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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是一個郎中,醫(yī)術(shù)雖不是頂尖的,卻也算是高明,久而久之,便有了點名氣。
我在蘇州城買了一處宅院,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花廬。人家是結(jié)廬在人境,悠然見南山。我卻是結(jié)廬在花境,怡然嗅花香。嘿嘿,好不自在。我孤零零一個人多少有點寂寞,于是便請了很多仆人,這樣便熱鬧了許多。
我的運氣一向不錯,至少在遇到宮五娘前是這樣。
厄運就這樣來了,有一天我被宮五娘請去為她丈夫看病。她的丈夫病了很久,在我之前一定請過不少大夫看病。那是一種奇怪的病,全身肌肉僵硬,不能動彈。他一定很痛苦,所以這個可憐的人在不停的呻吟,其實他除了呻吟也別無他法。
他很瘦,臉色焦黃,眼里一點光彩都沒有。一個垂死的人還能有什么希望?我為他難過,同時還有些驚異,因為我竟然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我想了又想,始終想不到那到底是誰?
我的手搭在他的脈上,脈象很弱。每個人都有定數(shù),都有走到盡頭的一天,毫無疑問,他已經(jīng)沒救了。我?guī)缀跸氲纛^就走,該死的,我一想到這人就要死去,眼淚就忍不住要流下來。
“他不行了……”從病人房里出來,我想也沒想,便說了這句話。
“你必須救活他,否則——你就要死。”宮五娘的眼神兇狠的令我打了個寒噤。這個可怕的女巫,她在江湖中的勢力極大,沒有幾個人敢違拗她,我有點后悔來這里醫(yī)病,我怎么會想的到她的丈夫病的如此厲害。
她臉上的橫肉在抖,我的心卻在顫。她惡狠狠地捉住我的手,那樣子像是要把我揉碎。
我終于還是開了一副保心續(xù)命的藥方給她,然后逃一般地回到花廬。
厄運真的來了,宮五娘的丈夫服下我的藥不到一個時辰便死了,我真的很倒霉,她的丈夫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看過后就死了。
當(dāng)天晚上,花廬就遭了殃,我的仆人沒有一個活命,一場大火燒毀了我辛辛苦苦、一手營造的花廬。
我之所以還能活命,是因為我有預(yù)感,每次有災(zāi)難發(fā)生的時候,我便會坐立不安,大汗淋漓。于是我便從臥房里的秘道走了出去。
宮五娘在中原布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到處都是追捕我的人?墒沁@張網(wǎng)偏偏有一個漏洞,西北方向沒有攔截。我象一只驚惶的獵物,被追趕著往這個方向逃去。
那個地方我本不想去,可是現(xiàn)在卻不得不往那里去。
一路上我易了十次容,大姑娘、小伙子、老翁老嫗,總之都很丑,丑的連我自己都惡心,有一次我甚至還扮成了又臟又臭的老乞婆。
奇怪的是,我一路之上居然沒和追兵交過手,每次預(yù)感來臨,追兵趕到之時,便有一個隱身人在一瞬間將這些人全部消滅。
究竟是誰,居然還有人幫我,我是個有著濃重好奇心的人,我非要看到他不可。
有一次,我就要進入戈壁之前,在一家面館吃飯,預(yù)感忽然來了,我想都沒想就轉(zhuǎn)過身,一個人影一晃而逝,地下橫七豎八倒了二三十人,死的很慘,我一眨眼,那些尸首竟然全部消失。
宮五娘的魔法果然厲害,這個該死的女巫,我心里罵著,全身卻抖的象篩糠一般。
我終于回到了那個地方,在沙漠與戈壁的中心,有一片綠洲,就像浩瀚大海中的一個孤島。
我很渴,渴的嗓子冒煙。我至少有兩天沒喝水,我往茶館走,卻鬼使神差地來到酒樓。
“我要十碗水!毙《婀值目粗,果真端來十個大碗,碗里裝得是可愛的水。
我咕咚咕咚,氣都來不及喘,就灌了下去,我以前喝水很少,怎么現(xiàn)在卻如同牛飲。
這水還有點辣,有點澀,戈壁上的水,難怪!我頭昏沉沉的很想睡,于是便躺下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透過窗欞,灑了我一身。我伸個懶腰,竟驚異的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笑瞇瞇地站在面前。我大吃一驚,抓過一床被子裹在身上,大喝一聲:“你是誰,這是什么地方?”
奇怪!這個人的鼻子怎么這樣熟悉,他的鼻子高高的隆起,有點大,很有特色的一個大鼻子,他的眼睛卻不大,但很有神。這個鼻子并不好看,放在他臉上卻有幾分貴氣和傲氣。我打量著四周,這里已不是酒館,卻變成了一間素雅的臥房。
“你穿著衣服呢!”那個男人笑瞇瞇地看著我,緩緩?fù)说酱扒暗淖肋呑,倒了一杯茶,“小師妹,過來喝茶!你喝醉了,我便扶了你回來。你先坐著,我去弄點點心。噢,這里是我的小屋!
