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要從很久以前說起。
　　從前有座山，山是豐秀挺拔、氣勢磅礴的大山；山上有座廟，廟是四海馳名、萬人朝拜的寺廟。
　　廟外，有一個和尚，以及一只兔妖。
　　有一天，化成人形的兔妖問和尚：“我美嗎？”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焙蜕谢卮鹫f。
　　“那你喜歡我嗎？”兔妖又問。
　　“我佛慈悲，佛愛眾生。”
　　“聽說你種的胡蘿卜又大又甜，送我一棵好不好？”
　　“佛祖尚且割肉喂鷹，何況是胡蘿卜。”

　　愿望達(dá)成，兔妖臉上并沒有露出滿意之色，而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抬頭看著和尚，再次小心翼翼地問他：“和尚，你會講人話嗎？”
　　和尚訝異：“女施主何出此言？”
　　兔妖撓頭：“除了兔語，我只學(xué)會了人話，你說的禿驢話，我聽不懂�！�
　　和尚默然，許久之后道：“不好意思，麻煩女施主把剛才的問題再問一遍。”
　　兔妖點頭，問：“我美嗎？”
　　“美。”
　　兔妖又問：“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
　　兔妖繼續(xù)問：“聽說你種的胡蘿卜又大又甜，送我一棵好不好。”
　　“拿去�！�

　　傍晚，兔妖蹦蹦跳跳地回到洞穴。與她同住的狐妖問她：“兔子，早上教你的se誘術(shù)學(xué)會了嗎？”
　　“學(xué)會了�！�
　　“怎樣？比你那些笨辦法好用吧？”
　　“太好用了！”兔妖捧著胡蘿卜贊嘆。

　　二

　　第二天，廟里的晨鐘一響，兔妖便早早地來到和尚的木屋前。
　　和尚不在家，她趴在門口等啊等，到了午時，和尚終于回來了。
　　“和尚，我美嗎？”兔妖歡喜地迎上去，問。
　　和尚斟酌了一下，回答：“美�！�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
　　“你種的胡蘿卜又大又甜，太好吃了�！�
　　“拿……呃，多謝女施主贊賞。”和尚不好意思地摸自己光光的后腦。
　　“那再送我一棵，好不好？”
　　“當(dāng)然好�！�

　　一來二去，兔妖和和尚就這樣混熟了，除了每天討胡蘿卜來吃，還經(jīng)常跟著和尚去菜地里幫忙澆水施肥捉蟲。
　　“和尚，為什么你沒有住在寺廟里？”兔妖忍不住好奇地問他。
　　“因為我不是廟里的和尚�！焙蜕谢卮�。
　　“那你是哪里的和尚？”兔妖追問。
　　“這里。”和尚指著自己的腳下。
　　“那里？”兔妖一頭霧水地看過去。
　　“不，是這里�！焙蜕刑ь^，對她輕輕一笑。
　　兔妖有些恍惚，不知道是被繞暈了，還是被和尚的笑容迷住了。

　　兔妖暈乎乎地回到洞穴，狐妖正在等他回來。
　　“兔子，你這些天都去了哪里，見過什么人？”狐妖的臉色黑沉沉的，像烏云一樣。
　　“我去山下練習(xí)se誘術(shù)啊，那里有個不住寺廟的和尚，他種了好多好多胡蘿卜。”兔妖咂咂嘴回味一下唇齒間殘留的清香，兩眼憧憬地說。
　　狐妖的臉頓時更黑了：“兔子，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為什么？”兔妖問。
　　“怪我事先忘了提醒你，不過幸好你沒出事。”狐妖說著松了口氣，又想了許久，最后道，“總之那和尚不是好人，他很壞，比黑山老怪還壞�！�
　　“哦，我知道了�！�
　　兔妖沒有多說，她一向很聽話，尤其是狐妖說的話。
　　但她突然悶悶不樂起來，思考了一整夜，決定去見和尚最后一次，并且和他告別。

