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賊，不過也許是先天覺悟高后天教育好，我是一個雅賊，只偷點古玩字畫。我專愛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和我的青梅竹馬兼好搭檔巧云一起，仗著營養(yǎng)不良的兩副身軀輕巧地躍入高墻大院，在那些長著豬腦袋的富豪摟著小妾熟睡的時候，帶走他家中的珍寶器玩。

　　其實我們的營養(yǎng)不良不是餓出來的，我小時候家境是不好，一次偶然的情況下本性大發(fā)雅性被扼殺地在張屠戶家偷到一塊油滋滋的肉，剛要張口咬下去，他家大黑沖出來追了我八條街。

　　最后，作為人類的我實在沒有它四條腿的速度加耐力優(yōu)勢，在第九條街的一個拐角累趴了。我趴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看著大黑趾高氣揚抬頭挺胸收腹撅屁股地看著我，一時間產(chǎn)生它是人我是狗的幻覺。
　　大黑眼里充滿鄙視地看了我五分鐘，看我還沒有把嘴里一塊沒來得及咽的肉吐出來的思想認識，就挪到我面前，張開了它油光光的嘴。

　　“啊——嘔——”為了一塊豬肉，我的初吻給了同性，那也就算了，居然，還不是同類……從此我對偷俗物產(chǎn)生了由內(nèi)而外的惡心感覺。此消彼長，我開始追求不俗的賊品。

　　我是這樣，巧云卻不是。巧云家條件比我好，其實她是很可以吃飽穿暖嫁個好人家的。但她從小喜歡胭脂水粉和好看的衣裳，甚至把她娘給她買午飯燒餅的錢攢起來拿去買些我叫不出名的東西。

　　最后餓了就來我這里掰點包子皮過去墊肚子，導致我們兩個都營養(yǎng)不良。后來她也開始跟著我小偷小摸，因為我偷的東西能當不少錢，然后她就拿那錢去把臉抹的花花綠綠的。

　　其實巧云長得很清秀，真的，我一直這么覺得，她不抹成猴屁股好看多了。而且她很聰明，每次偷完東西回家她都能編出很多千奇百怪卻讓家里不得不信的理由，每次被人家抓住也是她小計謀才能得以脫身。用得最多的就是美人計，再加上那最經(jīng)典的——溜。

　　不過我們被抓住的時候越來越少，到了14歲我們已經(jīng)沒失手過了，從玉鐲到古代字畫，我們無一不偷，而且漸漸成為鑒定行家，比那些什么鑒定專業(yè)學校攻讀數(shù)年有鑒定文憑沒有鑒定水平的專家可靠得多。

　　可我們的搭檔生涯在7年前結束了，就是因為我對雅的執(zhí)著。我開始越來越愛我的收藏，再也不愿出賣它們其中的任何一件來換取吃食和巧云鐘愛的衣裳首飾。終于，在無數(shù)次的無法妥協(xié)后，巧云離開了我，嫁進了我們本地的一個張姓人家，當一個年過半百老胖子的第四個小妾。

　　我有一陣子很想不通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后來突然想起來她從小比我聰明，她做的總該是對的吧。不對也對，聊以自.慰。

　　她自然不再做我的搭擋，那老胖子不是一般的富有，作為省城首富能給她買到她想要的任何首飾。再加聽說巧云剛嫁進去不久就給老胖子生了個兒子，還異常的伶俐可愛，使得巧云在那家中地位甚至超過了原配的黃臉婆。

　　我自認為是漸漸的淡忘了她，卻驀然發(fā)現(xiàn)，人在沒經(jīng)歷過事情的時候學著記憶，在歲月的浸泡下想學忘記。我終沒有再找搭檔。

　　這天中午，我把玩著手中瓷器——宋代五大名窯中的官窯正在出神。
　　“吱呀”木門被推開，吹入香風一陣。風當然不該是香的，但這味道我好熟悉……
　　“張夫人？哪陣風把大美人吹到我這寒舍來了？”我有點驚訝，雖然這特殊的體香讓我早肯定是她，但看清楚來人確實是她還是讓我心中有一絲詫異。

　　很長時間沒見，巧云的臉因老胖子對她確實很好而顯得豐腴了些，卻不臃腫，七年過去了絲毫未改那少女的甜美笑容。當年的青梅竹馬再現(xiàn)在我的眼前。美人依舊，卻已是他人妻妾，心中實在郁悶。