“誰是你的小師妹?”我愕然,實在想不起這位師兄是誰?不由自主的我的臉居然紅了。
“你忘了,那年冬天,滿天雪花飛舞,我因為背書,一時走了神,弄壞了你的雪人。你當(dāng)時還小,穿了一身火紅的衣衫,像個小火人一般,又蹦又跳,大吵大鬧著要我賠你的雪人。”他依舊笑瞇瞇的,不慍不急,和氣之極。
“你……風(fēng)鵬……”難怪那鼻子如此熟悉,我怎么不記得,他是我父親的弟子。因為那件事,還害我被父親罰跪,一想起來我就覺得膝蓋隱隱作痛。
我這才想起回到綠島,居然還未回家拜望過父母。離開這里已經(jīng)有五年了,也不知他們還記不記得我,也許他們已把我忘了,我心中一痛,使勁搖了搖頭。
“你回來的正好,文師弟要成親了!憋L(fēng)鵬不知何時端來一盤點心,放在桌上,示意我過去吃。
我本來早就餓了,聽到這句話我竟然開始惡心,一點食欲也沒有了。
“他不是早和侯師姐成婚了嗎?”我恨恨地問。文也是我的師兄,他是個孤兒,是父母收留了他。他總是很郁悶,不大合群。我起初同情他,后來不知為何,由憐生愛。于是放下大小姐的身份,對他噓寒問暖。沒想到人家竟不領(lǐng)情,要和侯師姐成親。侯師姐有什么好,滿臉的雀斑。他居然選她也不選我。我的心陡然就痙攣起來,嫉妒和憤怒幾乎令我坐立不住。
風(fēng)鵬看了我一眼,嘆了一聲:“你不知道,侯師妹已經(jīng)過世了。”
“什么?”我的腦袋嗡的一聲,莫非是我那一劍?那年得知文要娶的人是侯師姐,我氣憤不已,在后山找到侯師姐,要和她比劍。哪知她竟不比,轉(zhuǎn)身要走。我昏了頭,一劍便刺了過去。之后我便逃走了,這一逃就是五年,想不到如今我竟又逃了回來。莫非真的那一劍便要了她的命。我跌跌撞撞地退回床邊,一頭栽了下去,用被子捂住了臉,淚水洶涌而出。
“師妹……”風(fēng)鵬輕輕拍拍我的肩。
“別碰我!”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也不顧臉上還有淚痕,仰頭問他,“是我殺了她?”
風(fēng)鵬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惆悵,他轉(zhuǎn)過頭望向窗外,窗外一片紅柳,那是一片原始森林,據(jù)傳那里就是死亡之林。
“不是,你那一劍只刺傷了她,不久便痊愈了!彼挠囊粐@,像是有許多無奈。
“那是為何?”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只是還有些愧疚。
“只因她愛的人不是文師弟,卻是另外一個人……”
“是誰?”我有些胡涂了。
風(fēng)鵬轉(zhuǎn)過臉來,定定地看著我,看的我的心突突直跳,“那個人卻不愛她,他愛上了雪地里的那個小火人……”
“你……有人會喜歡你?”我嗤地冷笑一聲,心里卻禁不住有些虛。說實在的,這位風(fēng)師兄高大英俊,身上莫名其妙透著一種掩不住的貴氣,侯師姐喜歡他也沒什么奇怪。只是聽他剛才話里的意思,他所鐘情的人竟似乎是我,真是見鬼!
“侯師妹得知此事,郁郁成疾,兩年前就病逝了!憋L(fēng)鵬低下頭,“是我害了她……其實,侯師妹人很好……”
“你走了之后,我便去中原找你,這一找便是好幾年,卻沒有你半點消息,我想你氣消了,可能已經(jīng)自己回到綠島,于是便返回島上。剛好趕上此事,所以……師父也就不準(zhǔn)我再出去找你。”他看了看我,“直到最近聽說蘇州有個花廬,主人醫(yī)術(shù)高明。我猜那一定是你,于是便瞞了師父,暗中去瞧,想不到果真是你……只不過我去晚了,正碰上宮五娘那一把火……”
我聽他慢慢說著這些事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這么些年,總算還有一個人時時想著我。我想起逃亡路上屢次相助的那個隱身人,便問他:“你就是那個隱身人?”
風(fēng)鵬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我跟了你一路,兩個人目標(biāo)太大,我只好不和你見面!蔽铱粗,有些感動,卻又不知說什么好。
“明日便是文師弟成親的好日子,師父、師娘都要到席,你不回去看看?”
“不去,我才不要見他……”我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是極想瞧瞧文的新娘,另外我還想看看父親、母親。五年不見了,他們是不是老了許多,可還記著我,我猛然扭過頭去,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
文師兄的婚禮果然熱鬧,整個綠島的人們都來到紅柳書院拜賀。我是在風(fēng)鵬走后不久才出門的。我沒易容,我怎么都不愿改變自己本來的面目。鏡中的人兒容顏如玉,難道竟比過她嗎?我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男裝,遠(yuǎn)遠(yuǎn)地混在人群之中。這么多的人,想來也不會有人留意我。
喜堂正座上坐著的人正是父親和母親,五年過去了,他們似乎蒼老了許多。此時他們正滿面喜色的看著文師兄夫婦行禮。文師兄還象以前一樣年輕,他穿著一身紅色的喜服,顯得很是喜慶。微黑的臉上正洋溢著難以自抑的笑容。我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真沒良心,我心里竟然替侯師姐抱起了不平。耳畔喜樂聲聲,堂上喜氣洋洋,沒有人注意到我。我心里澀澀的發(fā)苦,也許他們真的已將我遺忘。
等到新人送入洞房,已是傍晚時分,人們已漸漸散去。我趁著眾人不備,溜進后院。書院還象五年前一樣,到處都會勾起我的回憶,只是如今卻已物是人非。我縱身躍上洞房外的一株楊樹,偷偷地向半開著的窗戶里瞧,我一定要瞧瞧他娶的新娘。
“怎么,連別人的洞房花燭夜你也要偷看……”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雖然很輕,卻仍讓我吃了一驚,我?guī)缀醯聵鋪。轉(zhuǎn)過頭去,微云淡月之下,又是那張笑瞇瞇的臉。我的臉上一陣發(fā)燙,若不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真想給他一記耳光。
“走開,大熱的天,非要和我擠在一棵樹上!蔽易炖锕緡佒,眼睛卻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盯著地洞房之中,文已經(jīng)揭開新娘的喜怕,燭光之下,一張俏臉笑意盎然。
“侯師姐……”我的胸口象被人重重?fù)袅艘诲N,身子一軟,從樹上跌了下去,耳旁風(fēng)聲呼呼,我什么也不再想,只有一個念頭:“為什么是她,她不是死了嗎?”
