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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站在木橋之上,聽著雨聲窸窸窣窣,雨滴噼啪地摔在艷紅的紙傘頂,不及降落地面已是粉身碎骨。眼中的波光流轉(zhuǎn)映著緩緩流淌的河水,點(diǎn)點(diǎn)漣漪泛起在河面,霧氣也籠罩了她的心。天空烏云密布只剩一片灰暗,她已忘記了流淚與嘆息。
一串平緩的腳步聲從遠(yuǎn)處傳來,逐漸靠近,在她身后停止。一個男人深沉的聲音,說,雖然是多管閑事,這里的水比看上去要淺得多,如果要自尋短見的話還是另覓他處吧。
她一驚,隨即轉(zhuǎn)眸看著那戴著斗笠的身影掩飾般地輕笑起來,我看起來,真的那么憂郁么?我只是,只是在這里,眺望河川罷了。對方沉默中透露出絲絲懷疑。
我不會做那種使人哀傷的事的,謝謝你,再見了。這樣微笑著道別,她轉(zhuǎn)身走上反方向的道路。
他看見鮮艷的傘蓋下一個蒼白的身影站立在那里,天地間由于雨水的連接而灰暗地融為一體,她那樣肅立著,盡管有傘的遮攔,還是渲染了雨水的氣息。他看著這個女人,知道她隨時會像一片凋零的花瓣,輕盈地飄落在水面,就此了結(jié),只因由她內(nèi)心溢出了枯澀的憂傷。
在這個時代,人們都自求多福無暇顧及別人的死活,向來沉默寡言的他卻在此刻開了口。過去在旅途中他重視的只有腰間的佩刀與那兩個人的糾絆,現(xiàn)在,她卻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令他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聽到她笑著解釋,笑著道別,踩著水花的聲音漸漸消失,或許自己確實(shí)多事了,這樣想著,繼續(xù)邁步向前,走自己的路。
雨仍淅淅瀝瀝下著,仿佛永不會停止。
大概這就是所謂天意,開口想買一串烤魷魚時,卻發(fā)現(xiàn)面前是曾打消她輕生念頭的武士。她好奇地看著這個男人,他抓鰻魚時笨手笨腳搞得水花四濺,切魚時竟抽出了腰間的武士刀,竹簽穿得也亂七八糟,還把魚肉烤成了焦炭。真是個有趣的人,一個賣烤鰻魚的武士。
不知為何,自己竟興致盎然地幫他招呼起了生意,一步一步教他烤鰻魚。心里的絕望,悲傷,無奈,不甘,眨眼間煙消云散,她真心地笑了笑,甚至毫不在意地咽下他烤焦的魚肉,恩,我從沒吃過這么難吃的鰻魚。這樣開著玩笑,看那個男人一臉不情愿地遞上來一杯水,又笑著道,這個時候應(yīng)該用茶。
享用過這樣一頓“大餐”后,她站起身走進(jìn)雨幕,這樣,也算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吧?當(dāng)明天到來,她便將要告別這個有趣的世界,以另一種方式度過余生了。
艷紅的傘輕輕靠放在攤位前,她再一次走上反方向的路,卻不再回頭。
這個想靠打工賣鰻魚轉(zhuǎn)賺取路費(fèi)的男人已經(jīng)有些手忙腳亂了,滑溜溜的鰻魚在他的手間游動,怎么也不肯乖乖就范,而她一邊說要掌握鰻魚的呼吸,一邊挽起長袖示范給他看,而且開玩笑地著責(zé)怪自己用武士刀切鰻魚是會有報(bào)應(yīng)的,又容忍了他對插竹簽的一竅不通。
當(dāng)她仔細(xì)地吃掉自己烤失敗的作品時,他感覺到這是個有趣的客人,一個會幫忙做生意的客人。然而也是個令人深思的女人,她說鰻魚和女人一樣,越是用力抓越是要逃跑,她說自己明天起就會進(jìn)入與外面世界隔離的妓院,她說可以自由到處走動的最后一天非?鞓,她說謝謝你,她說再見。
雨水親吻著她的發(fā)髻她的肩膀,她再次消失在雨中,卻不再回頭。
雨仍淅淅瀝瀝下著,仿佛永不會停止。
她坐在圍欄之后,有些驚奇,對他的到來。他戴著自己的斗笠,將艷紅的傘遞上,昨天,你忘了帶走。她有些許的感動,你是專程而來為我送這個的么,謝謝,但是我不會再到外面的世界去了,所以不需要這個了,如果,如果不嫌棄的話就留給自己用吧,你看,你身上都淋濕了。她伸出手,順著雨水的痕跡撫過男人的面頰,指尖在下頜停留。
她身后傳來老板娘的招呼聲,將手收回,她要去接客了。剛剛站起身,男人又開了口,最后一個問題,你的名字?她憂郁了一下,我叫紫乃,這個名字,現(xiàn)在也不再需要了。你呢?他答道,仁。
她回過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他綻放出最后一個純潔的、溫柔的、美麗的微笑。謝謝你,仁。
又一次夜晚降臨,她看見灰暗的天地被雨水相連,而他撐著艷紅的傘一如昨日注視著她;厝グ,不要再來了。她無情地說道,會影響我做生意的。轉(zhuǎn)身離去,不再回頭。
相隔圍欄,他注視著衣著華艷的女人,昨天他本是為她送來遺落的雨傘,卻沉浸在她純潔的溫柔中,最后一次了吧,因?yàn)樗呀?jīng)被冷酷地推入另一個糜爛的黑暗世界,從此光明不再,而自己也知道了什么叫痛徹心肺。
蠻橫的下人們用力踢打這個沒有錢卻敢兩次來到妓院的男人,他的手摸向腰間佩帶的刀,握了握,卻終究沒有拔出,任由自己跌倒在泥濘中,拳腳像雨點(diǎn)般砸落在身上。
因?yàn)樗耐戳耍驗(yàn)樗麑ψ夏藙有牧,此時此刻的他,不是什么威風(fēng)凜凜技藝高強(qiáng)的浪客,只是一個為紫乃,為那個純潔又溫柔的女人動了心的凡夫。
帶著一身傷痕累累,和那把被托付的艷紅色雨傘,他在灰色的雨中跌跌撞撞,大概,昨天的她,也是有著這樣枯澀絕望的心情吧?而現(xiàn)在的她,是否正在承受純潔如她無以容忍的污辱與莫大的痛苦?
