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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七年
一世七年·金魚憶
金魚算是這世上最奇妙的動物之一了。有的纖腰曼舞,一尾裙衫漾出數(shù)不盡的風(fēng)華;有的珠圓玉潤,憨態(tài)中又透著道不完的出塵天真?伤齻冇质莾H存在于金屋的嬌顏,若放歸自然,沒多少日子便又野化成了鯽魚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曾經(jīng)的絕艷。
有人說,金魚的記憶僅僅七秒。
一,二,三,四,五,六,七。把這幾個字不疾不徐不緊不慢的道出,一條金魚便失了記憶,忘卻了過往和自己,重頭活過,恍如隔世。又是寫下這行字的工夫,又一個七秒成為過眼煙云,如此反復(fù)直至生命結(jié)束為止……
曾有一條金魚,在天宮瑤池里不知游蕩了多少個七秒,歲月流轉(zhuǎn)成就了她一副仙體。成了仙的小金魚從懵懂中醒來,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因何而去,順著瑤池漫無目的的走,不甚間腳下一扭,噗通一聲跌入銀河,順著那星辰飛瀑流落塵世。
于是就像說書人總講的那樣,一位書生進京趕考,因家境并不豐裕,一路于茅屋破廟之中安歇。一日傍晚,書生路經(jīng)一座已斷了香火的西王母娘娘廟,打算居于此地明日再趕路。前腳剛進了廟門,便見那大殿落滿灰塵的蒲團之上蜷著位姑娘!橘紅色衣裙的姑娘睡得正酣,偶爾還皺著眉扭扭身子,待找到個舒適的角度,又展顏睡去。
書生猶豫了一番,復(fù)又看著天色漸晚,一時之間難以再找到居所,小心翼翼的喚她:“姑娘,醒醒,姑娘……?”
小金魚翻了個身,全然沒有要醒來的兆頭。書生臉黑了一半,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去,一副慷慨赴死的決然之感,嘴里絮叨著:“夫子在上……學(xué)生無意輕薄姑娘……罪過罪過……”終是橫了心拍了拍她。
小金魚嚶嚀一聲,醒來時見到的便是這一番景象:一個男子面露難色的輕拍著她,嘴里“姑娘,姑娘”的叫著。書生見她睜開了眼,面上一喜,起身退了兩步,保持著不屬于“男女授受不親”范疇的安全距離,躬身作揖:“姑娘請見諒,在下實非有意冒犯,在下赴京趕考,途經(jīng)此地,敢問姑娘可否容在下借宿一晚?學(xué)生不勝感激……”
小金魚酣夢被擾,頭腦還不甚清明,揚著雙還有些迷蒙的明媚眸子反問:“這里又不是我的家,你為何要問我呢?”
那懵懂的眼神一下子躥進了書生心里,爬上臉頰的紅暈被他低頭藏好,揖手道:“多謝姑娘!
小金魚不明所以,又躺好睡去。許是天界與人間的時間不同,抑或是小金魚的仙體改變了自身能力,過了一個又一個七秒,再一個又一個七秒,醒來之后仍記得昨天種種。
書生與小金魚告別上路,小金魚卻一直尾隨其后,對于她來說,書生是她唯一認(rèn)識的人,理所應(yīng)當(dāng)跟著他走;書生猶豫再三,還是任她跟著了,一來她一個女子,孤身住在破廟里總歸不好,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二來小金魚靈動的外貌和性子也著實吸引了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在側(cè)任誰都不會拒絕。
兩人結(jié)伴而行,過了三個市鎮(zhèn)抵達京城,又過了一個月的工夫等書生考試,等過了考試又等發(fā)榜,不知不覺四個月轉(zhuǎn)瞬而逝。書生不幸落榜,但可巧一個新晉的舉人得了書生家鄉(xiāng)的知縣一職,細(xì)一打聽,竟是同一書院出身的師兄弟!知縣念及同門之誼,當(dāng)即決定讓書生給他當(dāng)師爺。一行人回鄉(xiāng)任職,也算落得個圓滿。
這四個月的相處讓書生愈發(fā)癡心,才到了家便把小金魚領(lǐng)回去給自家娘親看。老人家窮了一輩子,見家里又來了個張口吃飯的自然不太歡喜,可又轉(zhuǎn)念一想,若留下這姑娘做自己媳婦兒,倒是能省下不少彩禮錢!如今娶媳婦都難,沒幾間房幾畝地哪有姑娘愿意嫁?!抱著這一副心態(tài)復(fù)又看了看小金魚,更是覺得這姑娘眉清目秀恭順識禮,怎么看都是穩(wěn)賺不賠的營生!頓時眉開眼笑,對小金魚和善了許多。
書生每日去縣衙上班,老娘在家給小金魚上職業(yè)媳婦培訓(xùn)課。大至家具怎么擺設(shè)有利于風(fēng)水,小至怎樣辨別哪家的糯米更糯。三個月后小金魚順利畢業(yè),并獲得榮譽證書:大紅囍字一個。
小金魚整張臉都糊在蓋頭下面,什么都看不見。她伸手便想把它扯下去,書生趕忙按住她的手,柔聲道:“蓋頭可不能揭,揭開了就不吉利了!