　　三

　　“我以后都不會來找你了�！蓖醚_門見山地對和尚說。
　　她低頭啃著和尚遞過來胡蘿卜，覺得今天的胡蘿卜沒有往日的甜。
　　和尚一愣，隨即問她：“胡蘿卜吃膩了？”
　　“不是�！蓖醚龘u頭，然后澄清，“我天天吃你的胡蘿卜可不是因為貪吃，而是在修行！”
　　和尚大悟：“哦，那是女施主不想修行了？”
　　“也不是�！蓖醚肓讼�，決定照實說，“有人說你是壞人，比黑山老怪還壞�！�
　　說完，她縮了縮脖子，斜眼偷偷瞄他。
　　但和尚沒有生氣，反而問她：“黑山老怪很壞嗎？”
　　“很壞！”這下兔妖毫不猶豫地點頭，憤憤地說，“山里的小妖都怕他，他搶了好多妖精做老婆，現(xiàn)在還在打我家狐貍姐姐的主意！”
　　和尚點頭：“那他確實很壞�！�

　　兔妖一反常態(tài)的不再說話，她希望聽到和尚辯解，但和尚卻閉著眼睛盤坐在草蒲上，一動不動地打坐。
　　太陽慢慢自西邊落下，一天的時光即將過去。
　　兔妖從發(fā)呆中回過神時，看見西邊紅霞萬丈，站起來準(zhǔn)備打道回府。

　　才走了幾步，兔妖就聽到身后有人問她：“我美嗎？”
　　她回頭，看到夕陽籠罩下的和尚緩緩睜開雙眼，紅霞在他的眼睛里閃耀。
　　“美�！蓖醚粗难劬Γ椴蛔越攸c點頭。
　　“那你喜歡我嗎？”和尚又問。
　　“喜歡。”
　　“你明天還來這里修行，好不好？”
　　“好。”

　　一連很長時間，兔妖都覺得很對不住狐妖，她明明答應(yīng)過不再找和尚，但實際上還是偷偷去找他了。
　　和尚的se誘術(shù)實在太厲害了，兔妖想。
　　她每次找和尚要胡蘿卜之前，都要用一遍se誘術(shù)，但和尚只用了一次，居然迷惑了她這么多天。

　　四

　　“和尚，今天我一叫‘和尚’，有好多和尚都回頭看我�！苯K于有一天，兔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
　　“那又如何？”和尚不解。
　　“我不喜歡。”兔妖煩惱地托腮，“不喜歡他們也叫和尚，只有你會給我胡蘿卜，所以和尚應(yīng)該只有你一個�！�
　　“和尚只是一種身份，他們都有法號，我也有法號�！�
　　“那你的法號是什么？”
　　“如去�！�

　　“女施主，那天我一叫‘女施主’，好多女施主都回頭看我。”如去說。
　　“那怎么辦？我沒有法號！”兔妖緊張起來。
　　“沒關(guān)系，現(xiàn)取一個也可以�！�
　　“那你幫我�！�
　　“好�！比缛c頭。
　　“快說�！�
　　“你非空門中人，應(yīng)取俗家姓名�？茨阋簧砥つ壹儼谉o暇，姑且姓白吧。至于名，”如去停頓了一下，“佛說眾生有三毒：貪、嗔、癡，你剛好占了最后一毒，不如以此為名，時刻警醒�！�

　　“這個名字不好。”兔妖搖頭。
　　“哦，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再替女施主取個小名好了�！�
　　“好啊�！�
　　“那就叫……白菜吧�！�

　　五

　　如去盤坐在木屋里的陋榻上，門外的腳步聲停住。
　　如去道：“既來之則安之，施主請進(jìn)來�！�
　　門被推開，身穿朱紅錦衣的男子走入屋內(nèi)：“施主？我這個施主倒是想施舍，但不知你算哪門子和尚？”
　　如去面不改色：“空門無門，施主何必咄咄逼人�！�
　　錦衣男子一笑，自顧找了張椅子瀟灑坐下：“管你什么門，本大爺來這里不是跟你論佛，只是好心來告知你，你這個假和尚做不長了�！�
　　如去看他一眼，沒有爭辯。

