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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2011年春節(jié)前夕,從洛杉磯飛往上海的的一架飛機墜落在了深山野林,機上一百多人幾乎全部罹難,而活下來的人里…………
****
顧惜朝掀開座椅,瞇起眼睛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
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慘烈,機身固然已經(jīng)摔得四分五裂,而隨處可見的尸體更是伴隨著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一個一個地跳入眼簾。
死一般的寂靜。
這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八百里秦川中杳無人煙的一隅。
飛機失事前他按照空中小姐的要求將身體緊緊蜷縮在座椅中間,墜機的時候只感到了一陣猛烈的沖擊,腦袋有那么一瞬間的眩暈,然后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他是運氣最好的一個,飛機墜地的一霎那他被連著座椅拋了出去,掛在茂密的樹枝上而后落下,最后竟然沒有受什么傷。
他從一片狼藉中尋到了自己的拉桿箱,然后找了棵大樹背靠著坐下等待救援。
只坐了不到五分鐘,他便疑惑地站了起來。
不遠處,五米開外,他看見一個倒翻過來的座椅似乎動了動。
一只手從座椅下伸了出來,然后是半個身子。
幸存者——
顧惜朝快步走了過去。
那人的上半身已經(jīng)全部從座椅下探了出來,然而由于座椅的變形,使得他整條右腿都被卡在了扶手中,一根鋼條從大腿中央斜刺而出,鮮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他費力地推著壓在自己腿上的座椅。
顧惜朝走到那人身邊站定,低下頭看著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受驚過度,那人仰起頭,定定地回望著顧惜朝,也不開口求助。
兩人就這樣茫然地對視著。
事實上,顧惜朝也不知道該怎么幫他,從理論上來說,這種情況下最好是不要擅自搬動傷者,救援隊很快便會到來,隨行也有醫(yī)生。
然而,一聲壓抑的低吼卻突兀地傳入兩人的耳中。
那是野狼的嚎叫聲,雖然不知道是一只還是一群,但是這滿地的鮮血和尸體無疑會讓野狼陷入瘋狂,最后引來的可能是數(shù)不清的野獸。
等不及救援了,顧惜朝快步走回樹下,拖起自己的拉桿箱。
再度經(jīng)過那人身邊的時候,顧惜朝呆呆地看著他那條浸血的傷腿。
“你走吧,帶著我誰也跑不掉!蹦侨藨K然笑道,聲音出奇好聽,而就是這樣的笑容竟然還帶著兩只深深的酒窩。
顧惜朝深深地凝視了他幾秒,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拖著自己的拉桿箱慢慢后退了幾步,最后一咬牙,轉(zhuǎn)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看見顧惜朝離開,戚少商緩緩嘆了口氣,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誰也沒理由為了不相干的人犧牲自己。
他小口地喘了幾下,開始扳動自己腿上壓著的座椅,一來二去,原本卡的死死的座椅竟然也給他扳得有些松動。
然而他卻突然停下了手,身體猛地繃緊,兩只眼睛筆直地注視著前方。
就在顧惜朝原本放拉桿箱的那棵大樹后面,不知何時轉(zhuǎn)出來了一只深褐色毛皮的野狼,沒有看滿地的尸體,一雙陰霾的眼睛冷冷地鎖在戚少商身上。
野狼無疑是聰明的,死掉的美餐絕對不會自己長腿跑掉,當前重要的就是把活著的也變成不會跑掉的食物。
它慢慢地逼近戚少商,小心翼翼地防范著隨時可能發(fā)生的異變。
當看見那根刺進戚少商右腿的鋼條和把他壓得不能動彈的座椅時,它居然笑了。
戚少商從來不知道野狼也會笑,那微笑,只有親身見過的人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毛骨悚然。
野狼一個縱身撲到了戚少商身上,兩只前爪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
戚少商閉起眼把頭偏向一邊,生命中的最后一眼只看見了一張腥臭的血盆大口和滿嘴閃閃發(fā)光的利牙。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耳邊聽見篷的一聲悶響,隨后是野狼發(fā)出的嗷嗷叫聲。
戚少商睜開眼,看見去而復返的顧惜朝,揮動著手里的拉桿箱,像打高爾夫球一樣把那只野狼打飛到了三米開外。
野狼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出于動物警覺的本能,它甫一落地便立馬跳起,閃身逃進了一旁的樹林。
顧惜朝一腳踩住座椅的靠背,雙手用力抓住扶手,身體猛地直起,竟然硬生生將變形的座椅掰了開來。
“那邊還有一個活人!逼萆偕堂撋砗蟮牡谝痪湓,他伸手指向右邊一團黑漆漆的物事。
顧惜朝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當初自己返回來救人的決定是對還是錯,只是當他跑進陰森黑暗的樹林時才知道,他絕對不能就這樣一個人呆在這里,這無邊無際的孤獨與恐懼會讓人發(fā)瘋。
他需要一個同伴。
“我們要快點離開,野狼隨時會返回來!