小金魚的聲音從蓋頭下面?zhèn)鱽恚骸拔覀冊谧鍪裁矗俊?br> “成親!
“成親?”
“恩,從此以后我便是你的相公,你便是我的娘子,白日舉案齊眉,入夜同床共枕,彼此不相負(fù),白首不相離……”
成親已有兩年,師爺?shù)幕钣嬍辜依飳捲F饋,又蓋了兩間大瓦房。小金魚已出落得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全職媳婦樣,洗衣燒飯縫衣納鞋無一不精,整天仍是一副笑笑的樣子,只是笑容里多了份婉約。書生皺皺眉,總覺得她哪里變了,再定睛一看又覺得沒有。他哪里知道,小金魚畢竟是只金魚,即使再是明艷動人,也只會因著沾染凡塵的時光流逝日益消褪日益平凡,直至變成最普通的鯽魚……可老娘卻知道自己哪里不滿意!成親都兩年多了,媳婦肚子還不見動靜,豈能不讓她心急?老太太不是沒跟兒子談過,兒子卻總應(yīng)說,他們夫婦倆還年輕,也不急著要孩子。他們還年輕,可她已經(jīng)老了!難不成真等她進了墳包才能盼著孫子不成?!于是三天兩頭找兒子談話,時不時的就提上一提。終是有一日兒子也松了口,皺著眉點了點頭。
老太太喜笑顏開,四下踅摸著人家給兒子納妾。在小縣城里,縣令師爺已是頂厲害的人物,再也不是那當(dāng)年一路住破廟去趕考的窮書生?v只是妾氏,也有無數(shù)姑娘趨之若鶩。
妾進門比不上妻,沒有那么大的場面。四個轎夫抬著個紅門簾的轎子進了后門,書生一身紅前去相迎。小金魚看著那同樣一身紅的蓋蓋頭的女子,不知作何感想。
又是兩年過去,小金魚又普通了些,這日,書生帶著他那仍舊貌美的小妾去廟里祈福,小金魚在家陪著書生和小妾一歲多的女兒,老太太撇著嘴看著媒婆遞來的畫像,這個太矮那個太丑的挑肥揀瘦。小金魚不禁問:“娘,怎么又請媒婆來了?”
老太太頓時毛了,指著小金魚埋怨:“還不是你們一個兩個的肚子不爭氣!哪個到了我這個歲數(shù)不是抱孫子享福的!”