風(fēng)鵬一掠而至,一把攬住我的腰,我在半空中打個旋,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
“你騙我……”我淚眼婆娑,一把推開他,轉(zhuǎn)身就跑。
書院外停著一輛馬車,很新,車廂漆成朱紅色,看上去很華麗,很有氣派。
我想也不想,便鉆了進去,我要離開這里,哪怕被宮五娘碎尸萬斷,也絕不回來。
“小師妹……別進去……”風(fēng)鵬的聲音被重重的關(guān)門聲隔斷。車廂內(nèi)頓時漆黑一片,馬車開始飛奔。我的心陡然之間沉了下去。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推不開車門,我從靴子里拔出匕首,那匕首鋒利無比,是我十歲生日那年父親送給我的?刹还芪以趺创蹋泊滩淮┸噹乃谋,那是用精鋼鑄成,似乎還施了魔法。
我恐怖之極,廂壁上突然浮出一張腫泡泡的丑臉來,那是宮五娘,她獰笑著一把扼住我的脖頸。
“還我丈夫命來……”我突然就透不過氣來,漸漸地,宮五娘的臉開始模糊,我的靈魂飄飄悠悠似乎離開了我的軀體,我隱隱約約看見風(fēng)師兄飛一般跟在車后,他的長劍揮舞,所到之處便是一片血光。再后來,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宮五娘的獰笑一下子飄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怒吼聲驀然間從天際之外飄來,我聽不清他說些什么,不過那聲音很象父親。
車廂忽然開始劇烈地震動,驀地,砰然一聲巨響,車廂四壁轟然炸開,我就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飛了出去,然后下墜。
一條身影飛一般掠了過來,在半空中接住了我。朦朦朧朧中我聽到風(fēng)鵬焦急的呼喊聲:“師妹……影兒……影兒……快醒來呀!”一滴冰涼的水珠滴在我的額上。我努力睜開眼,眼前白茫茫一片,模模糊糊地好象有一個可愛的大鼻子。我心里懨懨的,突然就覺得很難受、很委屈,鼻子里酸酸澀澀的。我喉中一哽,淚水便如泉水一般涌出。
“影兒,影兒,師父在后面斷后,你忍著點……忍著點……”風(fēng)鵬不停的呼喚,抱著我往前飛奔。
之后我便一時明白,一時卻又糊涂。明白的時候,我眼前便是風(fēng)鵬關(guān)切的眼眸,溫柔的聲音。糊涂的時候,我腦中不是宮五娘猙獰的面孔,便是文師兄冷漠的眼神,無情的話語,甚至還有喜帕初揭那一刻侯師姐嬌俏的笑臉。那眼光、那笑臉就像刀子一樣戳著我的心。我仿佛聽見自己咬牙切齒的詛咒和無法自禁的哭泣之聲。
恍惚中風(fēng)師兄抱著我從他小屋的臥榻之下進入了一條暗河。暗河里早已預(yù)備著一條木舟,穿過一段迂回曲折的、暗沉沉的山洞,便進入了死亡之林。我從來不知道這死亡之林中還有這樣一條河流。順著這條河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極為開闊的湖泊,碧幽幽的湖水盡頭是似火的流云。湖泊的中心有一座小島,島上樹木蔥蘢,隱約可見流瓦紅墻。風(fēng)鵬劃著木舟便向小島駛?cè)ァ?br> 等我完全清醒的時候,是在一間雅致的閨房里,就像我以前在書院的房間,我又回到了家。父親正坐在床前給我號脈,見我醒來,他臉上并沒有流露過多欣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總算醒了……”然后就起身坐在對面的桌旁喝茶。
母親的兩只眼睛已經(jīng)哭得紅腫,她本是個美人,如今卻顯得憔悴而蒼老。我撲進母親懷中,滿腹的委屈、多年的思念似乎就要在這一刻傾瀉而盡。父親也有些動容,眼里閃動著點點亮光,放下茶碗,他捋捋花白的胡須,長嘆一聲。風(fēng)師兄站在一旁,默默無語,只是不停地摸他的鼻子,臉上的神情在搖曳的燭光下若明若暗。
我被宮五娘施了離魂咒,父親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將我從咒語中解救出來,他說宮五娘的魔法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說這話時他的臉上不無擔(dān)憂之色。
后來我才知道文師兄娶的并不是侯師姐,她真的已經(jīng)過世了。文師兄娶的是另外一個女子,只不過很像侯師姐,她的臉上并沒有雀斑。這些都是母親告訴我的,我聽過后心情居然很平靜,出奇的平靜。
父親說這個島就是中原人士盛傳的極樂島。多年來人們一直都以為這個島在大海之中,卻未料到極樂島竟會在沙漠之中。
“很多人都在尋找它,因為據(jù)傳這里是魔法之源,宮五娘不是個簡單的人,她遲早會找到這個地方,你不過是個棋子,該來的總會來的!备赣H的語氣中透出無奈,他轉(zhuǎn)頭看向風(fēng)鵬,“文兒幾時到?”