　　屋里的爐火燒得很旺，錦衣男子看著如去篤定的神色，忽然感覺脊背有些冷。
　　“果然大家都猜中了，當(dāng)年你的確是假裝要洗心革面，其實是在養(yǎng)精蓄銳。如今你的法力不但恢復(fù)，怕是比起當(dāng)年還要更甚�！�
　　他看著如去，目光灼灼：“不過這世間，恐怕也只有像無我大師如此境界的人，才會相信你會回頭，但可惜，這將是他一生最大的敗筆�！�
　　如去不置可否：“是么？”
　　“無我大師智慮一生，臨走卻留了個大患在人間，想來他今生該與佛無緣了�！卞\衣男子微笑，“可惜了，可惜。常人都能一眼看透的事，無我大師怎的偏就糊涂了？”
　　如去緩緩閉眼：“未必就是他糊涂。如果我說我真的會回頭，你信嗎？”
　　錦衣男子愣了一下：“不信�！�
　　如去笑：“我知道你不信�！�
　　錦衣男子良久沉默，待要再次開口，卻發(fā)現(xiàn)如去在陋榻上坐著睡著了。

　　六

　　深山野林，一堆篝火燃起。
　　錦衣男子坐在篝火旁撥弄火堆，一個雪白的身影在悄悄向他靠近。
　　“喂，”變成少女的白菜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蹲下身朝他扮鬼臉，“我美嗎？”
　　錦衣男子抬頭，茫然看她：“一只兔子？”
　　“答案不是這樣的�！卑撞司镒欤謫�，“那你喜歡我嗎？”
　　錦衣男子想了想：“我更喜歡山雞，不過正好肚子有點餓，先將就一下也好�！�
　　“什么意思？”白菜不解。
　　錦衣男子沒有回答她，而是一掌拍在她的頭頂。
　　白菜頓時現(xiàn)出原形。
　　錦衣男子贊嘆：“又肥又嫩，正好清蒸�！�
　　說著一抖袖子，袖子里的東西一落地便開始變大，有鍋碗瓢盆，還有油鹽醬醋。
　　白菜醒悟過來，開始扭動身體，大叫：“劍人，放開我�！�
　　錦衣男子怒：“死到臨頭還嘴硬，你才是賤人�！�
　　白菜被他的臉色嚇得有些后悔，忙搖頭：“我不要你的劍了，你也不要吃我�！�
　　“劍？”
　　錦衣男子疑惑低頭，恰好看到懷中原本被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長劍，不知何時已露出劍身，在黑夜里散發(fā)著森冷的青光。
　　許久都沒有動靜，山風(fēng)拂過篝火，火光映得他的臉色陰晴不定。
　　直到遠(yuǎn)處傳來一陣鐘聲。

　　那聲音厚重悠遠(yuǎn)，在夜半的山間不停回響。
　　錦衣男子如夢初醒，站起身，對著鐘聲傳來的方向，深深鞠躬。
　　“之前聽說廟里有個和尚馬上就要死了，沒想到是真的�！卑撞搜劾餃I光閃爍，“我現(xiàn)在也要死了，但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你放我回去完成心愿，明天我再來讓你吃，好不好？”
　　錦衣男子轉(zhuǎn)身，看到她耷拉著長長的耳朵，一臉任他蹂躪的認(rèn)命模樣，忍不住問：“兔子，你未了的心愿是什么？”
　　白菜猶豫，不答。
　　錦衣男子道：“你回答我，我就放了你�！�
　　白菜眼睛一亮：“太好了，這樣我藏在洞里的兩根胡蘿卜就不會壞掉了�！�
　　“……”

　　七

　　無我大師一生慈悲，錦衣男子不想在他的忌辰里殺生。
　　“你走吧�！彼f，“另外，這把劍你既然想要，那就送給你�！�
　　他把劍遞到白菜面前，才驚喜完的白菜，又驚喜了一下，興高采烈地接過劍，撫摸上面的花紋和寶石。
　　“劍人，這么漂亮的劍你為什么要送給我？”臨走前，白菜開始刨根問底。
　　“因為你想要�！卞\衣男子說，“而且，它不是我的劍�！�
　　“那是誰的？”
　　“現(xiàn)在在你手里，它就是你的�！�
　　“哦。”白菜似懂非懂，“既然劍人你將功補過，我決定以后還是不找你報仇了�！�
　　錦衣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劍都給你了，你還叫我劍人？”
　　白菜點頭：“對哦，那該叫你什么？”
　　“思嬌�！�

　　同思嬌揮手告別，白菜開始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半路卻發(fā)現(xiàn)往日靜悄悄的林子里，竟然多出了許多兇神惡煞的人。
　　遠(yuǎn)方的寺廟里燈火通明，白菜回頭往如去的木屋方向望了望，那里漆黑一片，想是他已經(jīng)睡了。
　　白菜正要變回兔子開始打洞，一個黑黑的影子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她定眼一看，原來是黑山老怪。
　　“兔子妹妹，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回去？”黑山老怪低頭湊到她面前，殷勤地問。
　　“哼�！卑撞伺ゎ^，不理他。
　　“讓哥哥送你回去吧，現(xiàn)在山里壞人很多，你一個人太危險�！焙谏嚼瞎纸ㄗh。
　　“不要！”
　　“別擔(dān)心，哥哥一點都不嫌麻煩。”
　　黑山老怪嘿嘿地怪笑，但他的笑聲忽地戛然止住，目光也變得驚恐，因為白菜拔出了她原本抱在懷里的劍。

　　一瞬間，似乎黑夜也打了個冷噤，滿山草木攏了攏枝葉，萬物都變得靜悄悄的。
　　黑山老怪早已倉惶逃走。
　　白菜歪頭看著那把劍，心想，天氣轉(zhuǎn)涼了，是時候該囤積更多的胡蘿卜了。

　　八

　　白菜終于找到如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一如當(dāng)初她被se誘時的模樣，如去在夕陽的籠罩下盤坐，血紅的夕陽染紅他的嘴角。
　　白菜見到他，喜不自禁地跳過去：“如去，原來你在這里。”
　　如去抬頭看她：“你又修行來了？”
　　白菜先點頭，又連忙搖頭。
　　如去歪頭，不解。
　　白菜想了想，說：“我是來找你討胡蘿卜，但這次我不白要，我用寶貝跟你換。”
　　如去驚訝：“是什么寶貝？”
　　“看。”白菜變出一把漂亮的劍，劍柄上掛著一根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小小胡蘿卜，正孤零零地隨風(fēng)飄蕩。
　　“這把劍是我昨晚很辛苦才從一個人類手里搶來的，這胡蘿卜是我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用來修行的，但是我現(xiàn)在把它們都送給你，你打算用什么來回報我？”
　　如去看著那把劍，輕聲問：“你想要什么回報？”
　　白菜咧嘴笑，然后故作神秘：“你可以問問我，愿不愿意接收你所有的胡蘿卜�！�
　　如去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好一會兒才緩緩抬手放在她頭上，輕拍了幾下，像是在懲罰她的貪心，又像是在動作僵硬地?fù)崦?br>　　然后他點頭：“請問，白菜施主，你愿不愿意接收我所有的胡蘿卜？”
　　白菜：“太愿意了！”

　　“如去，你怎么流血了？”被胡蘿卜誘惑得分外雀躍的白菜，突然發(fā)現(xiàn)如去的嘴角不知何時多出一抹艷麗的紅，頓時氣呼呼的呲牙咧嘴：“誰干的？！”
　　如去擦拭唇角，看著手心上的嫣紅，搖頭：“沒事�！�
　　白菜跺腳，繼續(xù)問：“誰干的？！”
　　見如去默然，白菜幾乎抓狂，又一次大聲追問：“誰干的？！”
　　“你還記不記得，有人曾對你說過我是壞人？”不堪忍受如此沒有水準(zhǔn)的逼問，如去決定和盤托出，“我就是壞人�！�

　　九

　　白菜開始沉默，之前她只是聽狐妖這么說，但現(xiàn)在他卻親口承認(rèn)了。
　　她想了很久很久，還是覺得壞人很討厭。
　　“白菜施主。”她舉棋將定，一旁的如去卻先開口喊她。
　　“嗯？”白菜下意識抬頭看他。
　　“我美嗎？”如去一本正經(jīng)地問她。
　　白菜決定，再也不要被他的色誘術(shù)迷惑了！警惕地盯著他仔細(xì)打量，好半晌，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美。”
　　“那——”如去笑彎了眼，又問，“是夕陽美，還是我美？”
　　白菜一愣，看看夕陽，又看看他。
　　夕陽美得讓她流連，而他……
　　她想回過頭繼續(xù)看夕陽，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白菜回去之后，又思考了兩天兩夜。期間，狐妖對她講述有關(guān)“有人單槍匹馬硬闖無我大師靈堂”的故事，她壓根沒聽進(jìn)去。
　　狐妖沒有告訴白菜，那個人就是如去。
　　她生氣白菜總是瞞著自己偷偷去找他，但是現(xiàn)在，她又覺得那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白菜心里終于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她決定告訴如去，壞人確實很討厭，但像如去這樣美麗、出手大方、脾氣又好的壞人，她喜歡。
　　想通后的白菜很高興，她蹦蹦跳跳地來到如去的木屋前，但是如去不在。
　　她等啊等，等到夕陽也沒入了天際，等到滿山飄起了大雪，如去還是沒有回來。