“大娘……”懷里的小娃娃顯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怯生生的攥著小金魚的衣角。小金魚安撫的拍拍她的頭,睜大眼睛鼓著腮幫子撅嘴,擺出鬼臉逗她笑,像只金魚。
跌入凡間的第七年,小金魚已成了扔在人堆里都認(rèn)不出來的平凡婦人模樣。和書生,婆婆,書生的三房小妾和三個兒女住在大宅子里。
“兒啊,你大媳婦去哪啦?今早怎么還沒做飯哪?這像什么話!”一日清早,老太太沖到書生和二小妾的房里罵。書生晨夢初醒,揉著眼敷衍著:“許是買東西去了吧……兒子也不清楚……”
小金魚一直沒有回來,起初大家還問兩句,逐漸的連問都忘了,仿佛從沒她這個人過。
“爺爺爺爺,那小金魚后來怎么樣了?她去哪啦?”小男孩搖著爺爺?shù)囊陆恰?br> “哈哈,她啊……”老人坐在花梨木的搖椅上端著紫砂壺喝了口茶,知了燥熱的叫聲從葡萄藤蓊郁的葉片縫隙中滲透進來,他頓了頓:“小金魚她成了人,記憶只能維持七年,第七年一到,她就什么都忘了,就像她在天宮漫無目的的走一樣,又走到了另一個地方……”
“她變得那么普通,當(dāng)然沒人再喜歡她了吧?”小男孩的求知欲非同凡響。
“當(dāng)然不了,小金魚失了記憶,就是失了人間的俗事塵埃,又會變成她以前漂亮的樣子了……她是仙子,不會像咱們一樣生老病死,就是不斷的忘啊記啊記啊忘啊的,每到七年便消失。所以啊,人們總把相處了七年就分離的女孩叫金魚姑娘!只是這一個七年又一個七年的,其實也跟過了一生又一生一樣不是?”
小男孩聽不太懂,只聽得爺爺接著說:“有時候失憶也不錯!人不是說了么,記憶總是有點臟,回憶總是有點疼!”
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女人走進院子,皺眉抱怨:“爸……您又在給他講故事了……”說罷拍拍孩子的頭,“今天作業(yè)寫完了么?快去!不寫完不許看電視!”
十五年后,當(dāng)年的小男孩早忘了這夏蟬附和著的金魚的故事。這日,他剛與七年之癢的初戀女友分手沒多久,在公園里與新任女友約會。忽聽得不遠(yuǎn)處一片喧嘩。一個六七歲大小的男孩正手舞足蹈的大叫著:“媽媽~~我就要它嘛我就要它嘛~~給我買給我買!”他□□著語調(diào)百轉(zhuǎn)千回的撒嬌,媽媽笑笑說:“寶寶,咱家又沒有魚缸,買了沒地兒養(yǎng)啊!
小男孩不依:“就要嘛就要嘛!!”皺著小臉要發(fā)脾氣的樣子。
小販自是會做生意的,笑著說:“大姐啊,孩子要你就給他買吧!這金魚也沒那么金貴,實在不成拿個臉盆養(yǎng)都行!”
媽媽拗不過孩子,掏錢買了一條。小販?zhǔn)炀毜哪脗透明塑料袋盛了水,將那大眼睛大尾巴的小紅金魚放了進去。
“哦哦~~”小男孩高興得舉著金魚袋子蹦蹦跳跳。
“怎么了?”女朋友看著有些犯愣的他,不由問道。
“恩?”他回神,“沒什么,在看那孩子手里的金魚!
女朋友笑笑:“那金魚倒是挺機靈挺討喜的樣子!
他附和:“恩,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有些眼熟!焙孟褛ぺぶ校娺^那樣一雙晶亮的眸子對著他閃光,他問她:“你是誰?”她回問:“我是誰?”
女朋友不太高興,哼了一聲:“你想起你那前女友了吧!你回去找她去啊,你跟我在一塊兒干嘛!”甩開他握著的手便走。
他愣了愣,追上去擁住她的肩膀,大笑道:“你這醋吃的!我沒跟你說過么!我就是受不了她那平凡樣和那呆樣才跟她分手的!”他不記得,自己當(dāng)初是如何看上了那平凡的呆姑娘……
看來,會遺忘的并不只是那金魚姑娘。
一世七年,下一番又是如何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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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fù)習(xí)文學(xué)史的時候突然構(gòu)思了這樣一個故事。不知道喜悲只能叫“正劇”了。
問了朋友這個故事幸是不幸,某非誠勿擾后遺癥患者裝×曰:幸或不幸,結(jié)果就在那里。
大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