“大概就在這兩日,已派人去接了。”風(fēng)鵬就是一直替父親守護這個秘密的人,難怪我以前很少在書院見到他。
一連兩日,都沒有看見風(fēng)鵬的影子,宮五娘暫時還未找到這個地方。我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的湖光山色,心里有些空蕩蕩的。我憋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向母親詢問。母親的氣色好了很多,看著我只是笑:“你風(fēng)師兄在后山的花圃里,你去看看吧!”父親吹著茶碗里的茶沫,嘴角隱現(xiàn)一抹笑意。
我的臉肯定很紅,從母親房里出來,我聽見母親低聲向父親嘀咕:“這孩子天生是個急性子,忍了這么久不問,也難為她了!”
我在花圃門前徘徊了很久,最終還是走了進去;ㄆ岳飿淠境墒a,花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滿園的花兒開得正妍,尤其是那石榴花,正紅的似火。
風(fēng)鵬看見我來,雖有些詫異,眼里卻滿是喜悅之色。“我太笨了,只種得好這些石榴花,瞧見它們,我就想起雪地里一襲紅衫的火人兒……”
我呆呆地瞧著他,竟有些癡了,這么些年,他竟一直不曾忘了我,我的眼睛有些潮濕,想對他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們就這么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鵬輕聲說道:“其實,你不該怪文師弟,當(dāng)初他若不是那般決絕,到頭來只會傷你更深……”他深深地望著我,眼里滿是疼愛,“你在船上,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說了!
“那你呢,你不恨我?”我躲開他的目光,低聲問他。
“不恨,我只想著有一天——小師妹會回心轉(zhuǎn)意,讓我陪著她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都疼愛她!
“師兄……”不知不覺的,我的眼睛已被淚水模糊,我喃喃地說:“你真傻……你怎么這么傻……”
風(fēng)鵬輕輕把我擁入懷中,替我拭去淚珠,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是傻,有個人比我更傻……”我依偎在他寬厚的胸膛上,眼淚一滴滴流下,打濕了他的衣襟。
清冽的晨風(fēng)從湖面上吹來,帶來一股濕潤的氣息。我獨自站在湖畔,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著湖的那邊。正是日出時分,滿天的彩霞絢麗無比,湖面上流光溢彩。文師兄今日午時就要到了,我該怎么面對他,也許該恭恭敬敬的叫他一聲師兄,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我不能,還是躲著不見的好。
風(fēng)鵬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伸手掠掠我頭上飛舞的發(fā)絲,笑著說:“這孩子倒有雅興,趕早看日出呢!”
我橫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才是孩子!”
風(fēng)鵬伸手?jǐn)堊×宋遥谖叶暂p聲說:“影兒,影兒,若是這樣一輩子,可有多好……”我被一團溫柔的氣息包圍著,心里暖洋洋、甜滋滋的。我從來也不知道愛情原來竟是這般甜蜜、這般幸福。一霎時,天地萬物之間仿佛就只有他,只有他……和我。
我多么希望時間從此就停留在那一刻,然而恐怖的陰云還是一步步向極樂島侵逼而來,就像文師兄的到來一樣勢不可擋。當(dāng)我看到湖面上撲愣愣驚起的那群野鴨時,心中就隱隱有了一絲不祥的預(yù)感。
文師兄是帶著新婚妻子一起來的,她叫小玉,小我兩歲。她的確很像侯師姐,只不過她的臉上光潤白凈,沒有一點瑕疵。這樣好的肌膚在這風(fēng)沙極大的沙漠倒也是少見。
她微笑著向大家問好,聲音很輕、很柔,一舉手、一抬足都很優(yōu)雅。據(jù)說她是文師兄一年前從沙漠中救回來的,偏巧她又極像侯師姐,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她是那般的溫柔賢淑,以至于我都有些自慚形穢起來。就在我神游物外的時候,小玉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身邊,她輕輕的拉住我的手,向我微笑:“這位就是影兒妹妹吧?”
文師兄點頭,神情似乎有些尷尬,他的眼睛是盯著小玉的,不知是怕看到我,還是不屑于看我?
“文哥經(jīng)常向我提到你……妹妹的傷好些了嗎?”小玉關(guān)切的問,眼里溢滿關(guān)懷之情。她居然稱我妹妹,顯然是以嫂子的身份自居了。我有些不自在,心里冷笑:“他會提到我,騙鬼!”