　　“這是命，你不得不信�！�
　　“你不想再要這把思嬌劍，我便把它交給別人，但它最后還是回到了你手里�！�
　　“我開始有些相信無我大師的判斷了�；蛟S你是真的想過回頭，畢竟那晚，在那樣兇險的情況下，你寧愿讓別人傷你，也沒有殺死半個人�！�
　　“士為知己者死。如果這世間再有一個無我大師，說不定你……”
　　思嬌停下腳步，蹙眉看著前方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嘆息。
　　“可惜，不可能再有了。”

　　十

　　草木一枯一榮間，時光匆匆流逝。
　　終于有一天，白菜決定要下山了。狐妖覺得意外，于是問她：“兔子，你為什么想要下山？”
　　“因為我的胡蘿卜馬上就要修行完了�！卑撞丝粗种凶詈笠桓}卜，惆悵地回答。
　　狐妖無語了一下，又提醒道：“后山還有好幾塊胡蘿卜地呢�！�
　　“我知道”，白菜眺望遠(yuǎn)方，輕聲說，“但那些都不是屬于我的�！�

　　這是白菜兩百五十年以來，第一次走出這座山。
　　她走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回過頭時看到山依舊還在自己身后，只是變小了很多。
　　不知道如去的木屋是不是也變小了，白菜有點擔(dān)心，很想現(xiàn)在回去看一看。
　　但有人突然從土丘后跳出來，擋在她的身前，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姑娘，你莫怕�！�
　　白菜吃驚地看著他，問：“你誰�。俊�
　　“我啊，”那人有些羞赧地?fù)献约簛y糟糟的頭發(fā)，“是強(qiáng)盜�！�
　　“哦？”
　　“姑娘，你莫怕，我不會傷害你�！�
　　“哦�！�
　　“你真的別怕，我不是壞人�！睆�(qiáng)盜緊張地搓手，黑黑的手掌上立刻滾落幾條細(xì)長的黑色不明物。
　　“我沒有怕過你�！卑撞死蠈嵳f。
　　“那太好了。”強(qiáng)盜興奮地呲牙，“姑娘，不如我們坐下來談?wù)勑陌�。�?br>
　　這是白菜下山后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他說他是強(qiáng)盜，但不是壞人。
　　“其實我以前是個砍柴的，但自從天下大亂以后，我就不得不改行砍人了�！睆�(qiáng)盜憂傷地回憶著往事。
　　“什么是天下大亂？”白菜問。
　　“這個嘛……”強(qiáng)盜從茂密的胡子里抓出一只作惡的虱子，往一只路過的野狗身上彈去，“其實我也不清楚，不過大家都這么說。”
　　野狗對著強(qiáng)盜咆哮，強(qiáng)盜扔過去一塊石頭，野狗夾著尾巴逃走。
　　白菜看了看野狗，又看了看強(qiáng)盜，依稀覺得自己有些懂了。

　　“姑娘，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強(qiáng)盜突然問。
　　白菜想了想，說：“找一個有很多好吃的胡蘿卜的人�！�
　　“那真是太巧了�！睆�(qiáng)盜一拍大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搶一個女人做老婆，然后一直給她種好吃的胡蘿卜�！�

　　白菜沒有做強(qiáng)盜的老婆，她認(rèn)為強(qiáng)盜在說謊，因為她覺得，除了自己以外，哪還有人喜歡只會種胡蘿卜的丈夫？

　　十一

　　白菜又往前走了很遠(yuǎn)，直到一條河擋在她的面前。
　　她看到河里有一個人，正在拼命拍打著水花，腦袋一時沉入水里，一時又冒出水面。
　　她踩著水面走過去，好奇地問他：“你在游泳嗎？”
　　水面上咕嚕咕嚕地冒出幾個氣泡，那人竄出頭來，張嘴：“救……”然后沉了下去。
　　“救什么？”白菜撓頭，但那人躲進(jìn)水里一直不出來，她只得跑下去撈起他，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昏了過去。
　　把他拎到岸上放好，白菜開始托腮蹲在一旁等他蘇醒。
　　等了許久，那人終于睜開了眼睛。
　　白菜連忙欣喜地湊過去：“你剛才想說‘救’什么？”
　　“救命�！�

　　被救的是一個商人，商人經(jīng)過河邊時被惡人洗劫一空，然后丟進(jìn)了河里，如果不是正好碰到白菜，他可能已經(jīng)魂歸西天了。
　　商人很感激白菜：“恩人這是要去哪里？”
　　白菜想也不想，說：“去找一個有很多很好吃的胡蘿卜的人�！�
　　商人喜道：“那不如恩人跟我回去，我把天下所有的胡蘿卜都買回來送給你�！�
　　“真的？”

　　白菜跟著商人回到家，商人果真信守諾言，給它買了許許多多美味又精致的胡蘿卜。
　　白菜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開心不起來。
　　她抬頭看看天邊的夕陽，又看看身旁的商人。
　　想了想，還是繼續(xù)看夕陽吧。

　　十二

　　白菜還是揮別了一臉黯然的商人，重新開始了她的旅程。
　　她決定，如果再有人問她要去哪里，或是有什么心愿。她一定回答：“我要去找一個有很多好吃的胡蘿卜，并且美過夕陽的人�！�
　　但這一次，她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都沒有看見一個人。
　　街道上、房子里，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只有滿地的狼藉告訴她，這里曾經(jīng)有人存在過。

　　她站在大路中央，看著前途一片茫然。
　　還好，她突然了聽到一個聲音：“小丫頭，他們馬上就要到了，你怎么還不走？”
　　回頭，只依稀看到一個修長的金色剪影，在夕陽的照射下朝她慢慢走近。
　　直到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她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樣。
　　“你會種胡蘿卜嗎？”白菜忍不住開口問他。
　　“什么？”那人一頭霧水。
　　白菜正要重復(fù)，那人卻不由分說地一把撈起白菜，帶著她跳進(jìn)路旁的小屋。
　　“噓，別出聲。”那人捂住她的嘴，食指放在唇邊對她示意，“他們來了�！�
　　屋外，一陣馬蹄聲呼嘯而過。
　　聲音遠(yuǎn)去，那人才終于松了口氣，低頭時發(fā)現(xiàn)白菜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不由笑了笑：“小丫頭，已經(jīng)沒事了�！�

　　原來他是一個愛打抱不平的游俠，因為打聽到“他們”會從此地經(jīng)過，特意等在這里打算會一會“他們”，不想看到白菜竟不怕死地站在路中央。
　　白菜好奇地問：“‘他們’是誰？”
　　游俠回答道：“一群惡魔�！�
　　“惡魔很可怕嗎？”白菜皺眉，“這里所有的人好像都害怕得逃走了�！�
　　“很可怕，尤其是惡魔的首領(lǐng)�！庇蝹b冷笑，“他無惡不作，連無我大師這樣仁慈的宗師，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白菜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冷，于是朝游俠靠近了幾分。

　　游俠拍拍她的頭：“小丫頭，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還不想回去�！卑撞苏f，“因為我在找一個人。”
　　游俠訝異：“哦？那你找到了嗎？”
　　“還不知道，不過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白菜問，“你會種胡蘿卜嗎？”
　　“當(dāng)然會�！�

　　游俠為白菜開墾了一塊荒地，然后在地里撒下了種子。
　　種子悄悄發(fā)芽，最后長成一顆顆飽滿漂亮的胡蘿卜。
　　白菜低頭啃著胡蘿卜，覺得有些對不住游俠。
　　“為什么你不是和尚呢……”她看著游俠頭上的青絲，滿眼遺憾。
　　“如果我成了和尚，你會留下來嗎？”游俠問她。
　　白菜想了許久，突然有些傷心，她搖搖頭，回答：“不會。”

