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凉

　　樊聞黎猛地一個甩手，小石子迅速脫手，擦著淺色麻衣之人的臉頰飛過，嵌進旁邊的樹干里。身著淺色麻衣的人眼光稍稍撇向這邊，又迅速飄回去，握著劍的右手始終沒有放松。
　　敵不動，我不動。
　　圍著淺色麻衣的人，一個一個緊張地握著劍，眼睛盯著淺色麻衣之人。
　　樊聞黎無聊地戳著眼前的菜，打哈欠。心里已經(jīng)百般不愿意：“他們?yōu)槊婚_打？干站著很有意思嗎？那也不要擋著大爺吃飯��！給我去別的桌邊上站著！”
　　“你們到底打……”不打啊，一句話沒問完，人多的一方朝淺色麻衣做了個后會有期的手勢，人群迅速有序離開，鳥也沒鳥樊聞黎。
　　樊聞黎無語地張開嘴，一個“靠”就在嘴邊。
　　淺色麻衣收好劍，走過來，坐下，第二次撇了一眼樊聞黎，從樊聞黎手里搶過飯碗，呼啦啦三下兩下吃完飯，順帶掃完了剛被樊聞黎猛力戳過的一桌子菜。樊聞黎再次無語，看見淺色麻衣起身準備走，那個在嘴邊徘徊許久的“靠”字終于忍不住跑了出來。
　　“靠！這算什么？！”樊聞黎上前一步，拉住淺色麻衣的袖子，繼而死死抱住他的臂膀，“姓名，年齡，跟我到衙門去�！�
　　第三次撇了樊聞黎一眼，淺色麻衣以詭異的步伐以及樊聞黎怎么也不懂的方式脫離樊聞黎死死地抱，并以之字形前行，轉(zhuǎn)眼只剩一個背影。
　　“我了個去！大爺今天出門不利��！”樊聞黎低頭望望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抬頭看看明凈地天空。一旁的掌柜的拉拉他的袖子，露出一臉諂媚：“歡迎光顧小店，小店概不賒賬！”樊聞黎伸手掏錢，一邊對天翻了個白眼。

　　他們最初的相遇，樊聞黎覺得是最不幸的開始。

　　“你怎么又和我搶飯菜！別動，那魚是我的！我的！”樊聞黎身體前傾，一雙筷子使得飛快，一邊拼命把魚肉送進嘴里，一邊還要不斷阻住企圖染指魚肉的另一雙筷子，“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于凉放下筷子，皺了下眉，他是真沒搞懂樊聞黎吃個飯怎么也能這么鬧騰，終于忍不住伸手點了樊聞黎的穴，樊聞黎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可憐的動不了了。于凉端起飯碗，頓時覺得世界安靜了，滿意地開吃。
　　等到于凉吃完的時候，樊聞黎已經(jīng)兩眼淚花，臉色慘白，穴解了之后直接一頓猛咳：“你個沒良心的，吃我的用我的，和我搶飯還和我搶床，現(xiàn)在我被魚刺刺了竟然點我穴自己吃完了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等到樊聞黎覺得有雙手正以某種恰當(dāng)?shù)牧Χ扰闹约旱谋车臅r候，一瓶醋已經(jīng)放在桌上。
　　“喝掉，全部�！�
　　“什么？！你想醋死……（本大爺嗎？�。庇邶澏挍]有，直接掐著樊聞黎的下巴，掰開他的嘴往里灌醋，“咳咳，不帶你這么……灌的，咳咳……給我記著……你個死麻衣！”
　　醋的味道在嘴里蔓延開來，酸酸苦苦的，冰冰涼涼的，最后竟然連眼睛也覺得涼。
　　“怎么哭了？”于凉放開樊聞黎，手里還捏著沒倒完的小半瓶醋。
　　樊聞黎迅速抹了把臉：“鬼才哭！大爺生來只哭過一次！”
　　“剛出生被產(chǎn)婆打屁屁那次？”于凉忍不住擠兌。
　　樊聞黎朝天翻了個白眼，牙齒已經(jīng)恨恨地開磨：“死麻衣，等我找到你的弱點，看我不把你XXXX！”
　　于凉看著樊聞黎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搖晃著手里的醋瓶：“樊聞黎，等會去付下買醋錢�！�

　　樊聞黎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去敘述和于凉怎么會如此詭異的在一起流浪。
　　就在樊聞黎詛咒著死麻衣不但沒有開打而且還吃完了自己一桌子菜最后還讓自己付錢的第二天，麻衣再次在樊聞黎的飯桌旁出現(xiàn)，依舊是二話不說搶過了樊聞黎的飯碗，一碗飯吃得迅速而噴香。
　　“于凉�！甭橐鲁酝暌院笳f，“我叫于凉，以后一段時間跟著你。”
　　天底下沒有比他臉皮還厚的人！
　　“我不要你跟！”樊聞黎出言反對。
　　“反對無效，保留前言。”

　　“樊聞黎，你住破廟，往這邊走。”
　　“我現(xiàn)在不去破廟！”
　　“可我想睡了�！�

　　“樊聞黎，不許偷錢。”
　　“那你吃飯自己付錢！”
　　“你可以自己賺，開家小店�！�

　　“樊聞黎，穿的太少了�！�
　　“大爺沒多余的衣服！”
　　“衣服里塞草紙吧�！�

　　樊聞黎，樊聞黎，樊聞黎！
　　樊聞黎想，自己可以先去死一死，再來伺候這個叫于凉的大爺。
　　可事實是，于凉一叫樊聞黎，樊聞黎脊背就升起一股寒意，一點想死的心情也不會有了。

　　“樊聞黎……”
　　“是，大爺，今天我們繼續(xù)睡破廟！”
　　“我不是說這個，那邊有人找我，你在邊上先呆會�！闭f完，于凉一個縱身，就像傳說中的輕功那樣，輕飄飄飛出數(shù)十米，落在一堆人中間。
　　樊聞黎屁顛顛趕過去，選了個不遠不近的角落，剛坐下就打了個哈欠，于凉一個眼神過來，樊聞黎伸手遮住還沒來得及閉合的嘴，再次委屈地扭過頭。
　　高手過招，動手沒新意，就看雙方僵持誰到最后。
　　這是樊聞黎看于凉多次和人僵持后的滿意結(jié)論。
　　于凉每次都會和找他的人好好僵持一番，樊聞黎仔細觀察過，其實每次僵持，別人都緊張地渾身繃緊，握著劍的手到最后都會微微發(fā)顫，于凉偏不，于凉一直是半挑逗性地瞇著眼睛，手看似緊握劍柄，其實是他骨干的手欺騙了對手的眼睛，他只是松松地正好握著，半點力也沒使上。
　　一方是用力的在緊繃，一方卻娛樂性質(zhì)的站著，誰勝誰輸顯而易見嘛。樊聞黎第一次看出端倪以后，就不想再看于凉這個大無賴耍人玩了，他可憐所有和于凉玩的人。
　　所以等到人群散去，于凉一步三搖晃過來的時候，樊聞黎已經(jīng)睡過去了。偏側(cè)著頭，一縷頭發(fā)從眉心穿過，落在嘴角。
　　于凉單膝著地跪，左手捧著樊聞黎的臉頰，把眉心的那縷頭發(fā)撫到腦后，掰開樊聞黎的眼睛，樊聞黎暗紅色的瞳孔劇烈抽動，在于凉反應(yīng)之前，樊聞黎一個巴掌大力甩了出去。
　　“于凉，大爺忍你很久了！”樊聞黎掙扎，“放開我你這個流氓！”
　　于凉迅速猛力用手鎖住掙扎的樊聞黎，力道大的再次逼樊聞黎爆粗口。
　　“樊聞黎！”于凉在樊聞黎耳邊喊，聲音震得樊聞黎耳朵疼。
　　“你輕點會死啊，耳朵疼死了！”樊聞黎一點也不客氣地在于凉耳朵邊上吼回去，脊背卻條件反射冒起了冷汗。
　　于凉力道又大了點，樊聞黎肉疼骨頭疼，疼得嘶嘶怪叫，也終于不再掙扎不敢亂動。
　　于凉擺正樊聞黎身子，盯著樊聞黎的眼睛看，他淺藍色的眼睛里倒影出樊聞黎的樣子，棱角圓潤，一臉不高興地嘴角下扯，眼睛卻還是彎彎地笑著，純黑色的眼瞳恨恨地瞪著。
　　“樊聞黎，你可以多笑笑�！�
　　“本大爺以前一直是笑的！”在遇到你這個混蛋之前！
　　“你聽過《天經(jīng)》嗎？”
　　“天天聽啊，你夢話說的比天書還好聽，簡稱‘天經(jīng)’！”
　　“呵呵，九河之下，混沌始開，天音，地焚……”
　　“停停停停，什么鬼東西，別裝神弄鬼的……”
　　“好好聽，背出來，明天我就買點好菜給你吃。”
　　“神經(jīng)病啊你……”樊聞黎郁悶地在于凉身邊坐好，一邊跟著于凉背，一邊在心里不斷重復(fù)：“絕對是于凉這個人反復(fù)無常，我才背的，不是飯菜的誘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樊聞黎絕對不會承認，遇到于凉會有什么好事。
　　即使他教了自己《天經(jīng)》——傳說中的武功秘籍。