那種被人欺騙的感覺很不好受,我?guī)缀跸氤槌鍪郑文_就走。但一觸到父親那威嚴(yán)的目光,我心中一凜,終于還是微笑著應(yīng)和了幾聲。我想我那時的笑容一定非常僵硬,因為風(fēng)鵬看過來的目光竟也是那般緊張。
我開始大汗淋漓,小玉握著我的手起先還很溫暖,漸漸就開始冰冷,她那柔柔地目光一點點冷去,進而開始惡毒。我似乎看見她臉上若隱若現(xiàn)的雀斑——侯師姐!極度的恐懼鑊住了我的心,侯師姐的臉忽然之間幻成了一張腫泡泡的丑臉,我仿佛聽到宮五娘肆無忌憚的狂笑。
“不!”我用盡全力喊了出來,驚懼而恐怖的聲音一瀉而出的同時,我一掌便揮了出去。
一個人影從我眼前飛了出去,是文師兄!我怔怔地看著他慢慢軟在小玉懷中,神智已完全清醒,是文師兄替小玉擋了那一掌。
“我欠你的始終要還給你,只求你……別再傷害心愛的人!”文師兄嘴角漾出一線殷紅,眼神痛苦而憤怒。小玉守在他的身邊,表情是那般的無辜而震驚。
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為什么會這樣?我剛才怎么了,那是小玉,為什么我把她當(dāng)做宮五娘,我是瘋了么?
“你瘋了么?”父親果真就這樣罵道,一掌摑在我臉上。我的臉火辣辣的疼,眼前金星四濺,淚水汩汩而下。
風(fēng)鵬攔住了父親,他看著我,眼中有些難以置信的無奈。母親不住的搖頭,然后她就走到文師兄近前查看傷情。母親的醫(yī)術(shù)很高明,我的醫(yī)術(shù)就是從她哪里學(xué)來的,但我那點本領(lǐng)不過是她的十分之一而已。
我犯了眾怒,那一霎時,我仿佛掉入了無底的深淵,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徹頭徹尾向我襲來。
“師父,饒了師妹吧!是我對不住她!蔽膸熜痔撊醯耐铝艘痪湓挕D赣H跟了一句:“還好,文兒的傷沒有大礙!
父親狠狠地盯著我:“你竟如此冥頑,錯犯了一次又一次,你到底要干些什么?”他的聲音在大廳中震蕩,我垂下頭,是啊,我究竟要干些什么?我剛才分明聽到了宮五娘的笑聲,為什么一轉(zhuǎn)眼會是這樣,難道那是幻覺?
“押她去鏡室面壁!”父親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一時間廳內(nèi)的人紛紛離去,母親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那一刻撫了撫我的頭發(fā):“影兒,你好自為之吧!人,不能太戀舊……”
空蕩蕩的大廳里只剩了風(fēng)師兄、我,還有兩個準(zhǔn)備押我去鏡室的弟子。
“你始終還是忘不了他……”風(fēng)鵬過了很久才擠出一句。
連他也不信我,我的心空落落的,已經(jīng)不屑于解釋。反正他不會相信的,連我自己也無法相信。我默然無語,舉步向廳外走去。
“小師妹,我送你去鏡室……”風(fēng)鵬追了上來。
小師妹——連稱呼都變了!我在心里冷笑,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用,不用勞你大駕!”跟著兩個弟子向后山的鏡室走去。
“咔嗒”一聲,鐵門在我身后被無情的鎖上,所謂鏡室不過就是一個峽谷,只是這個峽谷是由兩面極其光滑的陡壁交匯而成,一道巨大的鐵門封住了峽谷地入口,似乎要將塵世外的一切隔斷。我望著光滑如鏡的石壁,終于明白鏡室的由來。
到處都是我的影子,我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呆呆地注視著石壁上映出的自己,什么也不能思考。我的臉在石壁上不斷變幻,時而是我,時而又不是我。我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又從迷迷糊糊中醒來,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父親、母親、風(fēng)鵬、文師兄、小玉以及宮五娘的臉在我腦中不斷閃出,最后我竟看到了宮五娘的丈夫。那張臉又瘦又黃,沒有半分生氣,可是他卻那般熟悉,隱約中,那張臉一點點開始豐滿,圓潤,進而生氣勃勃——風(fēng)鵬!那竟是風(fēng)鵬的臉,我驚叫著從石床上一躍而起。眼前除了我,還是我……我在做夢。
我失神地盯住鏡壁,心還在撲通撲通狂跳不已;秀敝杏幸魂嚫O窸嗦嗦地聲音從地上傳來,這種地方除了老鼠、蟑螂,還會有什么,蛇么?那個東西已經(jīng)爬上了我地腳背,我強忍著沒頭沒腦襲來的恐懼,緩緩低下頭去。
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在我的腳上嗅來嗅去,紅寶石一般地眼睛放出奇異的光亮——那是希望么?我本已絕望,此時看到這個活生生、玲瓏可愛的生命,心底里竟有些什么東西燃燒起來。我抱著白兔,雙眼已經(jīng)潮濕。
我難道沒有錯么?我曾經(jīng)刺傷了侯師姐,如今又傷了文師兄……我開始低聲啜泣,為我地罪孽。
鐵門就在這時被打開了,一條清瘦地身影映在石壁上。是風(fēng)鵬,我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影兒……”風(fēng)鵬低聲喚我,聲音有些嘶啞,語聲中帶著幾分猶豫,我不敢看他,因為我的淚已在臉上泛濫成災(zāi)。我努力忍住崩潰的情緒,拼命將哭聲逼回喉嚨。
風(fēng)鵬忽然從背后抱住了我,問我:“你還在怪我?”
我猛然一抬頭,抹掉臉上的淚痕,想從他懷中掙脫出來,白兔就在這時跳到了風(fēng)鵬的肩上,他將白兔捉在手中,忍不住笑了一聲:“瞧瞧,連兔子都哭紅了眼!”
