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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此文不做修改,專欄留存。
內(nèi)容標(biāo)簽: 武俠 前世今生 正劇
 
主角 視角
戚少商
互動
顧惜朝


一句話簡介:短介紹

立意:

  總點(diǎn)擊數(shù): 2531   總書評數(shù):4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4 文章積分:389,22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古色古香-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戚顧 百花系列
    之 番外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2336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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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臺

作者: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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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陽臺


      僧人們將提花鮮艷的紅毯沿臺階自上而下長長的鋪開,形成華麗的甬道。剛剛竣工的高臺,以泉水洗濯,一塵不染;天邊朝陽的紅光映在門樓上,斗大的三個隸字:上陽臺。

      太平公主的儀仗分列高臺兩旁。公主騎馬而來,衣男裝,戴幞頭,淡掃娥眉,豐腴飽滿的臉頰絲毫也看不出已是近半百的年齡。那時刻扈從在側(cè)的白衣男子一躍下馬,太平扶著他的手臂落鐙。
      一個緋衣玉面的中年官員在臺邊等待許久了。此刻他趨步奔近前來,媚笑道:“公主來的好早!上陽臺剛剛備齊,公主鸞駕已至,竟是讓小的們想偷個懶都不得!
      那白衣男子悄悄退到一邊。太平微笑道:“崔侍郎越發(fā)沒大沒小起來,太上皇也要來的宴會,豈容你等偷懶放肆!”口中是責(zé)備,一只尾指上養(yǎng)著長長指甲的纖纖柔荑卻搭在了崔侍郎擎起的手腕上。
      崔侍郎很開心,笑問道:“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有日子不出宮門了。今日當(dāng)真要來么?”太平眉毛一揚(yáng),笑道:“我脫簪珥修建的上陽臺,第一次游賞,他自然要來。每日悶在宮中,三郎也不聽他話,你當(dāng)很好玩么?”說著,回過頭,笑著對那白衣男子說道:“少商,跟我過來,不要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今天大家都高興,你也消閑一日!
      一行人走上大紅地氈鋪就的高高臺階,兩旁有僧人合十垂首。公主笑問:“崔侍郎下一趟江南,總該有什么新鮮玩意帶回來給我們看吧?為什么卻不見你說起?”崔侍郎哈哈一笑,答道:“新鮮玩意自然是有的,只是若說出來,多少會掃些興致。待太上皇到來,公主與上皇兄妹把酒言歡,酒酣耳熱之余,小的再將新鮮玩意奉上,包管各位主子精神爽然,耳目一清!
      太平笑道:“新鮮玩意兒是活的,還是死的?若是死的,你也不用奉上,直接獻(xiàn)給太上皇便是;若是活的,你是知道我的,不合我意,我可要罰!贝奘汤尚Φ溃骸靶〉闹拦,公主也深知小的;這一次,小的定是要領(lǐng)賞無疑了!
      太平從鼻子里哼一聲,望著他,一雙桃花目,似笑非笑。她微一側(cè)臉,說道:“少商,你聽見了?是不是要立下軍令狀?”
      那白衣男子微笑道:“崔侍郎既敢夸下?,想來他所獻(xiàn)寶物必有過人之處。”
      太平公主微微嘆息,說道:“崔侍郎的吹牛,戚將軍的老成,都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改掉的毛病!