“去看一眼吧,也許只是暈了過去!
顧惜朝恨恨瞪了戚少商一眼,都什么年代了,居然還有這樣死心眼的人存在,他當自己是什么?大俠嗎?那也要審時度勢才行。
顧惜朝快步跑向那一堆事物,走到邊上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只掛了一大叢樹枝的椅子,翻開座椅,下面還真的有個活人。
顧惜朝抓住他的兩邊肩膀把他拖了過來。
那人緊緊閉著眼睛,嘴角泛著白沫,口中囁嚅不知所云。
顧惜朝對著他的臉噼里啪啦十幾個耳光。
“這人不行了,撞壞了腦袋。”最后顧惜朝悻悻地把他推開。
事已至此,戚少商也不好再說什么。
顧惜朝蹲下身把他的一條胳膊繞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扶著他的腰身,拉桿箱剛才用來擊飛野狼,用力過猛,皮箱不知飛到了何處,手邊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桿子,索性就拿來給戚少商當拐杖。
兩人這樣相互扶持著,蹣跚地逃進了未知的暮靄中。
*****
戚少商右腿傷的相當嚴重,他們根本就走不快,身后不知何時傳來了高高低低的狼嚎聲,遠遠不止一只。
兩人對視一眼,俱都臉色發(fā)白。
狼群很快會循著血跡找到他們。
終于眼前開闊了起來,仔細一看卻原來是走到了森林的盡頭,一片懸崖峭壁。
絕無生路。
顧惜朝脫力般地倒在地上。
“我真是瘋了,為什么要回去救你?”他發(fā)瘋似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絕望地看著自己半邊身體沾到的血跡,這時候丟下那個人也沒有用了,身上的血腥氣絕對逃不過野狼的鼻子。
“對不起!”戚少商抓住他撕扯自己頭發(fā)的手:“對不起——”
“盡跟我講這些屁話有什么用!鳖櫹С瘺_著他大喊,卻注意到戚少商的眼神凝固在地面蜿蜒而下的藤蔓上。
這些藤蔓也不知道在這里生長了多少年了,每一條看起來都相當粗壯結(jié)實。
“這個時候你還打算攀巖?”顧惜朝看著他的傷腿冷笑。
“我還有一條腿可以用,兩只手也有力氣,我以前練過空手道的!逼萆偕膛牧伺乃募绨颍骸芭琅揽,最多摔死,總比被狼一口口吃掉要好!