雨仍淅淅瀝瀝下著,仿佛永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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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手里舉著那一把艷紅的傘。他從同伴那里借來了錢,臨進(jìn)房時老板向他要那腰間的武士之魂以保管,他毫不猶豫地交給他們——多少次,當(dāng)他們的旅途由于開支困難幾乎無法繼續(xù)下去時,他都不愿這與他生命同等重要的配刀和自己分離。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知道這次是心甘情愿動了情。
聽她娓娓道出自己的遭遇,嗜賭成命的丈夫揮霍完了家產(chǎn),逼迫她靠出賣□□養(yǎng)家糊口,而當(dāng)初自己的父母曾因自己嫁給了大戶人家而欣慰不已,卻想不到最終淪落到這般田地。她不流淚,她笑著說,真正困苦悲傷時笑,是因?yàn)椴桓市摹?br> 一夜春宵,充滿了純潔的溫柔的一夜春宵,是否可以這樣形容。她對著鏡子梳自己長長的青絲,而他仍然安睡在榻榻米上,室內(nèi)蕩漾的氣息,在心底描繪出他們沒有說出口的那個字,悄悄成型。
再次面對蠻橫無理討要賭資的丈夫的要挾,她無法抵抗也不想抵抗。他沖出來抓住那重重?fù)]向她面頰的手,卻聽見她臉上帶著被毆打痕跡的紅腫哽咽著說,放開他。
——看樣子,雨一時不會停了。
——雨停之后,就要離開嗎?
——我大概還會在這里逗留兩三天。
——……。
——我希望雨永遠(yuǎn)不要停。
——哎?
——這樣,我就可以永遠(yuǎn)留在這里了。
那時她又笑了,說,現(xiàn)在可不會有人再說這種話了。
就算昨夜有這樣的對話,她還是掙不開悲慘命運(yùn)的枷鎖。
雨仍淅淅瀝瀝下著,仿佛永不會停止。
次日,他說,對她,不是同情。盡管同伴以絕交相威脅,仍是毅然決然選擇了他純潔溫柔的紫乃,沒有帶刀。
——離開這里吧。
——怎么可以?跑到哪里都會被追回來的。
——如果去了緣切寺,或許可以得救。
——與其在寺里三年閉門不出不能與你相見,我寧愿在這里等著你到來。
——那時在橋上,其實(shí)是想一死了之的吧。
——如果不是你阻止了我,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
她抬起了光潔的額頭:走吧,我們一起。
他和她在石板路上奔跑著,木屐踩起水花發(fā)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雨仍淅淅瀝瀝下著,仿佛永不會停止。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從不曾松開。
就這樣奔跑著,逃離著,掙扎著,用兩顆彼此相擁的心,用他們彼此的深情向命運(yùn)挑戰(zhàn)。
最后一個抉擇時刻,她不再看假惺惺哀求的丈夫一眼,不屑地甩下零散的銅板,這是曾經(jīng)作為你妻子的女人的價格,我被你玩弄的人生到此結(jié)束了。不堪回首的過去被摒棄,她踏上駛向緣切寺,駛向未來的小船。不知何時雨住了,河面上飄起薄薄的白霧,她看著他推動小船進(jìn)入水流,一點(diǎn)一點(diǎn)他們之間的距離在增加。仁!她沖向船尾試圖再一次與他緊緊相擁,臂彎中卻只留下濕漉漉的空氣。
脫離了苦難,在彼岸她將等待三年,為了獲得幸福。船只遠(yuǎn)去,霧漸漸模糊了她的容貌,吞噬了她的輪廓,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的眼神,不論相隔多遠(yuǎn),他都可以感受到她不變的溫柔與純潔,知道她奪眶而出的淚水正在書寫她的情。他心頭泛起了濃濃不舍與無奈,沉重萬分。
三年并不長,但是對于心懷思念而等待的人來說,多么漫漫無期。
雨過,情卻無法斷絕。
謝謝你,再見了,我深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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