      她在高臺的階邊陪伴她唯一剩下的哥哥。
      “臨高臺以軒,下有江水清且寒!碧匣蔬b遙望著長安城外如帶的渭水!肮缓门_!春風(fēng)拂面,心懷歡暢!”
      太平笑道:“旦哥哥是在宮里憋悶壞了吧?三郎自打坐了皇帝大位,我見你總是不快樂。”太上皇皺眉道:“今日我們只談風(fēng)月,不談?wù),不好么??br>  太平不語,眉間甚是郁郁。太上皇嘆一口氣,輕聲道:“你還在擔(dān)心什么?你放心,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母親的孩子已只剩下你與我,無論怎樣,我也會護(hù)你周全!
      太平苦笑道:“你總有千秋百年的一天,難道真能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們眼見了多少個被人山呼萬歲的,轉(zhuǎn)眼成了灰飛煙滅?”太上皇道:“你既知轉(zhuǎn)眼灰飛煙滅,又何必苦苦執(zhí)著?三郎為政有他自己的一套,你我半世浮沉,都已是半百的人了,好生受用過后半生不好么?”
      太平沉默。太上皇自嘲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們竟是想不要談及政事,都做不到了。原來不由自主,這陰影已深深埋入血液中。”公主將手中滿杯清酒一飲而盡,笑道:“旦哥哥說得不錯,好生受用過后半生,沒什么比這句話更真實(shí)。崔侍郎吹牛說,自江南帶回了新鮮玩意兒給我們看,這會想必都在等我們呢!
      兩人緩緩走回宴會上去。歡宴半醉的官員們見他兄妹回來,亂紛紛的笑著。太平扶著她白衣的侍衛(wèi)隊長的手腕,跪坐回榻上,笑道:“我們都在等著崔侍郎的新鮮玩意兒。”抬眼見高臺正中,已立起八尺高、一長一短的兩組編鐘,扁嘴笑道:“這便是新鮮玩意兒?”
      崔侍郎笑道:“正是!惫魉菩Ψ切Φ男表,曼聲道:“以銅為胎,錯金銀紋飾,倒是華貴。”崔侍郎笑道:“可是話說回來,世上再華貴的東西,又豈能入太上皇和公主兩位圣上法眼?”太平笑道:“平常宮里的編鐘,頂多八尺高,一丈寬,你這里卻是二寬丈余,一不滿丈,三組鐘共六十四枚,這樣大,這樣多,倒也算是少見。”
      崔侍郎笑道:“這話又說回來,再少見,太上皇和公主兩位菩薩,卻是什么沒見過?”這一次,太上皇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看來崔侍郎的新鮮玩意兒,是活的了?江南女子,就是十個八個,只怕也擊不動這般宏大的一組編鐘罷?”
      崔侍郎鼓掌笑道:“太上皇說是活的,果然沒錯,這新鮮玩意兒可不是活生生的?不過,卻并非十個八個,更加不是江南女子!闭f著,得意洋洋的高高舉起手掌。
      偏殿中,一頂白紗曳地的肩輦由四名白衣侍者抬出,置于宴前。清風(fēng)徐徐吹來,吹得白紗翻飛,輦中依稀跪坐一位身材削瘦的白衣少年。太上皇微一皺眉,苦笑道:“崔侍郎還是這么愛開玩笑。這樣的江南少年,莫不就是你說的新鮮玩意兒?”
      太平卻饒有興致,笑道:“我府中這般的少年無數(shù),若是俗品,崔侍郎絕不敢送到咱們面前。莫非這樣宏大的一組編鐘,這個單弱的少年一個便能演奏起來么?”
      崔侍郎笑道:“公主請看便是。”說著,擺一擺手。有侍從將肩輦中白紗撩起,露出輦中人。
      他緩緩直起身子,緩緩走下肩輦,有風(fēng)吹過,衣袂當(dāng)風(fēng),青絲如染,遍身上下透出一段極清極淡極安然閑適的態(tài)度,令人見之忘俗。
      他緩緩躬身長揖,面對的雖是當(dāng)今太上皇和大唐最尊貴的公主,面容卻不見一絲波瀾。俄而長袖當(dāng)風(fēng)輕甩,灑然一躍,白影飄忽,其人已至編鐘前。雙手一合一分之間,已多了兩枚長一尺五寸的銀質(zhì)錯金十字錘。只見他高高舉起,“錚”的一聲,敲在第二層第一枚短乳甬鐘上。
      初時韻律和緩悠長,高臺上方圓百尺,每一個角落上的人卻都能將鐘聲聽得清清楚楚。那少年長袖垂落,裸露出一雙白玉雕就一般的手臂。每一擊都極緩慢,但每一個音都余音不斷,音質(zhì)幽咽如鳴泉,如玉碎,此時是大雅正聲,聽者不由肅然,仿佛置身于空山幽谷中,時時鳥鳴啾啾,又有林間松風(fēng)。
      忽然那雙白玉般的手臂擊中最小的甬鐘,一個極清越高音,仿佛林間忽然飄然而下一位仙人。韻律漸高亢急促,擊鐘少年的白衣和風(fēng)翻卷,青絲縷縷糾纏,一雙玉足著白色鴉頭襪踏在登仙屐上,進(jìn)、退、轉(zhuǎn)、側(cè),每一步都節(jié)拍暗合,每一步都飄逸婉轉(zhuǎn)。旋律之美,已是美不可言,身姿之美,則似乎與旋律之美正堪伯仲。樂聲又是一變,恍惚間似乎回到林間泉下的悠遠(yuǎn),忽而又以高音張得滿滿的,似是隱士遇上了仙子,一問一答,一唱一和,他的身姿步伐也隨著旋律張緊、放松,三丈方圓之內(nèi),只見他紛飛的白色袂影,和白玉般的手臂盡頭那雙錯金銀錘反射著點(diǎn)點(diǎn)日光,晃人眼欲花。而此時不過描述隱士與仙子問答,竟已使人目眩神搖。待到旋律再一變,殺聲驟起,隱士與仙子,是雙劍相和,抑或雪刃相向?
      此時擊鐘少年的動作,迅急無比,頂層十一枚琥鐘高已過八尺,少年雖修長,正常姿勢擊打自頗吃力,何況此時的敲擊一連數(shù)百下。因此他每一擊,身子便是一旋,每一旋,便是飄忽一躍,每一躍,便是裊然一擊。如陀螺般連旋數(shù)百轉(zhuǎn),廣袖、衣帶翻卷紛飛,青絲繚繞如煙,鐘聲清脆嘹亮,直擊入聽者耳中,使人心如擂鼓,魂不守舍。
      韻律再變,終于不再連擊如擂,此時高音夾入絲絲婉轉(zhuǎn)低吟,擊鐘少年修長的身體竟似軟如無骨,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妖嬈嫵媚,座中聽眾皆是風(fēng)月場中人,頓時舌燥口干,想入非非。
      忽而一個極沉重的激響,晃似好夢正酣,忽有雷霆撼然。然好夢的旖旎聲依然悠長不絕,定睛看擊鐘少年,動作極為急促,卻是令短鐘發(fā)出連綿不斷的清音,突然一擊之后,于裊裊不斷的繞梁之聲中疾躍至編鐘旁的槌架,雙手舉起一只長約四尺的木柄銀槌,重重?fù)粼谧钕乱慌抛畲蟮溺娚稀?br>  “轟”的一聲,繚繞的好夢聲終于被擊碎,晴空萬里為雷霆擊破。
      “轟”“轟”“轟”,天邊響起不祥的戰(zhàn)鼓。
      滿臺皆是這極沉重極端嚴(yán)的聲音。聽眾肅然,不敢復(fù)做洋洋然狀。卻見那少年雙足分開,以端莊整肅的姿態(tài)一手舉長槌擊沉聲巨鐘,另一手卻又舉起了另一枚極細(xì)長的銀槌,以其去勻速擊打最小的琥鐘。
      極張極馳,極高極深。
      終于,低音越來越低沉,高音越來越悠遠(yuǎn)。
      一曲完畢。