“你……”體會到他語中的促狹之意,我的臉一紅,舉起的拳頭輕輕地落在他的肩上,只是這一句,我和他之間的誤會便已經(jīng)冰消雪融。
我問他:“你來看我,爹爹不知道么?”風(fēng)鵬微笑不語,只是看我,眼里盡是款款深情。
看著看著,他忽然嘆了一聲:“小玉有古怪嗎?”我一驚,低了頭卻不敢回答,誰會信?那一刻的景象除了幻景還能是什么?法術(shù)比我高的人多了,為何都沒有看破,偏生只我看穿,連父親都……我心中一酸,怔怔地出了神。
“小玉一拉住你的手,你的神情就出奇的古怪,我原以為是文師弟的緣故,如今想來……有些不像……”
“你真想知道?”我抬頭凝眸看他,直到他點頭,“我看見小玉變成了侯師姐……之后又看見了宮五娘,她對我笑……笑得我魂都飛了……”我說得很亂,那種恐懼的感覺又開始向我襲來。
風(fēng)鵬皺著眉看我,看得出他有些疑惑。每個人都知道五年前我和文師兄那段往事。誰又敢保證那不是我故意報復(fù)而編出來的謊言?我的心中有些凄慘的感覺,第一次發(fā)現(xiàn)取得別人的信任竟是如此困難。
然而風(fēng)鵬卻緊緊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神色是那么的堅定:“我信你,你是那般一個敢愛敢恨的一個女子,從來不將任何事藏在心中,如何能撒出這彌天的大謊騙我?不管怎樣,我心里總是信你的……”
我的眼中有些濕潤,有他這些話,我已經(jīng)滿足了,我的胸中涌動著一種異樣的情緒——感動!
白兔忽然跳入我的懷中,像是受了某種驚嚇一般瑟瑟發(fā)抖。鏡室猛烈地?fù)u晃起來,天地突然之間就暗了下來,滿天飛的都是呱呱亂叫的烏鴉。烏鴉凄厲地鳴叫著,如同利箭一般俯沖下來。
我懷中的白兔痛苦的抽搐幾下,跌落在地上,氣絕身亡。地上立時便爬滿了蛇蟲鼠蟻,轉(zhuǎn)瞬之間白兔就已化為一堆白骨。
我和風(fēng)鵬都驚呆了,只來得及跳上石床。風(fēng)鵬護著我,長長的袍袖翻飛,擊中了幾只烏鴉,在烏鴉慘叫著墜落的那一瞬間,一切都?xì)w于了平靜。沒有了烏鴉,也不見了蛇蟲鼠蟻,只有那只白兔的白骨在黑暗中閃動著綠色的磷光,仿佛在提醒我們,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并非虛幻,而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
鏡室的石壁上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宮五娘,她正站在高高地塔尖上,張開了雙臂,她那寬大的黑袍在風(fēng)中鼓蕩,令人窒息的黑氣便從她的袍袖之間彌漫出來。
風(fēng)鵬一把拉起我往鏡室外跑,急急地道:“要出大事,走,快去看師父!”
“爹爹沒讓你帶我出去!蔽矣行⿹(dān)心,怕連累了他。
“顧不了這許多了,那個小玉只怕真有古怪!
鏡室外新月當(dāng)空,紫藍(lán)色的天幕上,星星正在調(diào)皮的眨著眼睛。極樂島上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祥和靜謐的氣氛中,沒有任何異常。我和風(fēng)鵬對視一眼,難道鏡室竟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當(dāng)我們趕到前廳的時候,父母已用完了晚膳。小玉正在向父親奉茶,父親微笑著接過茶碗,打開茶蓋,準(zhǔn)備飲用。
“師父……別喝!”風(fēng)鵬大聲喊了起來。
父親停了下來,茫然地看過來,當(dāng)看到我的時候,一抹怒意從他眼底升起。
風(fēng)鵬還來不及解釋,我已經(jīng)驚叫起來,因為我看見有一只巨大的手正從小玉的身體里穿出來,緊隨著出來的是那個人的頭,還有被一襲黑袍裹住的身子。
嘭!父親胸口重重挨了一掌,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發(fā)出訇然脆響。他身下的椅子發(fā)出喀喀地聲響,在父親身下慢慢碎裂,于是父親頹然倒了下去。他的神色居然是平靜的,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半點驚惶的波瀾。還沒有與宮五娘正式對決,他已經(jīng)遭受了如此狠毒的暗算,父親真的能承受的住嗎?
