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 泊
　　她的養(yǎng)母是一個賣菜的婦女，養(yǎng)父是一個鐵匠，他們沒有孩子，在海邊的沙灘上見到木盆里嬰兒的她，身上的紙寫著兩個異國的文字，一個經(jīng)過此地出海遠游的水手說她是一個東方人，看了那張紙后給她起名為——浮露。
　　她長成了一個大姑娘，黑黑如瀑布的長發(fā)，清澈的黑色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腰很細，身子很薄，她和村莊其他的藍眼睛黃頭發(fā)的姑娘們長得不一樣。
　　天黑的樹林里，她遇到了國王——年輕英俊的國王。國王驚嘆她的美麗和與眾不同，于是讓人查找她的家庭，派人接她進了皇宮，她的養(yǎng)父母從中得到了一大筆錢；她微笑著離開家，不是因為歡喜以后的生活，是因為可以以此報達養(yǎng)父母——他們老了，他們依然過著貧苦的生活，他們不能阻止村里的人們對她身份和與眾不同的猜測，他們的生活因為她的不同也變的不同，他們需要正常的生活。以后的路不知如何，十七歲的她希望可以過得平靜安然。
　　來到氣勢磅礴的宮庭，來到為她準備的房間，她默默的看不出聲響，國王擁抱她，讓她穿上華麗的衣裙，為她畫了一幅畫并按她的要求在畫上標注兩個奇怪的字，只是沒有與她獨處，因為國王那美麗的王后看到了她，并告訴國王她很喜歡浮露，讓她到她的身邊做了一名待女，但由此之后的一切言語情形都在說明：忌妒的本身與這種喜愛無關(guān)。國王及不情愿但不得不答應(yīng)，王后身后那龐大的家族勢力要求他必須愛護并無比尊重。
　　夜晚，她都要在高高的樓閣上遠遠的望，她想看看她的家鄉(xiāng)，那里有和她的一樣的女子，長長的黑發(fā)，亮亮的黑眸。三個月后的一天夜里，她不經(jīng)然看到對面的鐘樓一個長的和國王一樣的男人，不是國王，因為國王在她的房間里索求歡愉不成剛剛走出她的臥房，后來，后來她看到尊貴的王后也來到鐘樓。再后來，她聽說，那天清晨，一個刺客被捉住后戴上了鎖住嘴的面具，被送走。王后從那天開始變得異常的敏感，日夜與國王相守，服待王后的她發(fā)現(xiàn)國王見到她時驚異的目光與第一次在樹林里見到她的目光一樣。
　　她被“新”國王悄悄送到很遠的城堡，并告訴她自己如何迷戀她，迷戀她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長頭發(fā)和她輕柔的身體。他說那是他住過的城堡，一個他一降生人世就在那里成長的地方，他不得不在那里成長，因為他與他的哥哥長的一模一樣，他的父母是國王與王后，他們要為國家著想，一個和平的國家是不能出現(xiàn)一模一樣的國王，也為此，他氣惱，憑什么他要失去屬于他的東西，于是他告訴那個叫瑪麗的女子，也是后來的王后，他要成為他丈夫和這個國家的國王，他會不同與那個尋花問柳的哥哥，他會愛她。
　　他希望在城堡里與美麗的東方女子約會，在那里吻她桃紅色的唇，在那里讓她長長的黑頭發(fā)任他輕撫。那是一座很大的古堡，原來有很多傭人，可現(xiàn)在一個也沒有，是因為她的到來，是因為她所知道的事情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王后隨即到來，很愛“丈夫”的王后告訴他如果讓她傷心，她會告訴世人一個很秘密的事情，“新”國王不得不離開。
　　王后微笑著送了浮露一支很美的瓶子，并輕輕撫摸了她的臉，說她很美，不平常的美，然后讓她喝下里面的液體……。眼淚沒有落下來，她想，喝下了瓶子里的東西，她就會回到她的故鄉(xiāng)，那里有和她的一樣的女子，長長的黑發(fā)，亮亮的黑眸，不再憶念她深深的鄉(xiāng)愁……。隨著她纖纖細手中的銀瓶鐺然落地，隨著她輕盈的身軀仰面倒地，隨著她黑色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起，古堡的大門被沉重的關(guān)上，王后只高仰著頭微笑著輕輕的掃了一眼后便悠然離去。從此，古堡便被廢棄，幾年、十幾年，幾百年。那里便成了一個傳說，傳說在森林深處藤葉纏繞的古堡里有一個東方女人的魂魄在那里漂泊。
