哈利轉(zhuǎn)過臉,撿起魔杖,揮動了一下,鎖上了箱子。
“……你知道我不是說的這個!”德拉科的聲音里升起濃濃的鼻音。
他盯著哈利,臉上顯出一絲乞求,伸出了一只手。
——你在堅持什么呢,德拉科。你這個頑固的混蛋。
哈利垂著眼睛,注視著那只手。這么多年,它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暖熱溫度都在這一刻流淌起來。還有那些回憶,在這空空四壁之間上演的所有情節(jié)統(tǒng)統(tǒng)襲向他——每一個清晨,每一個午后,每一個夜晚……柔軟的,甜蜜的,激烈的,疼痛的,酸楚的……
但他搖了搖頭。任由回憶的音節(jié)在涼夜的氣息中戛然而止。
——你要的,是情(……)欲或愛,但不是我。
……我也是。
德拉科凝視著他,允許最后一滴淚水從他尖尖的下巴滴落。他緩緩收回了那只手!拔颐靼琢。”他的聲音悄悄冷下去,伴著某種夢醒一般的情緒。有什么東西碎裂了,在他靈魂深處。
哈利抬起頭來,幾乎是飽含溫柔地看著他!叭パ┥健吕啤Hツ阆肴サ娜魏蔚胤。站在太陽底下,每一天……現(xiàn)在,你自由了!
德拉科深深地注視著那雙陪伴了自己數(shù)不清的白天跟黑夜的綠眼睛。也許此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知道!阋沧杂闪,哈利!
說完,他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沒有理會哈利幫他收拾的箱子。
他沒有回頭。當他走到街角,他在原地旋轉(zhuǎn)起來,幻影移行了——沒有留下一絲蹤影。
哈利透過門縫,凝視著他飄飛的長袍一角消失在空氣里,再也藏不住滿眼淚意。
在他身后,臥室的書桌上,一只空白的日記本翻開著。
那里面,相互纏繞的紅荊的影子,不知飄到了哪個角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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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如此堅決地表示,不寫THE MAZE 系列了……
現(xiàn)在又寫了一個……
所以 ,不要再相信我說的任何話……包括“不棄坑”宣言(喂)……
這篇跟前三篇的味道不一樣。
詭詐的不再是情節(jié)或魔法。而是人類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