想到適才所見的那一口利牙,顧惜朝渾身打了個哆嗦,仿佛那口森森白牙已然扎進了自己的身體,閉起眼睛再度睜開,看見戚少商已經(jīng)匍匐在地上準備開始攀爬了,最終他握了握拳頭,緊跟在戚少商后面慢慢爬了下去。
他們的運氣不可謂不好,只向下攀爬了七八米就在崖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然洞穴。
然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小洞穴,又矮又淺,連身體都站不直,當然更不存在武俠小說中描寫的的那些所謂的秘籍財寶之類。
所以當戚少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顧惜朝不由得啞然失笑。
“你金庸古龍看多了吧,還武功秘籍呢!”顧惜朝蜷起雙腿把側(cè)臉埋在膝蓋中間,偏過頭看著戚少商的眼睛,他把大多數(shù)空間讓給戚少商伸直了傷腿。
“手機沒有信號,你說搜救隊能找到我們嗎?”戚少商長嘆一口氣:“我們這個地方躲得太偏了!
“應該能吧,你一路上不是都用那根拉桿畫了箭頭了嗎?”顧惜朝笑了笑:“再說你一路流了那么多血,搜救犬沒理由聞不到!
戚少商點點頭,體力有些過度透支了,這個時候他最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你放心睡吧,這里我守著。搜救隊找過來我會喊的!鳖櫹С闯隽怂睦_。
“那就對不起了,我實在是撐不住了!逼萆偕炭嘈α艘幌,他知道顧惜朝其實也很累,但是兩個人卻不能同時都睡著,因為害怕會錯過搜救人員的尋找。
他最后看了顧惜朝一眼,后者已經(jīng)把眼神投入蒼茫的夜空中,眼底似是蘊藏著無窮的心事不為人知。
戚少商突然很想跟他聊聊,但終究是抵御不過陣陣襲來的困倦,最后無力地闔上了眼睛。
****
戚少商是被腿上的傷口痛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顧惜朝依舊保持著蜷著腿的姿勢坐在他身邊。
太陽還沒有從地平線上升起來,天際一道朝霞打在顧惜朝的側(cè)臉上,將他英俊的面龐融入極其炫目的流光溢彩中,人與自然仿若渾然天成,完全沒有任何修飾與做作。
一陣晨風吹過,吹動了顧惜朝額前的一縷卷發(fā),上下蕩漾著不停拍打在一邊眉毛上。
戚少商突然伸出手,溫柔地地為他把頭發(fā)順到耳后。
顧惜朝瞬間呆滯,他疑惑地轉(zhuǎn)頭望向他,其實戚少商自己也愣住了,剛才的動作他竟然做得那樣自然,就好像相濡以沫多年的愛侶之間的小情趣。
可是,他們總共才認識了不到八個小時,連相互之間的姓名都不知道。
“那個……我睡醒了。”戚少商微窘:“你要是困的話就睡一會吧,我來守著!
顧惜朝神色復雜地望了他一會,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半晌終于搖了搖頭。
“我不困,就是有些累,坐著休息一會就沒事了!鳖櫹С杨^偏向東邊緩緩升起的朝陽:“這樣的景色,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戚少商反復咀嚼著他的話語,直覺上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有著不尋常的心事。
“我叫戚少商,你的名字是什么?”他忍不住問道。
對方顯然有些驚訝:“原來你就是戚少商?我在雜志上看過你的名字,可惜照片太過模糊!
“是么?”戚少商了然地摸著自己的下巴:“我只接受過《財經(jīng)周刊》的采訪,那期雜志把我拍的像個暴發(fā)戶,事實上我本人要更帥一些!
“臭美……”顧惜朝微笑了起來,從懷里掏出名片遞給戚少商。
“顧惜朝,人權律師……”戚少商念著名片上的頭銜:“恒利律師事務所。”
顧惜朝聽他念出了那個事務所的名字,自嘲般地瞥了撇嘴。
“這家事務所我知道,專門接手財產(chǎn)糾紛案的,什么時候也接人權方面的案子了!逼萆偕滩唤獾刈プヮ^皮。
“他們雇我只是當個擺設而已,大事務所要求各個領域都有涉獵,實際上有關人權方面的案子少的可憐,中國人對這方面并不注重,老百姓更關心實際利益!鳖櫹Сf這話的時候,臉上略顯落寞。
“說的也是!逼萆偕贪衙嵵仄涫碌胤胚M懷里:“美國人比較注重人權,反之中國人更關心錢財?shù)檬,你沒有想過要去美國發(fā)展嗎?”