      滿場掌聲如雷。
      那立在公主身后,挺拔俊秀的侍衛(wèi)隊長,卻直到掌聲雷動之后,仿佛才終于回過神,緩緩地鼓起掌來。

      少年舞畢,退入偏殿中。滿場歡聲喝彩聲依舊不絕,人人都在高聲談?wù)撨@個來自江南的絕艷少年。崔侍郎得意洋洋,斜睨著太平公主。公主忍不住道:“那少年在哪里?不要再弄玄虛了,太上皇要打賞呢!”
      崔侍郎笑道:“倒不是弄玄虛,這少年有些小性子。估摸著換衣裳去了!惫餍Φ溃骸跋雭磉@一舞畢,定是要汗?jié)裰匾碌。少商啊,這孩子既有些小性,別人去,怕他當(dāng)輕賤了他。你去吧,帶上一件波斯國出的金絲茜羅紗,就說是我送他拭汗!
      崔侍郎笑道:“公主心旌動矣?”太平笑道:“崔侍郎好油嘴,莫不是也惦記著我的賞賜?來人…………
      那白衣的侍衛(wèi)隊長已是退了下去。
      身后隨著的紫衣內(nèi)侍捧著紅底黑紋的漆盒,走進(jìn)偏殿。
      陽光照不進(jìn)偏殿。
      黑暗的殿內(nèi),光線成絲成縷,令人心馳神迷的奇異香氣,悠悠的水聲和墻上倒映著絲縷日光的波影。巨大的風(fēng)呂外壁上長長的、糾纏的青絲微微晃動,那整個身體卻想必已完全沒入水中。
      侍衛(wèi)隊長忽然覺得喉嚨中似乎有什么,極干極癢的東西。他清清嗓子,朗聲道:“在下戚少商,奉太平公主令,贈公子波斯國金絲茜羅紗,為拭汗之用!
      沒有動靜,沒有回答。戚少商又道:“在下戚少商,奉太平公主令,贈公子波斯國金絲茜羅紗,為拭汗之用!
      他呆呆的望著那些輕輕晃動的青絲,那墻上輕輕晃動的波影,那絲絲縷縷輕輕晃動的日光,忽然眼前暈眩。他暗自驚心,沉在水里,毫無反應(yīng),他不會……
      不及再多想,事實(shí)上,動作遠(yuǎn)遠(yuǎn)快過了思想。
      還沒有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已經(jīng)沖到風(fēng)呂旁邊。
      果然那人一張蒼白的臉,沉在水面以下。
      香氣越發(fā)濃郁。他已不及多想,雙手直插入水,握住那少年的肩膀,少年驟然睜眼。
      好一雙黑白分明的灼然明眸。
      心里的贊嘆和手上的動作如此不搭調(diào),那少年反抗不及,竟已被他活生生濕淋淋的撈出了風(fēng)呂。
      兩人同時怔住。
      好黑的眸子,點(diǎn)漆一般;好蒼白的臉,欺霜勝雪;還有……好艷的唇……
      入浴前竟是未及脫去身上的白衣,濕透的布料緊貼著身體。
      戚少商只覺得手里一松,那少年眼眸中出現(xiàn)了極憤怒的神色,卻已不由自主地向水中沉去。戚少商回過神來,吃一驚,手忙腳亂的一撲,水花四濺,濺濕他半件白衣,卻終于在那人重新沉入水中之前抱住了他。
      少年眼中的憤怒已經(jīng)抑制不住,水聲驟響,卻是他的拳頭,淋淋漓漓,準(zhǔn)確無誤的正中戚少商的下巴。
      謝天謝地,是下巴。后來戚少商和顧惜朝兩個人都想,要是鼻子或眼睛,簡直就是一次極惡劣極殘忍的毀容。

      少年換過一身青衫。
      坐在地上哀嘆著下巴的戚少商很驚異的看著他從后殿走出來,穿著一襲青衫。
      哪里還是那個絕色的優(yōu)伶,分明是個錚錚傲骨的書生。
      他看也不向地上的戚少商看一眼,昂然走出去。
      戚少商舉半濕的衣袖遮著下巴,灰溜溜的回到公主身邊時,公主已賜那少年坐在自己的席邊。
      太上皇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打量著他。
      “他像一個人。”太上皇說,“很奇怪,完全不是同樣的容貌!
      公主雖賜少年坐,卻不看他一眼。
      “旦哥哥是有了酒意了吧。”公主苦笑?吹狡萆偕,她很驚奇,但是這時候她一定很高興可以有別的話題。
      她問:“少商,你的下巴怎么了?”