宮五娘陰森森的笑聲在廳內(nèi)響起,小玉在她身后軟倒,臉色慘白如雪,那雪中隱隱現(xiàn)出極淡的雀斑——侯師姐!文師兄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張臉,突然之間就狂吼起來,他的吼叫與宮五娘的笑聲混在了一處,在大廳中來回地震蕩。怎么會是這樣?那居然是侯師姐,她已經(jīng)去世兩年多了,為什么卻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每個人都驚呆了,那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宮五娘的身上停滯。
“你終于來了……”父親慘然一笑,唇角掛出一絲紅。
宮五娘惡毒的目光落在父親身上:“花子金,你做了這么多年的縮頭烏龜,還是給我找到了。哼,你以為憑你的隔世訣就能攔的住我嗎?”她瞥一眼身后被文師兄緊緊抱著的侯師姐,輕蔑地道:“這也多虧了你的好女兒,她如果不離開綠島,我也想不到你會躲在這里,我花了很長時間派人跟蹤她,她卻一直不回沙漠,直到碰上這個丫頭,我弄了具假尸丟在沙漠,你們果真信了,不過她死活不肯吐露你們的消息,一進沙漠我的人又會給你的鏡術(shù)弄得迷迷糊糊找不到方向,我只有洗了她的腦,又幫她易了一下容,把她丟在沙漠上碰碰運氣,想不到居然成功了。哈哈,你的鏡術(shù)究竟敵不過我的破鏡術(shù),哈哈哈哈……”她笑得張狂而得意,仿佛勝利的大局已定。
“你這個魔鬼!”文師兄恨恨地罵,被宮五娘的袖子一掃,就軟在了地上。
“你……你如果恨我,就殺了我好了,別傷我的徒兒!”父親凌厲的眼神依舊有著攝人的威力。
宮五娘冷笑:“不會讓你就這么死的,九魔受了多少苦,你就要受多少苦……”話是這么說,她卻再沒出手傷害文師兄。
母親默默地扶父親起來,我看得出母親的神色是復(fù)雜的,我不知那是什么,不過有一點我是肯定的,那就是——懼怕。
他們居然是認(rèn)識宮五娘的,我的腦中一片混沌,到底他們之間有什么仇怨?是父母有愧于她,還是……我?guī)缀醪桓以偻孪。宮五娘是為了尋仇而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計劃的,宮五娘早已知道我是花子金的女兒,她請我去給他丈夫看病——原來,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中。我?guī)椭赣H扶住父親,心里卻只有四個字——在劫難逃。
“你不過是一枚棋子……”父親的話驀然在我耳邊響起,我的心緊緊縮成了一團。
“五姑娘……”
“別叫我五姑娘……”母親剛剛一開口,就被宮五娘厲聲喝止了,“你看看我這副模樣,我還是當(dāng)年的五姑娘么?這都是拜你的丈夫所賜!”宮五娘咬著牙冷笑,“花子金,你害了我的丈夫,又將我害成這樣,還有……我的兒子……他在哪里?”
父親咳了兩聲,嘔出一口鮮血,眼光停留在風(fēng)鵬臉上:“你沒看到么?他身上有風(fēng)九魔當(dāng)年的影子!”他的手指在風(fēng)鵬身上,長嘆一聲。
大廳里數(shù)十道目光齊刷刷看向風(fēng)鵬,他……他竟然是宮五娘的兒子!風(fēng)鵬愣在那里,看看父親,又看看宮五娘,瞳孔收縮、放大又收縮。
宮五娘聽著風(fēng)鵬看了許久,忽然撲向風(fēng)鵬:“兒子……你真是我兒子……”她似乎有些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不!我不是……” 風(fēng)鵬躲開宮五娘,跪倒在父親面前,“師父……你告訴我……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她的兒子?”
怎么會是這樣,風(fēng)鵬怎能是宮五娘的兒子?我心里一遍遍重復(fù)著與風(fēng)鵬同樣的問題,身子在幾近凝滯的空氣中搖搖欲墜。
“鵬兒,她是你的母親!”父親無奈的回答生生粉碎了風(fēng)鵬和我心中那唯一的一線希望。我無助的目光落在母親臉上,母親卻避開了我的眼光。我是曾經(jīng)見過宮五娘丈夫的人,在他的身上我總能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那個影子……那個影子……我看著風(fēng)鵬,感到心中某個最堅強的部分正在一點點瓦解。
“你看看你左臂上那個火紅的風(fēng)字,那就是證據(jù),是當(dāng)年你母親離開你時給你留下的裱記!
風(fēng)鵬擼起袖子,古銅色的小臂上果然飛舞著一個火紅的風(fēng)字。他盯著那個字,眼神開始迷亂,不住的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宮五娘看到風(fēng)鵬手臂上的記號時,臉上的驚喜之色是顯而易的,她緊緊抓住風(fēng)鵬的手臂,如同瘋了一般又笑又哭:“花子金,你告訴他……你為什么不把真相告訴他?”這一次風(fēng)鵬并沒有躲,他閉上眼,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父親的眼光飄向遠(yuǎn)處,似乎在極力的忘卻,又像是在痛苦的回憶,許久才道:“你是宮冶兒和風(fēng)九魔的兒子,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你母親當(dāng)年曾是一位出色的美女,如果不是因為風(fēng)九魔的出現(xiàn),她幾乎要成了我的妻子!彼腥说哪抗舛伎聪?qū)m五娘,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丑陋臃腫的女人和美女聯(lián)系在一起。
“那一年本是我大婚的日子,卻剛好趕上我閉關(guān)。為了不失信于宮家,于是家族便派出了大哥前去迎親。去的路上很順利,回來卻遇上了麻煩。在迎親隊伍經(jīng)過天目峰白沙谷的時候,碰上了前來打劫的馬賊。領(lǐng)頭的便是你的父親風(fēng)九魔。他本是風(fēng)氏家族的九公子,卻因在風(fēng)家處處受到排擠而離開了風(fēng)家,在天目峰安營扎寨做了馬賊。那一仗打的很激烈,大哥子揚受了重傷,你的母親被風(fēng)九魔擄走……”
父親臉上的肌肉在抽搐,兄長被傷,未婚妻子被擄,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何等的恥辱!母親緊緊握住父親的手,他和父親夫妻多年,相濡以沫,如何不明白這一段往事給父親留下了多么大的傷害。
“大哥又恨又愧,回到昆侖就離開了人世。殺兄奪妻之仇我如何能夠不報?只是昆侖花家早有家訓(xùn),凡家中有人離世,無論何人必要守孝一年,一年之內(nèi)不準(zhǔn)離開昆侖半步。我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一年,立刻便趕往天目峰找風(fēng)九魔報仇。我本以為你母親是個貞烈女子,為了不致受辱,只怕早已殉節(jié)死了。誰知……到了天目峰我才知道,宮冶兒已經(jīng)成了風(fēng)九魔的壓寨夫人,不僅如此,她身上還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孕……她居然求我放過風(fēng)九魔……呵呵……呵呵,我當(dāng)時心里很恨,我不單想殺了風(fēng)九魔,連她也想一塊殺了。可是風(fēng)九魔也并非泛泛之輩,我和他惡戰(zhàn)了一天一夜,終于以往生劍制住了他,我正準(zhǔn)備斷他心脈,你母親卻撲過來死活不讓我動手,我心一橫,真想一劍要了她的命。誰知真到了那一刻卻又下不了手,剛好師妹趕到,拉住我回了昆侖。我想風(fēng)九魔中了我那一劍再無可救,不過是活死人一個,這一生不知要受多少活罪……”
“你那時一定在幸災(zāi)樂禍,哼!你不但讓九魔受了一世的罪,也累得我受了一世的罪!睂m五娘咬著牙,身子在微微發(fā)顫。
母親忽然抬起頭來:“你錯了,這許多年師兄一直在后悔……”
她還沒說完,父親便揮手制住了他:“不用說了,師妹,五娘……”
“你不配叫我五娘……”宮五娘厲聲喝道。
“好……好,我不配,是你接著說還是我接著說?”