“我這次就是從美國回來,要去這家事務所報道的!鳖櫹СL嘆一聲:“事實上我這次回來還準備要跟未婚妻結(jié)婚。”
戚少商突然有種被大錘擂過心口的感覺。
顧惜朝卻猶不自知,依舊在那里喃喃介紹著自己的未婚妻。
“你說你回來要跟她結(jié)婚,那為什么她不能去美國跟你結(jié)婚?”戚少商抓住他的一個語氣詞,聽得出顧惜朝對此事相當?shù)膽崙俊?br>
“因為她是學中醫(yī)的,到了美國沒有發(fā)展前途!鳖櫹С瘣瀽灢粯返氐馈
“那就要你為她犧牲事業(yè)?不能她為你犧牲嗎?”
“我大學四年以及后來留學的費用都是她父親幫我出的!鳖櫹С従彽負u了搖頭表示無奈:“早先就有過這樣的約定,我學業(yè)有成后必須聽從他們的安排,入贅她家!
“入贅……”戚少商氣結(jié):“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么老土的婚姻方式,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流行跟父母住一起了,他們用幾年的學費就要套牢你一輩子,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不是,晚晴是個好女孩!”
“好在哪里?”
顧惜朝訝然,事實上他也說不出傅晚晴到底好在哪里,只是身邊的人都一疊聲地贊美她溫文爾雅,是個大家閨秀,當所有人都說她是個好女孩時,久而久之,‘好女孩’這三個字就像圖騰一樣標記在了傅晚晴的頭頂,成為一道令他這樣的平凡小子頂禮膜拜的耀眼光環(huán)。
他頹然地垂下了腦袋,突然又面帶微笑地挺了挺身:“不說我了,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樣的?”
“是什么樣的?”戚少商一愣,息紅淚是個什么樣的女孩?他不知道該怎么來形容,只知道這個女人跟了他五年,在公司曾經(jīng)最困難瀕臨破產(chǎn)的時候依舊不屈不撓地留在他身邊,最后公司里的元老級員工撮合他們,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而此次他去洛杉磯一家工廠實地考察,息紅淚在越洋電話里隱約透露出想結(jié)婚的念頭,于是他便隨意找了一家珠寶店,隨意買了一枚戒指。
“什么樣的……”戚少商喃喃低語:“是個……結(jié)婚的對象吧!”最終他只能用這句話來形容對方。
話已至此便什么都不用多說了,顧惜朝全然明白,誰說婚姻的另一方就一定要是自己深愛的人?同床共枕的夫妻之間也不一定就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至死不渝。
這個世上實在有太多無可奈何的人和事了。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彼此眼底的心事一目了然。
“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大老板身邊一定美女如云,沒想到也是個不解風情的!鳖櫹С樞χ蛉ぁ
“忙工作忙得人都飛起來了,哪有時間談情說愛。”戚少商嘿嘿一笑:“所謂窮得只剩錢的那種人,說的大概就是我了!
“是啊……沒有人來愛我們,我們也沒有人可以去愛!鳖櫹С猿鞍愕匕杨^偏向廣袤無垠的天空。
“同病相憐!”戚少商嘆氣。
顧惜朝點點頭。
“患難與共!”