      太平公主府一處極幽靜,過去很多年來一直鎖著的小園子,被人用銹跡斑斑的鑰匙打開銹跡斑斑的鎖頭。一個下午的時間打掃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少年像的人,究竟是誰?”
      戚少商輕聲道:“不,少商不想知道。”
      “可我卻很想讓你知道呢。”公主微笑著說。
      戚少商說道:“公主想說,少商洗耳恭聽;聽過之后,自也會一干二凈的忘掉!
      太平凝望著他。過了很久,她輕聲嘆息。
      “我明白,你心中眼中都無我,怎會關(guān)心我心中所想!彼挠牡赝爝,此時的她已換回了簡單的孺裙長袍,云鬢輕攏,簪著嬌艷的牡丹花,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jié)。
      戚少商回下處時,不由自主地多繞了一段路,繞到那搬進(jìn)了新主人的小園。他發(fā)現(xiàn)園中樓上,燈火映照出一個臨窗獨(dú)坐的剪影。

      少年只有上陽臺那一次艷驚四座的舞蹈,從此后,他似乎每日都只是出門,在長安市上買醉。
      公主出游時,偶爾想起來,也會叫少年隨侍。但似乎,再也沒有心情要他表演那段驚天動地的編鐘健舞。
      初夏五月,曲江池,公主與一班官員、少年、命婦乘龍舟暢游,歡飲作樂。絲竹管弦笑鬧之聲回蕩在水面。戚少商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已經(jīng)安排了極穩(wěn)健的人乘舟跟隨,他自己不喜歡這種場合,總是能躲則躲。
      在池畔綠楊依依的長廊,他看見那少年。
      他歪在長廊上,青衫慘碧如洗,他長長的頭發(fā)綰的很隨意,發(fā)髻下散落了無數(shù)綹。他一手執(zhí)壺,閑閑地合在腰邊,另一手執(zhí)杯,倚在回廊欄桿上,支著下巴。
      戚少商在他前面坐下。他沒有絲毫反應(yīng),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迎著曲江池上吹來的和風(fēng),望著廊下池中的大紅錦鯉,間或飲酒,滿唇皆是。
      戚少商說:“在下戚少商,公主府中郎將,其實(shí)只是個護(hù)院頭兒。”他微笑望著他,“我知道你姓顧,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并不理睬,似乎把他說的話,只當(dāng)作了耳旁風(fēng)聲。
      戚少商道:“一個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有沒有興趣上船?我請你喝酒!闭f著要起身,卻見他依舊只是悠然坐著,大概是杯中空了罷,唯一的舉動只是懶懶地舉起壺,注滿了酒杯。
      似乎心不在焉,青衫寬寬的袖口也濺上了酒水。
      戚少商注視著他。只覺他的一舉一動,無處不完美,眼看著他軟洋洋地舉杯,酒液自唇邊成行滑落;卻又不飲盡,剩下半杯酒,高高的舉起,全傾入廊外碧綠的曲江池,引無數(shù)錦鯉紛紛爭搶。
      戚少商學(xué)著他向廊外看去,錦鯉為酒香所迷,卻不提防為酒意所醉。他隨手將劍抱在懷中,看得入了迷。
      青衫少年卻終于被他吸引過去了注意力,他怔怔望著他,戚少商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頭微笑。他向他伸出手。
      一只攤平的手,仿佛想要什么東西。
      戚少商問:“你要什么?”他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想不出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他身子一探,整個上身傾來,那一刻的接近巍巍然如玉山之將崩。戚少商感覺到了極濃烈的酒氣。他已經(jīng)醉了的。
      他的頭就在自己身前,他的帶著清酒氣味的呼吸噴在自己喉結(jié)。他的手卻牢牢握住自己懷中的劍。
      “你喜歡?”戚少商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給你。”
      將劍連鞘給他。他翻覆看著,愛不釋手的樣子。忽然按住蹦簧,嗆啷一聲,古劍出鞘。他清凌凌的打一個哆嗦,幾乎經(jīng)受不住古劍的寒氣。
      戚少商說道:“此劍名逆水寒,是前隋大內(nèi)秘寶,據(jù)說以上古寒鐵所鑄!
      他不理睬,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身姿晃蕩,腳步踉蹌,劍勢歪斜,神色迷茫。
      他借醉舞劍。他青衫爽然,醉意熏熏,他的姿態(tài)剛健而婉約,矯然若游龍,翩然若驚鴻。寬厚的劍在他手中,也舞出瑞氣千條。
      戚少商看著,已入迷。
      一舞畢,古劍驟然垂落,倒提著向前兩步,忽然雙目緊閉,身軀一晃再晃。戚少商吃一驚,極擔(dān)心他受不住逆水寒的寒氣,趕忙上前扶住。
      卻聽他重重地噴出帶有濃濃酒意的鼻息。他的身軀由沉重的劍帶著,一軟。戚少商啞然,他竟是醉倒了。
      清酒,也能醉倒。
      真是,戚少商腹誹,什么酒量!

