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故國荒煙漫。
青衣江畔,昔日與下唐紫寰宮齊名的梓棠殿已然付之一炬,坍圮的墻垣間居然還有縷縷荒煙。
白馬銀鎧的將軍手里拿著長弓,馬上掛著長刀,利如獵鷹的雙眼緊緊盯著那片廢墟。
持弩的兵士一身灰黑地從已經(jīng)褪了朱紅的瓦礫中爬出,四處張望好像在找自己的同伴——然后一枝羽箭飛來,穿胸而過,而這兵士也看到了先于自己被利箭貫穿心臟而死的袍澤們的尸身。他最后的力量用在去看那箭射來的方向。
白馬白衣,塵埃不染。
“……難道真的還沒死啊……”無神的雙眼伴隨著不出聲的話語同身軀一齊倒下,而奪去他生命的人只是又從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箭,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
隱藏在銀色頭盔之下的臉龐棱角分明,卻不是將死之人能看清的。
這算是復(fù)仇,還是屠殺呢?他不知道。但他必須把這些燒毀了梓宮的人殺死,否則,他持弓的手,會抖。
成帝三年,八月十六,殤陽關(guān)。
勤王的諸國聯(lián)軍在二十天前就堵在了這里,而率領(lǐng)了三萬大軍的楚衛(wèi)國大將軍白毅也在四天前終于到達(dá)了殤陽關(guān)。楚衛(wèi)、淳、休、陳、晉北五家的將軍們都已互相打過照面,只有息衍和他的兩萬下唐軍士還跋涉在黯嵐山中。
破敗的鐘鼓樓上,白衣的將軍眺望遠(yuǎn)方。
依稀幾處荒煙。
“白大將軍!弊弦碌那嗄陮㈩I(lǐng)走到他身后,自顧自地行了個禮。
“古將軍有事?”白毅轉(zhuǎn)過身來,晉北的將星微微低了頭:“不敢。只是那日初見,白大將軍曾答應(yīng)指導(dǎo)在下的箭術(shù),古月衣斗膽……”
“啊,是我疏忽了!币阉闶侵心甑臇|陸第一名臉上露出少有的微笑,“那么,古將軍請跟我來!
離大戰(zhàn)還有些時日,出云軍中也早搭好了臨時的箭靶。白毅與古月衣并肩行來,雖然一白一紫衣著分明,映在殤陽關(guān)暗黃的影子里,卻偏偏同樣亮眼而挺拔,讓人覺得他們?nèi)绱讼嘞瘛?br> 這一年古月衣二十四,白毅三十三。都還是武士最能以體力稱強的年紀(jì)。
白毅收了追翼,拿了和古月衣一樣的制式長弓,拉了拉弦倒也差強人意。
“古將軍,怎么個射法?”白毅目指前方不算太遠(yuǎn)處一字排開十個箭靶。
“那么,我與白大將軍就站在這里,一人十支箭,射得靶心多者勝。”
白毅點頭,早有兵士執(zhí)了令旗站在一旁,見二人都拿好了弓箭,也不多說什么,揮旗便示意開始。
幾乎不分先后,兩柄長弓不停地射出箭支。十支箭對他二人而言都不過是轉(zhuǎn)瞬間的事,剛剛舉著令旗示意開始的晉北兵士還來不及仔細(xì)看他們的動作,就不得不招呼他的同伴去檢視箭靶。
古月衣卻沒等他們回來,就朝白毅一拱手:“果然是白大將軍勝了!
白毅也不謙讓,點點頭:“是我勝了!
此時去檢視箭靶的兵士也已回來:“回二位將軍,白大將軍所用紅色羽箭命中靶心十個,古將軍所用藍(lán)色羽箭則是七個。”
古月衣與白毅自是早就看得分明,十個箭靶,每個上面都有白毅的箭,卻只有五個是在靶心正中的。另外五個雖然也在紅心里,最中心卻是古月衣的。而古月衣的另兩支箭,則略微偏開了紅心。
“看來我輸白大將軍不止一籌,”古月衣還是微笑,“還請白大將軍不吝賜教了。”
“古將軍的箭法很好,我并沒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只是……唯有一點,你看到我射中的之后猶豫了要不要跟著射,決定要射之后卻又猶疑了以致于無法命中。”白毅放下手里的弓,做了個手勢,和古月衣一起離開這訓(xùn)練場。
“白大將軍的意思是,我不該因為白大將軍的箭已經(jīng)射在靶上,就不敢開弓?”古月衣看著營帳方向。
“古將軍年少有為,機智敏銳,自不必我多說!卑滓闾ь^看了看殤陽關(guān)城樓,“嬴無翳這么多天沒有動靜,想來也等不了多久了。古將軍還請多多注意,出云騎射面對雷騎,怕還是抵擋不過的!
“多謝白大將軍提醒!