顧惜朝還是笑著點頭。
“生不同床死同穴。”
顧惜朝哈哈大笑著推了他一把:“有沒有念過書啊你,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后面兩句是用來形容夫妻之間的。”
“還真的沒怎么念過書,中專畢業(yè)就出來創(chuàng)業(yè)了!逼萆偕倘嗳啾凰七^的地方。
“那就不要說什么死不死同穴的觸霉頭的話,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戚少商緩緩搖了搖頭:“可能……我等不及了。”
顧惜朝詫異地望著他兩頰浮起的那一抹酡紅:“你……”
戚少商一頭栽進了顧惜朝的懷里。
****
前額一片滾燙,沒有藥品,沒有水和食物,傷口發(fā)炎引起的高燒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要了一個人的命。
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比起那能夠在二十四個小時內(nèi)奪取一條鮮活生命的破傷風來,傷口發(fā)炎簡直就是小兒科了。
顧惜朝指尖戰(zhàn)栗著碰觸了戚少商的右腿,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喂,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從狼嘴里救下來的,你可別死啊……別……丟下我一個人……”
“不會馬上就死的!”戚少商小口喘著氣:“只要不是破傷風……能撐到救援隊來……”
“那你的傷口……痛不痛……”
戚少商搖頭:“剛才還有些麻癢……現(xiàn)在沒有知覺了……”
顧惜朝一顆心沉到了谷底,他緊緊地抱著戚少商的肩膀,無法想象懷里的人突然就會死掉,更加無法想象這樣的荒山野嶺,自己守著一具尸體孤獨而恐懼地等候不知什么時候才會出現(xiàn)的救援隊。
他的心慌成了一片,連呼吸都覺得異常困難。
戚少商似乎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恐懼,安慰似地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緩緩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地仰起了頭。
“其實活著也就這樣……沒勁透了……”他施施然,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怎么會沒勁呢。”顧惜朝害怕他就這樣睡過去,只好拼命地跟他說話:“你有錢,有名聲,又年輕,前途無量!
“就這些?”
“不然你還要什么?”
“沒勁……”
顧惜朝看他燒的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只好用力拍打他的臉頰。
“你還想要什么?跟我說說看!”
“想要……”戚少商想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要個真心相愛的人……”
“現(xiàn)在?”
“對……現(xiàn)在……”
“現(xiàn)在讓我上哪去給你找個愛你的女人?”顧惜朝哭笑不得。
戚少商呼吸又開始沉重了起來。
顧惜朝頓時嚇得手足無措:“你別又死啊……振作一點好不好……我愛你……我愛你還不行嗎?”
“你愛我?”戚少商有氣無力地睜開了眼睛。
顧惜朝用力點頭。
“那你親我一下!
顧惜朝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滿足一下我臨死前小小的心愿也不行嗎?”
顧惜朝聽他又開始要死要活的,心下一陣惶恐,半晌才憋足了一口氣:“那……你把眼睛閉起來!
戚少商沒有說話,閉上眼睛感受著眉間慢慢壓下的灼熱潮濕的觸感,雖然算不上一個吻,但好歹聊勝于無。
一抹微笑慢慢揚起在唇角。
終于有人愛自己,自己也有人可以愛了。
“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同性戀?”他睜開眼問顧惜朝,后者臉色微紅。
“不算吧!反正又沒人知道!
戚少商伸手從懷里取出一個絨面小盒,打開盒子拿出一枚精致的鉆石戒指。
“這個戒指本來我是打算回去后用來跟女朋友求婚的,不過現(xiàn)在不打算跟她結(jié)婚了,我向你求婚吧!”他抓起顧惜朝的手,不由分說便把戒指套進了對方的無名指。
指圈很小,只套到第一個指節(jié)處便卡住了。
“這是女式戒指!鳖櫹С归_五指看了看:“鉆石倒不小,我可以拿去賣掉嗎?”
“隨便你,不過以后你就是我媳婦兒了!逼萆偕炭吭陬櫹С瘧牙镛D(zhuǎn)了轉(zhuǎn)身:“說起來,老天待我真的不薄,有車有房有錢,臨死了還能娶上個媳婦兒!
“你怎么又說死不死的了?”顧惜朝有些圭怒:“你要是死了,我就一腳把你踢下去,讓你連個墳都沒!