　　她想，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誰了。但這種認(rèn)知突然讓她不知所措，因為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夠找到他。

　　十三

　　風(fēng)景馬不停蹄地變換，待到河?xùn)|成了河西，三十年歲月悄然溜走。
　　曾經(jīng)遇見的那些人，如今或兒孫滿堂、或富甲天下、或聲名遠(yuǎn)揚，只有白菜還依舊在路上，漫無目的地尋找。

　　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一位故人。
　　白菜興奮地跑過去，指著他依依呀呀了半天，才終于想起和他相識時的情景。
　　“你是劍人！”她肯定地說。
　　“我叫思嬌�！惫嗜顺榇ぶ旖�，回答。

　　三十年的歲月沒能在思嬌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思嬌卻發(fā)現(xiàn)白菜變了許多。
　　“兔子，你變瘦了�！彼徽婆脑诎撞说念^頂，然后看著她嘆氣，“這樣就只能紅燒了�！�
　　被打回原形的白菜一驚，連忙后退，不料卻撞到了些什么。
　　她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身后齊刷刷地站著一排人。
　　那些人怒目圓睜，緊緊盯著思嬌，怒喝：“惡靈，你助紂為虐數(shù)百年，天怒人怨，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思嬌驀地抬手；那些人連忙后退。思嬌抬手打落幾只蒼蠅，埋怨了幾句；那些人頓時臉色鐵青。
　　白菜好奇地看看思嬌，又看看那些人，決定趁機(jī)逃離被紅燒的命運，可惜，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思嬌道：“兔子，回來�！�
　　白菜乖乖轉(zhuǎn)身，可憐兮兮地道：“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不如……”
　　“我知道。”思嬌打斷她的話，“你在找一個人，是不是？”
　　白菜張嘴，崇拜地看著他。
　　思嬌忍不住微笑：“你跟我走，我知道他在哪里。”
　　白菜心中一喜，正要提步，卻聽到許多聲音在大聲否定。
　　“姑娘，他是附在邪劍上的惡靈，他的話不能信……”
　　“恩人，他最愛誘人墮入魔道……”
　　“小丫頭，他是惡魔的爪牙，你不可以和他同流合污……”
　　……
　　白菜困惑地掃視著人群里說話的那些人，他們的面孔熟悉又陌生。然后，她看到了與她分別多年的狐妖。
　　“狐貍姐姐，也是來阻止我的嗎？”白菜猶豫地問。
　　狐妖沉默，許久才出聲：“兔子，你該有自己的選擇。但你要記住，無論你選擇了什么，都必須承擔(dān)相應(yīng)的后果。”

　　十四

　　白菜跟著思嬌離開的時候，回頭看見人群里狐妖的眼神變得漠然。
　　她想，大概這就是她必須承擔(dān)的后果吧。
　　她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

　　思嬌沒有讓白菜見到她想找的那個人，但把她帶到了一名老者面前。
　　那老者站在一棵百年松樹下，白發(fā)蒼蒼，面容枯槁。
　　白菜打量了他一會兒，猶豫地問：“老人家，你知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知道�！崩险呋卮�。
　　白菜欣喜：“那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好�！�
　　老者惜字如金，但他卻令白菜如愿以償?shù)匾姷搅怂业娜恕?br>
　　暮光染紅白色僧袍，如去盤坐在夕陽下微笑：“白菜施主，多年不見，你還修行嗎？”
　　白菜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鼻子有點發(fā)酸：“如去，原來你在這里�！�
　　如去點頭：“我在這里�！�
　　白菜一跺腳，倏地邁開步子朝他奔跑過去。
　　夕陽照著靜靜流淌著的河水，恍惚間，好似河水開始倒流，時光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座山上。
　　白菜趴在如去懷里呼呼睡去，睡夢里她咂咂嘴，仿佛在回味修行之后，唇齒間留下的清香。

　　終章

　　“你選擇了回頭，我卻還要繼續(xù)走下去。”思嬌說，話里帶著些許不甘，“但總有一天她會發(fā)現(xiàn)，那只是你耗盡心力留給她的幻象�！�
　　老者坐在松樹下，看著手中的劍，劍柄上有棵風(fēng)干的胡蘿卜在隨風(fēng)飄蕩。
　　“是，總有一天，她會發(fā)現(xiàn)。”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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