“不必謝我。那么,白毅告辭!卑滓碌膶④娮唛_,身旁似乎容不得他人相送,只是忽又遙遙看了看黯嵐山的方向,喃喃一句,“差不多也該來了……”
四天之后,古月衣見到了白毅等的人。
出云箭嵐一場小勝,回到中軍大帳古月衣倒也沒想提起,只是聽見那些可稱前輩的名將們的討論,人在帳外決了自己的想法。然而黑衣的將軍起身親自為他拉開帳門,他還是驚了一下。
更像是儒生的黑色長衣,烏木煙桿,三十多歲,站在這個中軍大帳之中。
于是古月衣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攻城的討論他沒有更多地參加,只是約了息衍去晉北帳中奉茶。反正,古月衣不過二十四歲,說起帶兵打仗的經(jīng)驗,也不過是晉北山間四處剿匪罷了。
對于古月衣來說,息衍和白毅對他無疑都有著奇異的吸引力。只是白毅在他遙遠(yuǎn)的前方,息衍卻好像是觸手可及的身旁。
所以當(dāng)息衍問他,是不是愿意做一個天驅(qū)、一個皇室追殺的“逆黨”的時候,他沒有拒絕。古月衣想息衍大概也沒做自己會拒絕的打算。很多年以后謝圭告訴他息衍自稱能看清他的心思,他也只是笑笑,心想必然如此。
然而當(dāng)他站在北大營兵舍之外,聽見白毅冷冷的聲音,說出“或者說是一個被征用的法器”這種話的時候,做好準(zhǔn)備的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了一陣寒意。這畢竟是一條不歸路。
白毅看見古月衣,驚得站了起來,卻又疲憊地坐下。
古月衣想白毅是真的沒想到會是他。息衍,天驅(qū),古月衣。這幾個詞在不久前看起來還是那么的不相干,誰知道會就這樣聯(lián)系起來。以后怕也難以分開。
然后是不眠不休的整整十天,各自守在不同的據(jù)點。
直到噩夢來臨。
醒來之后的古月衣忍不住去想,在這樣的夢境里,白毅會看見什么呢。他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夢魘,夢里有他的軟弱、他想要保護(hù)卻最終失去的人?
古月衣不敢去問,事實上十月十七的清晨之后他再沒見過白毅。放松下來的身體沉睡了整整一天,然后各種事務(wù)接踵而來,他要率領(lǐng)最后不足五百的出云騎射回晉北,白毅則要去帝都。
但還是見過息衍一面。
于是用分別之前的最后時間去問,問初召是什么,息將軍也有過初召么,息將軍初召的時候……息衍笑笑,拿起烏木煙桿好像是想敲他的頭,卻還是覺得不妥,于是吸了口菸草:“我和白毅,二十年前就經(jīng)過了啊。后來他放棄了指環(huán),我只好一個人當(dāng)個天驅(qū)。”
“改日如果在戰(zhàn)場上相遇,無論是戰(zhàn)友還是敵人,息衍都會樂于看見古將軍的身影!
然后是這樣一句。古月衣愣。骸拔覀儭
他不知道自己是要說什么,可息衍明白。息衍說,你得到了指環(huán),可離真正的天驅(qū)還差得很遠(yuǎn)。所以——古月衣想后面的話大概是這樣的——所以我們還很可能會為敵。
而白毅呢?息衍和白毅,是不是就是因為最后白毅沒有選擇做一個天驅(qū),所以漸行漸遠(yuǎn)最后只能說是彼此的故友,連朋友都不能算了。
那么他古月衣,如果不再做一個天驅(qū),是不是就走到了和白毅相同的道路上?
白馬長弓,天下名將,再加上背離天驅(qū)。若干年之后,是不是會有人說古月衣會成為白毅第二?
然而他沒有長弓追翼,他不會成為軍王,他縱然放棄一枚指環(huán)那也不是屬于宗主的。
白毅無法效仿。
——但是,難道要因為靶心上已經(jīng)有了箭,就不敢再射出了么?
梓宮。
遍布清江里的水系攔不住大火,楚衛(wèi)梓棠殿終于也和十五年前的晉北天瞑閣一樣消失在煙塵之中。
持弩的人沖進(jìn)梓棠殿,五百個禁衛(wèi)最終也沒有幾個能再沖出來。而在傾圮的宮殿中醒來的,卻覺得自己進(jìn)入了輪回的噩夢。
白馬白衣長弓長箭。
分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的人從頭盔下冷冷看著自己,然后一箭射來。
他就等在那里,要殺死所有梓棠殿里的人。
而遠(yuǎn)方觀望著的人,忍不住簌簌發(fā)抖:“白毅!白毅怎么還沒有死!”
持弓的人聽不到,只是繼續(xù),用弓手引以自傲的目光尋覓著廢墟中的幸存者,然后,殺死。
直到一騎黑馬奔來。
“古月衣。”該是以儒雅曠達(dá)聞名的男人眼神可怕。將死的和遠(yuǎn)處的人看不清,而他卻不會認(rèn)不出這兩人的區(qū)別。
一個是多年故友,一個是一見如故。
“你來晚了。”古月衣并不放松持弓的手,弦上的箭依然在尋找目標(biāo),“我們都來晚了!
“沒有。就算來得再早,也救不了他!毕⒀苌焓窒氚聪鹿旁乱碌墓八约簺Q定死在這里,誰都救不了!
古月衣的肌肉幾乎是僵硬的,息衍也動不了他。
“走吧,都被你殺死了,沒有活人了!
“而且他的仇敵也不在這里!
“要替他報仇,應(yīng)該看向更高的地方!
古月衣終于放下了手里的弓箭,隨著息衍的手望向了西北,帝都天啟。
然后他突然想到素月墨羽終于只是傳說了。身邊這個人黑衣驪馬,只身長劍。
遠(yuǎn)處窺視的人卻退卻了。
暮色四合。
一黑一白兩匹馬消失在荒煙之中。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