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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片斷Ⅰ&凋零的雛菊
觀月小心地推開破舊的屋子的門,朝里面張望了一會兒,確定,在屋子里,光線照不到的角落里,并沒有蟄伏著什么人的情況下,躡手躡腳地閃進去,迅速而小心地關上門。
胃部持續(xù)地傳來疼痛的感覺,即使氣溫適宜,觀月卻大滴大滴地冒冷汗,在一整天都沒有進食的情況下,原本就不適的胃此刻更開始如被絞動一樣抽痛。觀月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抱住胃部,在墻角蜷縮起來。
他慢慢地從背包中找出水瓶和藥,和著冰冷的水吞下兩片白色藥片,直到疼痛稍微緩和,觀月才遲緩地站起來,向屋子的更里面走去。每前進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觀月推開了另一個房間散發(fā)著少許腥味的門,在落滿了灰塵的茶幾下面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背包。
觀月的眼神里瞬間閃過了什么,猶豫了一下以后,走近茶幾后面的沙發(fā),看到了沙發(fā)角的邊緣,微微露出的褐色發(fā)絲。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他繞道沙發(fā)的后面,看到地面上靜靜躺著的裕太。
觀月的呼吸停滯了一秒。
走到裕太身前蹲下,伸出手試探般碰了一下他的臉龐。
“裕太……”
前天還活潑熱情的少年渾身冰冷。裕太一動不動地躺著,仿佛睡著了一樣安靜。觀月俯身緊緊抱住了裕太,原本觸感柔軟的衣料上,此刻是粘稠的一片血肉模糊。觀月從來沒有想到,這個一直跟著自己身前身后,喜歡開朗地大笑,大聲叫自己“觀月前輩”的學弟,這個時候居然會毫無生氣地躺在這個角落里。是不是,如果自己沒有找到他的話,他會一直在這里孤零零地待下去呢?
“裕太,一定不喜歡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吧?”觀月低聲地對裕太說道,手心輕輕地撫過裕太蒼白的臉。僵硬的手指替裕太拉直衣擺,裕太的眼皮似乎動了一下,極其微小地跳動了一下。
觀月小心地擦去沾在裕太額上的血污,看著少年依然緊閉的眼,心底一股悲哀的感覺涌了起來。
眼皮眨動并不代表他還有救,僅僅是神經(jīng)偶然牽動了一下,觀月知道。這個少年早就死了,自己一直以來最抱有希望、最重視的學弟,早就安靜地離開了這里,去了另一個永久寂靜的國度。
“吶,裕太……我們本來已經(jīng)決定,讓你接任下一任的部長,想等到考完試再告訴你……可是,現(xiàn)在,你也聽不到了吧……”
觀月摸著裕太的頭發(fā),眼角明明是在微笑著,眼淚卻痛苦地滑落。死亡原來是這么容易降臨的事,昨天所發(fā)生的一切就像在做夢一樣。
裕太,我真該早點對你說,你很努力,是最好的部員……
咸澀的淚水蹣跚地爬滿面容。
“裕太君,一定也很難以相信吧?……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天……為什么會這樣呢……”
觀月抱著裕太越來越僵硬的尸體,仿佛他還活著一樣低聲對他說話,裕太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就像什么也沒不知道般睡著。觀月坐在地板上,對著窗外,不再圓潤的沙啞聲音輕輕哼起一首歌。
“僕たちの儚い夢
我們所未能實現(xiàn)的夢
枯野に咲く花
是綻放于荒野中的花朵
優(yōu)しい笑顏
和溫柔的微笑
遠く聞こえるあの日のララバイ
遠遠地聽到了那天的搖籃曲
思い出を紡いでた
編織著回憶的故事
……
涙枯れ果てたとしても
就算眼淚會流干
花は咲きえはだす明日のいのち
鮮花盛開的地方就是明天的生命
……”
他反復地哼著這首歌,這是主持校園午間電臺的女孩子們經(jīng)常會播放的一首歌。觀月不知道它的名字,卻不經(jīng)意間記住了歌詞。
只是,這樣的惡夢,要如何才能走得出去呢?
片斷Ⅱ&仙人掌之花
不二看見觀月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背靠著沙發(fā)靠座坐著,嘴角有似有似無的弧度,黑色微卷的劉海蓋住了眼睛。
不二靜靜地看著觀月,并沒有上前,也沒有打算殺了他。
觀月的敏銳,不二早就知道。他知道觀月一定發(fā)現(xiàn)自己進來了,只是他不愿意跟自己有所接觸而已。初見時是這樣的冷淡,再見面還是冷淡,那雙墨色的眼眸容不下自己的存在。因為弟弟的原因他們才有機會互相接觸,只是觀月的眼神不二從來讀不出。
良久,不二忍不住,開口。
“觀月。能聊一下么?”