　　百年后的一個黃葉飄舞的秋天，飄洋過海的中國年青畫家來到這里，因為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畫家驚嘆龐大優(yōu)美的古式建筑，雖然這里已被塵灰所掩蓋，但遮不住它散發(fā)出的讓人驚心的凄美和傷逝。
　　年輕人用了一天的時間走遍了每一個房間，在一間掛著一幅女子的畫像房間里停留，發(fā)黃的紙絹上，一個東方女子，身著華麗衣裙，浪漫、憂傷、脆弱和不真實的美麗，還有兩個識得的文字。地上有一個銀瓶，再厚的塵跡也掩飾不了瓶子的精致，畫家將那瓶子拾起，瓶子的冰冷讓他有些畏寒，它的冰冷與初秋的天氣太不相符，年輕人就住在這間屋子里，因為這里有一幅他喜歡的畫像。
　　風(fēng)將古堡周圍的樹吹的聲響不息，落葉的聲音讓靜寂的夜無限的憂傷，年輕的畫家在床上微睡，在他下意識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一個女子坐在床邊望他。透有月光繞著青煙的屋，她是那么年輕，優(yōu)雅而溫柔，清澈的眼睛卻寫盡滄桑，浸著深深的憂傷，月光下卻沒有身影。畫家沒有驚然，在這原始的森林里發(fā)現(xiàn)一座中世紀古堡已讓他早已驚異，異鄉(xiāng)里形似家鄉(xiāng)的女子反而讓他親切。她淡淡的說：她是隱藏在古堡里的靈魂，然后用手摸了摸他的臉，她的手尖冰涼徹骨。她說：你有黑頭發(fā)，也有黑眼睛，我們是如此的相同。十七歲時沒有生命的浮露問他：是否認得畫上的字？畫家點頭，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天真，美麗、滿足。
　　白天，畫家在古堡外作畫，夜里，他就和她點燃古堡里的白色蠟燭，在黑夜里穿過每一個房間，她的身體輕盈無聲；他用家鄉(xiāng)的語言教她唱《詩經(jīng)》里古老的民謠：隔著遙遙日月，傳遞而來，你伸手接住——重重云霞，在天際燃燒……；在落葉的樹下聽風(fēng)的聲音，她的長袍飄在空氣里，飄舞的秋葉和被風(fēng)糾纏的長發(fā)讓他深深愛她；他為她講故事，故事里：中世紀相貌相同的兄弟幼年便被分開，一個做了國王，一個在古堡里平淡度日，古堡里的弟弟不甘心長久如此，給當(dāng)國王的哥哥戴上了鐵套將他囚于黑暗的教堂，再也不能見天日，沒有人懷疑，因為他們?nèi)绱说南嘞�，何況哥哥是一個風(fēng)流成性不理朝政的人，又加上美麗的王后刻意的遮掩，這就是法國著名的“三劍客”故事里的一段傳說……她輕蔑的目光投向遠方，告訴他，那不是一個傳說，是一個事件。
　　古堡里的蠟燭用完的時候，她的靈魂也要到期，她要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逝于屬于自己的地方，畫家告訴她，遠方星際中最亮的星星就是夜歸人能看到的指引方向的北極星，我們一起回家。
　　幾十年后，年老的畫家最后睜開眼睛看著掛在屋里那一張存留記憶的的畫絹，冰冷的空氣里美麗的青海湖上，一抹紅霞滑過天際，一個精美的銀瓶落入水中，沒有綻起一片水花，沉入無際的湖底，從此別離她冰涼的手和絲絲的長發(fā)，熱的淚漫過面頰滴落，那是一個百年的心愿……
　　發(fā)黃的畫絹隨著畫家的逝去，片片紙屑迸裂空中，碎成點點在空氣里悄然飄落，百年的記憶在冥冥中滄然墜落，所有人都認為，畫絹太古老了，沒有保存好，自然就毀壞了，自然也記不得畫上那穿著華麗衣裙的長發(fā)女子和那兩個注定一生命運的文字——飄泊。

　　納金鐸鐸.
　　2003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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