“你舍得啊?你不是愛我嗎?”戚少商嬉皮笑臉地道:“咱們以后就,你也愛我,我也愛你好了,反正一開始我們就是同病相憐,患難與共,生不同床死……”
顧惜朝連忙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
戚少商把他的手拿開,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眼睛。
“媳婦兒……”
“恩……”
“我愛你……”
顧惜朝先是神情復雜地看著他,片刻之后卻一點一點地緩下了臉色,他的手被戚少商握在掌心,于是便慢慢俯下身體,最后,微涼的雙唇貼在了戚少商的唇邊。
“我也愛你……”他囁嚅著:“所以陪我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吧!”
戚少商的回答是放開了他的手,慢慢將雙臂從他肋下穿出,緊緊地環(huán)抱住他清瘦的身體。
******
戚少商的高燒在持續(xù)了五個多小時后漸漸退了下去,還沒有完全退燒,但體溫至少不像一開始沖得那樣高。
顧惜朝提在胸口的一口氣終于緩了下去,不是破傷風,開始那一段時間的高燒只是傷口發(fā)炎后引起的突發(fā)癥狀。
也可能是戚少商天生身體比別人強壯,抗過了最開始的那一波,精神倒?jié)u漸好了起來。
期間顧惜朝一直把他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為他抵御冬季的寒流。
兩人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默默地糾纏在一起,共同度過了那艱難的二十多小時。
直到救援隊如期而至。
****
后來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中間有個小插曲。
當救援隊到達事故現(xiàn)場的時候,只發(fā)現(xiàn)了一地被野獸拖得七零八落的殘肢斷臂,當時所有人的心都涼透了,因為按常理來說,這樣的現(xiàn)場不可能再有活口。
隊長正準備下令放棄救援時,一位搜救人員居然在一棵樹上發(fā)現(xiàn)了一名昏死過去的幸存者。
那名幸存者名叫穆鳩平,正是顧惜朝一開始救出來的腦袋摔壞的那位仁兄。
其實當顧惜朝賞了他十幾個巴掌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醒了,只是四肢發(fā)麻也說不出話,兩人只離開了不到十分鐘,穆鳩平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后看見了他生平見過的最為恐怖的畫面。
十多只野狼咆哮著,爭相撕扯著地上的尸體。
穆鳩平本是個是個干夯磚匠出身的包工頭,上架爬梯最是拿手,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爬上了右手邊的一棵大樹。
看著樹下有如人間地獄般的場景,還有幾只聞聲尋來的野狼,他緊緊抱著樹干大吐特吐,最后終于忍不住嚇暈了過去。
當被搜救隊從樹上扒下來的時候,他告訴隊長其實還有兩名幸存者往森林外面走了出去。
搜救隊迅速找到了戚少商留下的記號,還有一路滴答的血跡。
此時,距離墜機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八個小時。
****
一架小型直升飛機載著三名幸存者飛往離事故地點最近的城鎮(zhèn),余下的搜救人員留下繼續(xù)尋找黑匣子以弄清墜機原因。
半個小時后,他們到達了離西安不遠的漢中市。
戚少商先在縣醫(yī)院里做了個簡單的手術,將刺進大腿的鋼條取出,傷口進行消炎后他們便換乘了小巴,接下來他要前往西安稍微正規(guī)一點的醫(yī)院治療,穆鳩平做了個全身掃描,經(jīng)檢查下來發(fā)現(xiàn)有輕微的腦震蕩,也要跟他一起住院,三個人里唯一沒事的反而是看起來最文弱的顧惜朝。
小巴在盤山公路上開著,車廂里充斥著穆鳩平的大嗓門,為了證明自己勇氣過人,他不斷重復著有關狼吃人的故事,幾名看護都皺著眉頭厭惡地將他來回打量。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戚少商并不反感耳邊吵吵嚷嚷的噪音,他甚至覺得如果沒有這股噪聲,車廂里會寧靜得讓人膽戰(zhàn)心驚。
顧惜朝從懸崖下面被救上來以后就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著距離,兩人至今一句話也沒有說。
然而戚少商心里是明白的,他清楚地記得當自己被推進那間簡陋的手術室,被打了麻藥開始手術之前,玻璃窗上映出的那個清瘦的人影。
他費力地搬動了一下右腿,腿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但是那雙手指修長的手卻再也沒有為自己輕撫一次傷口。
一名看護婦從后面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戚先生……”她伸過來一只手,掌心攤開,一枚貴重的鉆石戒指平置其上。
“顧先生說這是你不小心掉在他那里的!