　　“怎么，清高得都不屑讓老朋友來拜訪了？何況……”貝齒輕扣朱唇，發(fā)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我有些醉在那媚惑的眼中，但很快清醒，巧云可從不是個沒事愛到朋友家串門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用來形容她比用腐敗形容當朝政權還要合適。

　　想到這，我的語氣又轉回冷淡：“有事就說吧�！�
　　巧云的笑依然明媚：“還是這么聰明。來找你談生意，如何？”
　　心中一絲失望揪扯著我的心，雖然明知……
　　“張家四夫人又重操舊業(yè)了？何必呀？”既然是生意，我就又拿出招牌式的不羈來。
　　“呵呵，又取笑人家。”她頓了一頓“張家有什么你知道嗎？”我笑得更輕蔑，“不就是成堆的金銀嗎？這才招了小偷光顧呀。怎么，還懷疑到我頭上了？”

　　在一周前，突下暴雨，許多百姓家的泥墻全部崩塌，連張家的高墻大院都沒能幸免，西墻的墻角下被雨水刷出了不小的洞。張家老胖子是個吝嗇鬼，有錢的都這樣，硬是覺得自己家有倚仗，小偷不敢上門。
　　聽說當時不少人，從他六歲的兒子到鄰居家王老漢都勸他快補快補，亡羊補牢就不合算了，可他硬舍不得給泥瓦匠那五兩二錢銀子。結果第二天夜里自己原配房里的首飾和擺設就被人掃得精精光光。

　　這事一出，住他家周圍的普通百姓都遭懷疑，其中最可憐的就是好心提醒他的鄰居王老漢。據(jù)說他和張家那小兒子都預見了晚上會招小偷，可事發(fā)以后那小兒子被他吝嗇老爹直夸聰明日后一定有出息，老漢則成了“非奸即盜”“可能就是他偷的”。

　　真是親疏有別，同話不同命啊。這件事成了這一個禮拜街頭巷尾人們串門寒喧的話資，搞得沸沸揚揚的，在本地的《TOP100》上一路直飆，風頭直追“府臺老婆愛上燒餅鋪武大郎”，屈居第二。

　　巧云笑得更歡：“哪能懷疑你啊，那是我的杰作啊。看我最近有沒有長進啊�！�
　　我楞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這不是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嗎？
　　“有多少收獲？”
　　“你變得更處事不驚了�！鼻稍戚p巧地走進屋里坐下，就象七年前這里就是她自己家似的�！耙粚Μm瑯鐲子，唐三彩瓷瓶一只，藍田玉佩，夜明珠一顆……”不愧是省城首富，對百姓如此苛刻摳門，單是妻子房中就有如此多的珍寶。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不過是我報復報復那黃臉婆，竟敢編排我的事。知道今天為什么來找你嗎？”巧云見我對金銀珍寶無動于衷，就開始進入正題。我默然。
　　“昨天，死胖子說后天要去京上活動活動看能不能再捐個官，我問他用什么珠寶去收買。他說俗物京官見得多了，要送兩件高雅的物事。你可知他要送什么？”巧云對我眨巴眨巴眼睛。“張旭的草書。”

　　我頓時興奮起來�！皬埿瘢俊�
　　草圣張旭啊，游龍走鳳，當年吳帶當風與張草何者更絕的討論持續(xù)了一個朝代。如今吳道子的人物畫尚甚難見，張草更是有如風毛麟角不見于宮廷之外。
　　“你驗過貨了？”雖然巧云早已洗手不干，但從她一周前的杰作上我還是相信她的鑒定能力。“當然，否則何勞你大駕。好東西，當然要一起分享。”巧云的笑，從明媚清純轉向如我一類的壞笑。看來，回來的不只是那青梅竹馬，我的好搭檔也回來了。

　　“可張家剛遭竊，看守應該很嚴。”
　　“明晚我會支使胖子帶全家去看花燈。家里就留我兒子�！�
　　“你兒子？就那天才神童吧。怎么你下手他還先預警，不怕胖子防備？”巧云笑得很驕傲，“欲擒故縱，多聰明的孩子。”
　　我聽著有點不是滋味“胖子很高興吧？這么聰明的兒子�！�
　　“他是高興，不過……再高興也不是他兒子！”我這一驚吃得比聽見張旭草書在一頭豬家還大。
　　“難道你不記得在我出嫁之前你我就……”巧云的臉浮上一層紅暈，我開始有些目�！�

　　又是一個天很黑的晚上，我依照巧云的話往張家去。時間還早，我便在王老漢的那破屋頂上窩著。只聽屋內(nèi)有人說話。“爹，都是你不好，沒事干嘛好心提醒惡霸，現(xiàn)在反而被反咬一口。他家和官府勾結，要是硬賴咱家可怎么辦�！蓖趵蠞h的兒子王強的聲音悶悶地在屋里回蕩。

　　半晌沒聽王老漢應話，只有長長的一聲嘆息。我從屋頂上翻下來，看見王老漢皺紋縱橫的臉望著天，對著明晃晃的月，臉上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哀�？蓱z的窮人啊，世界就是這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是做做好人還落得一個被懷疑的下場。

　　被那份悲哀所影響，我跳上張家墻頭時竟差點沒站穩(wěn)。穩(wěn)了穩(wěn)身子，我開始觀察張家大院。安安靜靜，大概那老胖子真帶家眷去看燈了。
　　一躍而下，借著巧云畫給我的分布圖我找到了平日里堆放柴草的小房間。一個孩子在等著我。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透出一股聰慧勁兒，象極了他母親。而那嘴唇象我，還有鼻子，多挺直啊。
　　孩子看見我倒沒我本來期望的父子相認的場面，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就向外面走去。應該是個聰明而早熟的孩子吧，看著六歲的他，我竟有點慌張。

　　巧云的安排和過去一樣的縝密，她的杰作堆放在兒子的睡房中，這樣一來，即使有誰懷疑內(nèi)賊，搜查妻妾臥房也沒人敢懷疑到家中的獨生子身上。
　　巧云就讓我把東西全轉運出去，放在我們過去藏寶的地方，最后來拿走那一卷張旭草書。我到了孩子臥房查看巧云的杰作，乖乖，可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倘若她沒收手，現(xiàn)今盜賊排行榜的榜首就是我們二人而不是那花非花了。
　　東西精而多，為了不碰損，要分幾次運出去。我迅速地打包，在一旁看著的孩子默不作聲。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我已經(jīng)把東西都運到我們約定藏包的小房間里去了，回到書房拿張旭的草書。我攤開那一卷草書，剎那間被其中氣勢所震撼，每個字好象都要撲出來一般，這樣的珍寶實在只應天上有，為何流落至人間？

　　匆匆收起，我便縱身要向墻外躍走。孩子突然伸手拉住我，“你真是我爹？”
　　我點點頭。他“喔”了一句便又沒了聲音�？蛇@時我心中十分忐忑不安�！案嬖V你娘，她的東西我都放好了�！�
　　孩子還是沒聲音�！澳阆胍裁磫�？我給你帶�！�
　　孩子看著我：“我很喜歡那玉佩，可是娘不給�！�
　　我點點頭，巧云也真是的，自己兒子要點東西怎么如此小氣�！暗葧医o你送來�！绷粝逻@么一句話，我又在高墻之外了。

　　天色已經(jīng)很晚，恐怕張家人很快就會回來，但答應過孩子的話我不能失約。
　　放好張旭的草書，我便在那一堆金燦燦中找出了那藍田玉佩。溫潤的感覺，我兒子倒也很有眼光，我微微笑了。待我回到張家，人還沒有回來。我把玉佩給了孩子，看得出他很高興，還讓我嘗嘗他在廚房找到的點心。似乎是杏仁酥，我便拈來一塊吃了下去。

　　但為什么頭好暈？？？在我倒地以前，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媽媽說過一件好東西，自己占有總比和別人分來得好。我也這么覺得……”
　　我勉強睜了睜眼，只見一個孩子天真的笑容離我遠去……我想起當年的那塊肉，想起大黑，想起我的官窯瓷，想起巧云，想起她往臉上抹的那些紅紅綠綠，想起一個成熟的六歲小男孩……

　　第二日《風云人物》熱門新聞TOP100之NO。1：
　　昨夜，闖入張家行竊的小偷在被張家幼子困在其臥房后畏罪自盡，觀其尸應為食毒。從小偷尸身上找到日前被偷的藍田玉佩一枚。但張員外所收藏的張旭草書不翼而飛。張員外出2000兩白銀作為尋物啟事的懸賞。

　　據(jù)猜測，小偷應是日前得手后又想趁著張家出游之際大撈一筆。張家幼子智勇雙全，受訪時謙虛的表示是其母教導有方。追回的玉佩已由張員外賞作獎勵獎與幼子。這樣一來，原先王老漢的嫌疑已洗刷。衙門對此事的看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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