      醒來時頭很痛。
      樸素的青色云紋紗賬,帳頂懸掛著白地萬字紋香荷包。瑞龍腦的珍貴香氣。
      是自己的房間……他忽然坐起身。
      “你醒了?”那個笑起來很傻而不自知,照樣日日傻笑的男人的聲音。他就在帳外,手里提著一個大大的漆盒。他忽然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醒。
      被他推門的聲音吵醒。
      接著他看到那男人腰間寬闊的古劍。
      “我把帳子揭開,可以嗎?”戚少商問道,不等回答,便動手揭開帳子,掛上金帳鉤。
      “頭很痛,是不是?”看著他正用手按著太陽穴,戚少商問,得到的回答只是不理不睬,沒關(guān)系,習(xí)慣了的。
      “我給你帶了好吃的,”戚少商高高興興的說,“知道你醒來一定不舒服。你啊,長安已經(jīng)逛遍了吧?可是你可未必吃過這東西!
      他揭開漆盒的蓋子,淡淡的香氣隨之飄散開。
      “姜家的餛飩,”戚少商笑呵呵的說,“給你買了素餡。不過餛飩還次之,了不得的是他家的湯,你看看,肥而不膩,哇,撇干凈浮油沫簡直能用來煮茶!
      他一屁股坐到床邊,他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dāng)作外人。
      “嘗嘗吧!
      他把湯勺舉到了自己嘴邊。
      兩個選擇,一,把湯碗湯勺一齊掀到他身上去。二,乖乖的張嘴吃下肚。
      他選擇了第二條。

      “為我烹茶罷。”
      公主已是微醺。不是趁著酒意,她不會忽然想起那獨(dú)居于深院高樓上的少年。
      一套金銀質(zhì)茶炊。點(diǎn)燃風(fēng)爐,上置鎦金銀籠,炙烤茶餅。茶是上用極品,炙烤時滿室飄香。以銀錘敲碎,入茶碾。
      排開鹽臺,茶盒,茶匙,火著,執(zhí)壺,茶羅,茶杯。以泉水入執(zhí)壺,置風(fēng)爐上。
      雙手按著碾軸,咯查咯查的滾過去,滾回來,茶餅變成了茶塊,茶塊又一點(diǎn)點(diǎn)變成了茶末。
      “你知道么,你很像一個人!
      太平喃喃地說。
      “那是多少年前了?三十四年,三十五年?那時我有四個最好的哥哥,我的父親和母親是天下最恩愛的夫妻。
      “姑父家的表哥薛紹朝見父皇的時候,我躲在簾后看他。他多么英俊阿!他的眉梢眼角,是最美的一首歌謠。
      “他溫文爾雅,他一生云淡風(fēng)清,優(yōu)雅得如同隔世的蘭花。
      “那是我最美的愛情。我以為自己會在他的微笑里死去,啊啊,我真愿為他的微笑去死!
      用金秤銀砝碼稱出精確重量,篩入茶羅。余下茶末入茶盒。風(fēng)爐上水已滾。
      “可是我眼睜睜的……我沒有救他,就那么眼睜睜的……”
      天下誰不知道,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坐謀反,被投獄中,活活餓死?
      緩緩將沸水注入茶羅,再將茶羅置于風(fēng)爐上,緩緩攪拌,成糊狀,加入細(xì)鹽,再注入沸水。煮沸,調(diào)勻,斟入茶杯。
      他直起身,雙手捧杯,舉過頭頂。
      公主接過茶杯,欠身,深沉的夜搖曳的燭火下,她完美的妝容奇異地?fù)u晃。她用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可你不是他,”她喃喃地,愁苦的說,“你好冷,靠近你我就會冷!
      她長長的嘆息,茶杯放在身側(cè)的幾上,她躺下去,一滴淚劃過眼角。

      細(xì)心關(guān)上公主臥室的門。那白衣的男子就在門外廊下負(fù)手看漆黑的天。他回頭,溫柔微笑。
      他走回自己的小園去。他跟在身后。
      初秋時節(jié),園中桃花已謝過很久了,但公主府怎么會有任何遺憾?現(xiàn)在那滿樹將凋零的綠葉中間,有凌羅扎制的桃花。
      青石桌凳,一壺清酒。青瓷盅兒成對。天上新月如玦。
      “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你叫什么名字?”
      他淺淺的笑。他用手指蘸酒,在青石桌上寫下兩個字。
      惜朝。
      顧惜朝。