戚少商呆了片刻,隨即點點頭,拿回戒指放進口袋。
很多話,不用說出口就已經(jīng)明白了。
有些事,見不得光,卻是連說也說不出來。
他抿了抿下唇,支起身體,越過座位望向坐在最后一排的顧惜朝。
那人仰面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休息,只是右手輕輕地搭在額頭,尾指不經(jīng)意間擋住了自己的眼睛,晶亮的液體從指縫間滿溢,最后順著指尖流入耳鬢。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活在這個人言可畏的世間,數(shù)十載的寒窗苦讀與數(shù)十載的辛勤打拼,又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小巴在盤山公路上晃悠了八個多小時,凌晨五點抵達西安。
顧惜朝沒有多做逗留,急匆匆乘坐當天的飛機離開了。
戚少商躺在醫(yī)院里,把顧惜朝的名片捏在手中反復看來看去,最后輕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襯衣的口袋里。
那人留給他的不止是這張小小的名片,還有深藏在心底,說不出口卻永生難忘的記憶。
曲曲折折,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沒有人來愛他們,他們也沒有人可以去愛。
*****
五天后,戚少商已經(jīng)可以不用人抬而下地走路了,此時離大年夜還有三天。
公司終于放了假,息紅淚忙完了年終事宜,打電話問需不需要她親自來接。
戚少商說不用,皮肉受苦而已,又不是什么嚴重的內(nèi)傷。
飛機抵達上海的那天下午,虹橋機場蜂擁而來了數(shù)不清的記者。
作為此次墜機事故的幸存者之一,戚少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和本市最有前途的企業(yè)家頭銜顯然更附和媒體的胃口。
他們故意忽略更早到達上海的顧惜朝,把攝像機和錄音筆一股腦架在了戚少商的面前。
戚少商站在安全通道口,茫然地對著面前的攝像機,直到過去很久才若有所思地放緩了表情。
他主動拉過一支錄音筆,沒注意那名小報記者臉上顯出的欣喜若狂。
“我沒有死,不過這是我最后一次把‘死’字掛在嘴邊,以后不會再說了,人的生命中總有這樣那樣的無奈,有深藏在心底說不出道不明的記憶,那些記憶,一旦錯過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媒體們面面相覷,誰也沒辦法理解這位杰出青年剛才一番話里的深刻含義。
然而戚少商自己卻明白……
他想說給那人聽的一番話……
那些比記憶更深刻的……
那些錯過的……
愛……
END
人們常問,應該找一個什么樣的伴侶
我說:我希望,他,和我一樣,胸中有血,心頭有傷。
不要什么花好月圓,不要什么笛短簫長。
要窮,窮得像茶,苦中一縷清香。
要傲,傲得像蘭,高掛一臉秋霜。
我們一樣,就敢在暗夜里,徘徊在危險的懸崖。
去傾聽狼群的慘笑,追逐那飄移的熒光。
我們一樣,就敢在森林里,打下通往前路的標樁。
哪管枯枝上,猿伸長臂,何懼石叢里,蛇吐綠芒。
我們一樣,就敢在泥沼里,種下松籽,要它成梁。
我們一樣,就敢挽起朝暉,踩著鮮花,直面死亡!
就這樣,在遮天的星群里,去尋找那粒閃爍的微光。
就這樣,在蔽日的密林中,去辨認那片模糊的葉掌!
即便……愛欲參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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