　　“于凉，你可以適可而止了，我不會一直忍耐的！”再一次在睡夢里被于凉卷走了唯一的被子而凍醒的樊聞黎，忍無可忍怎能再忍，抬腳準備來一個狠踹。
　　于凉伸手抓住樊聞黎踢出的腳，眼睛睜開一條縫：“出腳還不夠快，連我都踢不到�！�
　　“你！……”
　　“來，睡這吧。”于凉扯開一點裹在身上的被子，拍拍身邊的地，泥土地在半夜里也是冷硬地可怕。
　　樊聞黎用手抱著自己，半夜的涼意一點點上來，一咬牙鉆進了被子。于凉溫?zé)岬钠つw貼著樊聞黎涼涼的外衣。
　　“樊聞黎，你有什么想做的嗎？”
　　“想做的？”樊聞黎很想從被窩里跳起來質(zhì)問于凉什么意思，無奈被子里太暖和了浪費暖氣是可恥的！“你想干嘛？！”
　　于凉失笑：“我是問你有夢想嗎？”
　　“有��！當(dāng)然有！”樊聞黎氣沖沖，夢想當(dāng)然是把你丟油鍋里炸上一炸！
　　“是什么？”于凉今天的聲音明顯和以前不一樣，樊聞黎直覺于凉會再次發(fā)神經(jīng)，登時心臟猛烈一跳。
　　“夢想就是一直好好活著直到死掉的那天�！�
　　“就這樣？”
　　“恩，還能怎樣？還有什么比好好活著還要重要嗎？”樊聞黎想轉(zhuǎn)個身，好好睡一覺，可是于凉一只臂膀伸過來攬住樊聞黎的腰，樊聞黎無奈不能翻身。
　　“如果我有個弟弟，我會好好保護他。”正當(dāng)樊聞黎尷尬地想推開于凉的手翻個身，于凉的話在樊聞黎腦后響起，“這是我的夢想。”
　　于凉的聲音涼涼的還透著點沙啞，呼出的氣卻暖暖的，樊聞黎覺得心里像被人到了醋般的酸疼。

　　天快亮的時候，樊聞黎被于凉一腳從被窩里踹起。
　　他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圍攻，這次不是一批人圍攻而是很多群，很多群人都圍著，其中也包括前些日子找于凉的人。
　　樊聞黎斜眼看于凉，風(fēng)涼話在嘴邊卻扔不出去。
　　于凉原本淺藍色的眸子此時一片血紅，原本笑著也讓人覺得嚴肅的人，此時唇線緊抿，骨節(jié)分明的手不再松松地握著劍，反而青筋暴起。
　　“于凉啊，玩多了人會有報應(yīng)的……”樊聞黎在心里面替于凉默默祈禱了下。