宮五娘冷冷的盯著父親:“我從來就不是你花家的媳婦,和我拜堂的是風(fēng)九魔,我便是風(fēng)九魔的妻子。他雖是馬賊,人卻是極好。只怕并不見得有什么輸給你這昆侖花二公子!”她一說到風(fēng)九魔,眼神竟有些溫柔起來。
“不錯,九魔是傷了你的大哥,但那點傷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怪只怪他心胸太狹窄,受不了那次失敗,又嘔又氣又是傷,命又怎么長的了?”她說這些話是居然理直氣壯,當(dāng)真令人匪夷所思。
父親輕嘆一聲:“你說這些話我不怪你,你不是男人怎可能明白?還是我來接著說吧!”見宮五娘扭過頭不理,于是又道,“我以為此事就這樣過去了,誰知沒過多久,你母親居然背著一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奶娃兒,叫人抬著奄奄一息的風(fēng)九魔前來昆侖尋仇。她的武功實在太差,沒有幾招便敗下陣來。她又羞又愧,背了你抬著風(fēng)九魔就下了昆侖,聲言日后一定要報此仇。你師母見她說話顛三倒四,神智不清,很是擔(dān)心,費了許多口舌終于勸動了我,同我下山去找她,沒找到你母親和父親,卻把你帶了回來。不久江湖就傳出你母親拜嶗山虎道人學(xué)藝的消息,我知道她此舉必是為了報仇。為了不與她再發(fā)生糾葛,我?guī)Я碎T下弟子離開昆侖遠(yuǎn)赴西域,在沙漠中東躲西藏,吃了不少苦頭,終于發(fā)現(xiàn)了綠島,我以為你母親不會找到這里,誰知……她最終還是找來了!
父親無奈的眼光從我的臉上掠過,隱隱含著些責(zé)備的意味。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如果不是我離開綠島,惹出那許多事來,宮五娘又怎么會找到這里來,父親怎會受傷,風(fēng)鵬現(xiàn)在又怎會面對這般殘酷的事實?如今他心里怎么想?一邊是他的生身母親,一邊卻又是養(yǎng)育他多年的師父。而師父卻偏偏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會怎么辦?
我的目光和他的碰在一處,我看到了他眼里深深的痛楚。
“哈哈……哈哈哈……”風(fēng)鵬忽然狂笑起來,他從地上站起,指著父親和宮五娘,“你們……你們?nèi)荚隍_我……哈哈……”他突然跌跌撞撞地向門外沖了過去。
“鵬兒……”宮五娘呼喊著他的名字,追了出去。
風(fēng)鵬站在湖邊,所有的人都看著他,原來碧光瀲滟的湖水現(xiàn)在卻變成了漆黑如墨的污水,那一定是被宮五娘施了魔法才會變成這樣。
“你在這湖里下了咒,任何人都逃不出極樂島是嗎?”風(fēng)鵬平靜的說著,仿佛說著一件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
宮五娘柔聲道:“鵬兒,你過來,這里除了你,所有的人都該死。你不要管……”
風(fēng)鵬凄然一笑:“是嗎,你是我的娘嗎?”
“姓花的都已經(jīng)告訴你了,你怎么還是不信?我是你的母親!你手上的那個風(fēng)字可以作證,那是當(dāng)年虎道人留在上面的。”
“為什么是這樣……為什么會是這樣?”風(fēng)鵬喃喃地道,他的目光在人群中迥尋,最后停在我的臉上。我看到他的眼中已經(jīng)充滿了絕望,只是在投向我的那一刻才萌發(fā)出了一些生的留戀。
然而那點留戀在一瞬間便如煙花一般四散逃逸而去,風(fēng)鵬的身體向污濁的湖水倒了下去。湖面上傳來水花四濺的聲音,一個極大的黑色水花在我眼前綻開。
“不——”我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心痛的幾乎要死去,我看著黑色的水波一圈一圈蕩開,天地之間漸漸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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