      公主拔劍,將蘭花臺砍翻在地。
      她憤怒得娥眉倒豎,滿面紅脹。戚少商望著她,眉間有淡淡的擔(dān)憂。
      公主說:“遲早有一天我要?dú)⒘四切﹤蠢夫!不,不止殺他們,我要誅他們九族!”她看著戚少商冷笑:“你總是勸我知足善退,可你看看,現(xiàn)在是我想退,別人步步緊逼!好!既然人人都說太平要謀反,我就真的謀反給他們看!派人傳竇懷貞、岑羲、崔緹他們幾個,我要廢了李三郎!”
      那天夜里,送走了參與謀劃的大臣們,戚少商回到公主的偏殿。已是寒冬,室內(nèi)燃著數(shù)個熊熊的火盆,熱氣撲的人發(fā)昏。公主負(fù)手立在窗前。
      “少商,他們年紀(jì)雖大,畢竟都是善事諂媚之輩,看事情都不如你沉著。你說,成大事的機(jī)率有多大?”
      戚少商輕聲道:“公主,您認(rèn)為廢當(dāng)今圣上,其理何在?”
      “三郎為幼,廢長立幼,古禮不和。且又失德,有什么道理不廢?”
      “公主忘了,當(dāng)初立太子,為的是他誅韋氏有功。既以功立,便當(dāng)以罪廢。況且為太子時不謀之,如今他已身登大寶,公主怎么可能成功?”
      太平怫然道:“不成功,便成仁!今時今日,有他無我,有我無他!少商,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宮廷間的爭斗,你不要參與好了!竇懷貞武勇未必差于你,這樣將來一旦事敗,你也沒有殺頭的罪過!
      戚少商微一怔。公主的話已說得相當(dāng)決絕,他了解她,知道她的堅毅果決,向來不輸于男子。就是只有三分可能性的政變,她也參與的多了,何況此時天下宰相七人五出于她門下,要她不去做這件事,就像要月亮不要東升西落一樣困難。
      而且她這樣說了,就代表整個政變的計劃她再不會向自己透露一個字。自己已經(jīng)不再受她信任了。

      他的腳仿佛有自己的意識。
      仿佛不由自主的,就要往那小園走去。仿佛哪怕僅僅只能看到一個窗下獨(dú)坐的剪影,也能令自己舒暢安寧。
      他聽到了叮叮咚咚,鳴泉般清澈靜謐的樂聲。
      顧惜朝在桃樹下支起一排編鐘,只有三組二十一個,樣式比起那一日的黃鐘大呂,也要玲瓏別致得多。他舉十字錘輕輕敲擊著,不復(fù)有天魔般神奇的舞蹈,他的動作輕盈而安閑。
      戚少商在青石桌邊坐下來。桌上有一壺清酒,一只酒杯。
      酒杯的杯壁有極銷魂的香氣,瑞龍腦香,極珍貴的西域貢香。
      “其實(shí)我很奇怪那天你沒有下手。”戚少商淡淡笑著,幽幽地說道。
      鐘聲一滯,但也只是那輕輕的一滯。隨后的樂聲卻更為悠然了。
      “或許,你知道我在外面?”他眉間有輕許的愁。
      “你若動手,現(xiàn)在只怕你已是個死人,”戚少商輕聲說,“我以劍成名,但那是沒有人見過我的暗器。你身法雖矯健,用來殺人,卻還不夠!
      他握住酒壺高高擎起,一道凜冽清澈的酒箭射入杯中,直到高出杯沿數(shù)分,一滴也未濺出。
      “你的身份作假作得極佳,崔侍郎那樣精明小心的一個人,也看不出任何問題。但你有一個很致命的破綻!彼]上眼睛,空氣中滿是瑞龍腦的香氣。
      “你太喜歡瑞龍腦香,到處都用。不,那已經(jīng)不是喜歡,而是習(xí)慣!彼]目喃喃地說,“瑞龍腦香雖難得,雖是禁中貢物,我大唐到處都有波斯商人,你即便真是優(yōu)伶之屬也未必用不起,縱是用得大量一些,本來也沒什么;可你是這樣云淡風(fēng)輕的一個人,怎么會喜歡和你氣質(zhì)完全不同的瑞龍腦香?
      “這種香氣用得久了,會上癮的。我只能猜想你是從小便用,用得習(xí)慣了,便上癮了!
      “但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是當(dāng)今皇上的姑表兄弟!彼铛局p眉,鐘聲更悅耳,更安詳,仿佛母親溫柔的催眠曲。戚少商輕聲嘆息。
      “當(dāng)今圣上幼年被天后陛下貶為臨淄王,軟禁于別院。據(jù)說院中一同囚禁的只有故相王妃顧氏的侄兒。那便是你罷?圣上于兄弟手足情份上最是看重,一入禁即設(shè)五王帳,與他的四個兄弟大被同眠。京城一直議論,皇帝不是王,是天子,為什么卻叫做五王帳?我想那剩下的一王,當(dāng)是你罷?”
      “可是奇怪的是,太上皇和公主殿下,都不識得你。那是為什么?
      “是了,朝堂上從來都沒有顧王妃侄兒的消息。想來早在當(dāng)今圣上解禁的時候,你就已消失了。你的消失,自然是當(dāng)時的少年臨淄王為自己的宏圖帝業(yè)鋪就的一路暗棋。只是天后陛下崩后,臨淄王殿下一路走的順暢無比,他誅韋氏,立大功,做太子,再到太上皇避世傳位,他堂堂正正的走,就已經(jīng)風(fēng)光無比,哪里還需要一個暗中的影子?”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公主為大唐立下的功勞,無人可比。即便是當(dāng)今的皇上,也曾托庇在公主的羽翼之下。可天無兩日,他越來越不能忍受自己的姑母,作為大唐帝國朝堂上永恒的陰影而存在。然而那卻又是大唐的鎮(zhèn)國公主,他父親唯一的妹妹。怎么辦?他想到了你。
      “公主喜歡美少年,況且你是這么像薛紹。每一個人第一眼看到你就會想起他,你們?nèi)菝餐耆煌,氣質(zhì)卻幾乎等同。他以為公主會喜歡你,寵愛你,到時你可以有無數(shù)機(jī)會刺殺她。雖然公主身邊時刻有我護(hù)衛(wèi),可我總不可能管到她床第間去。”
      他垂下眼注視著面前的酒杯。
      “他對你來說究竟是什么?是天?是地?你就心甘情愿,連這種事,也要為他做?”
      樂聲終于停了。
      戚少商柔聲道:“我的父親去世前,曾要我發(fā)下重誓,一生一世守護(hù)公主?晌椰F(xiàn)在,必須要眼看著公主去往一條不歸路上走。這杯酒好香,我希望,喝下這杯酒,很多事情,就不用再知道,不用再記得,不用再思考!
      語畢,便舉手欲飲盡杯中酒!
      銀光一閃,風(fēng)聲颯然,顧惜朝手中的銀錘,已轉(zhuǎn)瞬飛至,將戚少商手中的酒杯擊飛于桃花樹上。數(shù)片葉子濺上了杯中酒水,竟是倏忽凋零!
      顧惜朝已經(jīng)沖過來,他白皙的臉上寫滿憤怒,他一手抓起酒壺,另一手扯過戚少商的臉,便將壺中的酒沒頭沒腦地澆下去。
      ——他既自稱以劍名動,暗器無雙,一雙手的穩(wěn)定有力當(dāng)然非同一般,怎么可能隨隨便便被他擊飛手中杯?
      何況準(zhǔn)頭雖佳,銀錘那么大,為什么竟沒有同時擊傷他的手?簡直好像,他將杯子舉起,就是為了給他的錘子飛過來擊中一樣。
      戚少商顧不上被他澆得滿頭滿臉的酒,他只是伸開手臂牢牢的抱住他的腰,并且當(dāng)他掙扎的時候使勁抱緊!跋С,”他輕輕地說,“別倒了,我知道你的毒只下在了酒杯上!
      他輕聲說:“如果你沒有飛來那一錘,我會喝下去的。真的,我希望你能出手來阻攔我,可是倘若你真的不出手,真的狠心看我去死……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輕聲說:“你一定會笑話我,輕賤我,你地位尊崇高貴,我不過是一介武夫,卻癡心妄想要匹配天上的鳳凰……可是就算轉(zhuǎn)眼給你殺了,我還是想要你知道!
      他緊緊貼在他的胸腹間,聽著他的心跳聲。
      他的身軀僵直。他一定很意外會聽到這些。
      ……可是他輕輕地抬起手,摟住了他的頭。
      那一刻戚少商只覺得,隆冬的深夜里,開滿了一樹桃花。