　　敵對人群里派了個代表出來喊話了。
　　穿著藍色外袍，一把劍提在身側(cè)，樣子猥瑣而神情作嘔。
　　“樊聞黎！你被包圍了，投降吧！”他喊。
　　樊聞黎一個踉蹌，撞到于凉身上。
　　于凉再次涼涼地撇了一眼樊聞黎一眼，樊聞黎忍不住去和于凉血紅色的眼瞳對視，于凉把樊聞黎往下壓，壓著嗓子說：“不想死就別和我對視�！�
　　“樊聞黎，投降從寬，抗拒從嚴！”對方又開始喊了。樊聞黎很想在心里問上一句：大哥，你到底是不是弄錯人名了啊喂！
　　于凉依舊冷面站著，樊聞黎在于凉身邊委屈地低著頭。
　　對方人群里一陣騷動，走出一個少女。于凉面癱的冰山臉有點破裂。
　　“我知道你在保護誰，要么自己跟我走，要么現(xiàn)在我就動手�！鄙倥f。
　　樊聞黎一頭霧水，他想問于凉什么事，剛張開口，于凉一記手刀已經(jīng)劈了下來，樊聞黎倒下的時候似乎聽見于凉說：“以后可多替我吃點好菜�！�

　　現(xiàn)在想來，他們的開始結(jié)束不過彈指一瞬。
　　遇到于凉的第一天，樊聞黎正好偷了一個冤大頭的錢袋，里面有很多銀子和票子，樊聞黎立馬決定好好犒勞自己一頓，選了個場子坐定，然后拍桌子喊掌柜的點了一桌子菜，里面當(dāng)然有自己最喜歡吃的魚，在他舉起筷子前一切都進行地萬分順利。
　　一切就在零點幾秒之內(nèi)，一陣風(fēng)似出現(xiàn)的于凉和一群烏龜般慢悠悠晃蕩出來的人群開始對峙，極度影響樊聞黎吃飯的心情和環(huán)境的美觀度，于是樊聞黎決定看他們打完再吃，這就是悲劇的開始。
　　他遇見于凉，悲劇的開始。

　　而悲劇的結(jié)束，也似一陣風(fēng)。

　　樊聞黎醒來的時候，還睡在野外冰冷的泥地里，不同的是這次自己全身裹緊了被子沒人再和他搶。
　　一個眼熟的包裹好好地放在一邊，于凉的長劍擱在包裹上。
　　樊聞黎把手伸進包裹，從里面摸出一個錢袋，堇色的錢袋內(nèi)口邊緣，金色絲線繡著幾個小字“樊聞黎，天祥年雙生�！�
　　樊聞黎從地上猛地跳起，扔掉破破爛爛的被子，背好包裹，一手抓緊長劍，腳下生風(fēng)，提氣發(fā)足狂奔。

　　再次見到于凉時，樊聞黎剛進城，于凉一身白衣，赤足站在祭壇上，黑色長發(fā)垂到腰際，淺藍色的眸子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清透。
　　而祭壇下，人頭聳動。
　　祭天一直是這個世界保留且被人喜好的宗教形式之一。

　　樊聞黎，天祥年雙生。天生魔物，紅色眸瞳。
　　全名為：樊聞黎于凉和樊聞黎爰骸。
　　自出生，就被人預(yù)言必須用其祭天。
　　也因此自小隔離生長，父母對外稱只生養(yǎng)了一個孩子，長至七八歲家破人亡，從此雙子流落四方。無從相見。

　　爰骸想起那個晚上，于凉帶點沙啞的聲音問自己的夢想是什么。
　　“好好活著�！币驗橐恢倍贾雷约夯蛟S很快就要去死，所以要拼命活得好。
　　于凉說“如果我有個弟弟，我會好好保護他�！笔撬膲粝�，此刻爰骸恨不得于凉從來沒有這個夢想。
　　爰骸擠在人群里，邊上一個婦女捏著鼻子嫌惡地往外擠，別人也推推搡搡一個也不想站在他身邊。他灰撲撲的臉，頭發(fā)蓋過了眼睛，胡子一茬一茬，身上還產(chǎn)生了異味。因為連續(xù)好幾天趕路沒有閉眼，此刻眼睛酸澀難忍，爰骸卻壓抑著自己，努力睜大眼睛希望再看清一點于凉。
　　那個或許是他哥哥的人，那個或許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那個或許是世界上最后一個不愿他死而愿代他死的人。

　　于凉自祭壇往下望，他淺藍色的眸瞳正漸漸轉(zhuǎn)紅。
　　爰骸自人群里盯著于凉，純黑色的眸瞳轉(zhuǎn)成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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