      他帶顧惜朝去他的家。
      安靜的,整齊的,小小的房子,一個小小的天井,三間小小的屋子,一間是書房,一間是臥室,一間住著一個看他自幼長大的老仆。

      顧惜朝埋首在他懷抱里,一動不動。他輕輕吻他的額角。
      “為什么你從來不開口說話?”戚少商柔聲問,“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他只是嘴唇動了動,卻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他緊緊抿著唇角,垂下頭。
      “沒關(guān)系,”戚少商輕聲說,“只要你喜歡,一輩子不叫我也沒關(guān)系。一輩子……陪我過完這一輩子好不好?我們離開長安好不好?”
      顧惜朝沉默不語。戚少商捧起他的臉頰,低聲的,近乎哀求的說著:
      “惜朝,你點(diǎn)點(diǎn)頭,好不好?我不要你說什么,只要你點(diǎn)點(diǎn)頭……”
      “你還惦記著你的那個皇帝表兄?還是你惦念著五王帳里最后的那個空位?惜朝,你為什么不說話?我不想再留在長安,多少年了,數(shù)不清的皇帝走馬燈似的換,數(shù)不清的名相佞臣死了活了,你知道嗎,我可以為公主死,可我現(xiàn)在,只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惜朝,你點(diǎn)點(diǎn)頭,或是……搖搖頭,好不好?”
      顧惜朝很慢很慢的抬頭看他。
      “我……我跟你走……”他低沉的嗓音,在戚少商聽來,宛如天籟。

      這是唐玄宗開元元年十二月四日的凌晨。戚少商已經(jīng)整理好了馬匹和行囊。顧惜朝跟在他身后,斗篷風(fēng)帽,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戚少商看著他風(fēng)帽中露出的小小的臉,心里已愛他到極處。帶著心愛的人私奔,原來是這樣快樂,這樣幸福。
      他們騎馬走過清晨時分空曠寧靜的長安街道。城門就在眼前不遠(yuǎn)的地方,甚至能看見城門守軍帽上的紅纓。戚少商回頭,想要再看一眼他生長了二十多年的長安城。
      他遙遙望見那巍峨的大明宮亮起不尋常的火光。
      與此同時聽到馬蹄聲,不僅馬蹄聲,還有人的喊聲。
      “戚將軍,將軍留步!”
      這一天早朝時,皇帝的親信將太平公主的黨羽常元楷、李慈誘入武德殿,將李猷、賈膺福擒于內(nèi)客省,將蕭至中、岑羲執(zhí)至朝堂,皆斬;竇懷貞縊死,薛稷賜死。這一切,細(xì)細(xì)推究,就發(fā)生在戚少商和顧惜朝從家里出來,到城門前,走過這短短一路的時候。
      來的是公主府內(nèi)侍,涕泗求肯戚少商救公主一命。
      戚少商走到顧惜朝的馬前,他抬眼望向他。他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圍著風(fēng)帽,那一圈細(xì)小的皮毛裝飾著他白皙的臉。
      自己的聲音苦澀嘶嘎。
      “我必須去看一看,惜朝,我父親愛了她一生,自幼是她撫養(yǎng)我長大!彼偷匚兆∷嶂\繩的手,“我很快回來,惜朝,等我!被倘凰念,不遠(yuǎn)處一座高臺驟然映入眼簾。
      “惜朝,你去上陽臺等我,好不好?我一定很快就來。我們上陽臺死約會,不見不散!”
      他說著,不顧內(nèi)侍還在身邊,用力將顧惜朝的上身拉得伏低,用力親吻那已冷得像冰似的嘴唇。之后回身,快步上馬加鞭絕塵而去。

      在公主府外,他就已遇見了太平。那慣于行走于驚濤駭浪中的婦人,依舊一張飽滿美麗的臉。她微笑道:“少商,你來了,很好,我知道你不會離我而去的!
      太上皇那里卻已去不得。他已經(jīng)歷過太多次政變,這一次,他被他的兒子軟禁在了承天樓。
      “出城吧,”公主嘆息,“去歷山清持寺,那里山路崎嶇,易守難攻!

      一直到那個時候,戚少商還是沒有想到,這一去,竟是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他無法進(jìn)食,無法入睡,他的心每時每刻都像在火上熬煎。
      ——惜朝,你還在等我嗎?
      第四天,皇帝的使者走進(jìn)山寺。公主美麗的臉如死灰。三天三夜,她像老了十年。她屈服了。
      “公主有大功于大唐,主上幼時也曾托庇于公主膝下,怎會對公主有不敬?竇懷貞等人意圖謀反,實(shí)與公主無干,山中寒冷,請公主回家吧!
      這個時候,顧惜朝也已經(jīng)在上陽臺等了三天三夜。

      ——上陽臺,死約會,不見不散。
      他可以走,可以離開,他本也沒有過任何承諾。
      可是三天三夜,饑餓,寒冷和疲乏的三天三夜過去,他已近虛脫,然而守在上陽臺,始終沒有離開過。
      直到那個早晨一個緋衣青年在十余名便衣護(hù)衛(wèi)的簇?fù)硐碌巧仙详柵_。
      “你在等誰?”他恨恨地說,“我叫你去行刺,你卻去談情說愛!啊,我忘了,你根本不會談,也不會說!”
      “你,究竟,在等誰?姑母的那個侍衛(wèi)隊長?哈哈,姑母身邊的男人,哪一個干凈?他也不過是她一個面首罷了,你竟然……你!惜朝,你竟然肯承歡一個男人的身下!呸!你侮辱了我母親的血統(tǒng)!”
      顧惜朝冷冷的望著天邊。
      “你就這么恨我?”青年狠狠地神色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孤苦,“從小,只有你和我。為什么今天你變得這么恨我,恨到連話也不肯說一句?你如果真的恨我,為什么還要為我做事?就為了看我內(nèi)疚,看我難過嗎?”
      “我已經(jīng)下旨,一待姑母回鸞,即刻賜死。”他突然笑了,笑得說不出的悲傷,“父皇在承天樓哭泣,哀悼他唯一的妹妹,則天大圣皇帝的兒女,很快只剩他一人了。”
      “誰叫他也做了皇帝?這個皇座,坐上去,便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惜朝,惜朝,你還是不肯說話么?你說句話,惜朝,五王帳還有你的位置。只要你肯說句話,哪怕是罵我!”
      “惜朝,你背叛了我!
      他極冷,極靜地,說出最后一句話。
      顧惜朝聽到了那一聲輕微的巨響。
      利刃刺進(jìn)□□的聲音。
      他緩緩垂頭,看緊握在那緋衣青年手中的刀柄。刀刃已完全沒入自己的身體。鮮血汩汩流出體外,體溫也隨著流失掉。可是,居然并不覺得多么疼痛。
      “撲嗤”一聲,利刃被拔出身體。同時涌出了更多的血。他慢慢的軟倒,趴伏在上陽臺冰冷的石頭地面上。鮮血自口鼻中奔涌而出,他扯動面皮,最后一個微笑。
      手指在地上無意識的劃動,蘸著鮮血。
      少商。

      戚少商沖到上陽臺的時候,仆從們正將顧惜朝的尸體搬下高臺。
      那具沒有生命的身體是他的愛人。
      那只軟軟滑過粗糙的巨石臺階的胳膊曾經(jīng)屬于他的愛人。
      那些掃過粗糙的巨石臺階的纏綿青絲曾經(jīng)屬于他的愛人。
      他的愛人為什么變成了那些素不相識的仆人手中隨意搬動的尸體?

      高臺頂端有屬于戚少商的“賜死”的旨意在等著他。
      他望著那灘血泊。望著那兩個字。
      少商。

      許多許多年后的某一個冬日,太行山連云寨,大當(dāng)家的中午喝多了酒,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
      黃昏時遙遠(yuǎn)的長安,一個青衫書生懷抱古琴,心不在焉的登上高臺。
      不經(jīng)意間,便走入了他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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