他看對方并無意理睬自己,反而有一種固執(zhí)的心情涌了上來。不二就地坐了下來,靠在墻上,把背包放下,抱膝看向窗外,漸漸下沉的夕陽。
“如果你不想跟我說話,那么請聽聽我想對你說的話吧!辈欢拖裨跀⑹鲆粋故事一樣,慢慢開口。
“我呢,對觀月一直抱著一種好奇的心態(tài),就像一個孩子對一件不感興趣的卻很高價的玩具那種心態(tài)。孩子并不喜歡玩具,但它遙不可及的樣子又使得他不自覺想要接近它。當那個孩子發(fā)現(xiàn)玩具的珍貴之處時,開始渴望得到手,但這不是一個孩子有能力買得起的玩具,那個時候,孩子除了失望,還會有憎恨。既然得不到,也不愿別人得到,既然不能給自己,那就討厭它吧!
觀月安靜地聽著,依然沒有回話。不二頓了一會,又接著向下說。“可是孩子始終是喜歡那件玩具。于是,他在夢中奔到了玩具店,趁別人不注意抱走了那個玩具,感到很開心。他對它說,盡管我討厭過你,可是今天我還是得到你了,也許媽媽會罵我,不過沒關系,幸好我可以抱著你了。”不二抬起臉,再次看向觀月,內(nèi)心掠過一絲失望。觀月依然是冷淡的,不曾向他投來過哪怕一眼欣喜!昂⒆釉趬糁械玫搅诵膼鄣耐婢,觀月,我如果是那個孩子,現(xiàn)在就想抱走那個玩具,因為這個夢是不會醒的!
不二走到觀月面前,剛想伸手,余光卻看到了沙發(fā)后的背包。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他一步一步走到沙發(fā)后,眼珠恐懼地盯著地板上暗紅色的背包,在看到裕太的臉時,不二尖叫了起來。
他在一瞬間跌坐了下來,慢慢爬到裕太僵硬的身體邊,蒼藍色的眼珠閃過絕望和痛楚,不二抱起裕太,張著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只有急促而沉悶的喘息聲。不二渾身發(fā)抖地看著懷中裕太仿佛陷入沉睡的臉,努力地睜大眼睛,卻被視線中,觀月垂著的白皙的手指扣著的散發(fā)著血腥氣的匕首所吸引,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后為這柄匕首下了某種定義。不二安靜了下來,從下往上看向觀月的臉。
“是你殺了裕太吧……觀月!”觀月唇角的笑容透著詭異,不二瘋狂地站起,雙手剛碰到觀月,卻被對方冰冷的體溫,以及順勢緩緩倒下的身體,震懾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就連心跳都仿佛不再存在一樣。觀月倒在沙發(fā)上,劉海散開來,不二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是睜著的,如黑夜一般深的眼眸,放大的瞳孔里模糊地倒映出了一張驚惶失措的、瘋狂的臉。
不二輕輕地伸出手,指尖撫到觀月白皙的皮膚,似乎想再確定一遍那樣,用力到幾乎粗暴地扇了這張精致的臉一個耳光,然而面前的身體完全沒有靈魂,任憑他哭叫起來,觀月只是安靜地倒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漆黑的眼眸空洞洞地倒映著面前的一切——一張淚流不止的、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從容的痛苦的扭曲的,不二的面容。
“我還沒有向你表白……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我連讓你知道,我喜歡你……連這件事都還沒告訴你——”發(fā)顫的聲音像枯葉在風中互相碰撞發(fā)出的哭泣。
“你怎么可以死呢?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裕太沒有了,現(xiàn)在連你也沒有了!”
不二捧起觀月低垂的臉,顫抖地把嘴唇印在他青白的唇瓣上。一直喜歡著他,而在表白之前他就永遠失去了開口的機會。這種事情并不是一個故事那么簡單,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心仿佛被最鋒利的刀片輕輕滑過,鮮血在自身還沒察覺時就已經(jīng)緩緩地流盡。
“初……初……”不二的眼淚滴落在觀月緊閉的眼瞼上,打濕了他小扇般的眼睫,流入眼下的陰影處,再然后順著臉頰滑落下去。看上去好像在哭。
“初,我真的喜歡你!彼谏嘲l(fā)上,輕輕放下觀月,像對待一個熟睡的孩子一樣。
我該怎么面對不知道我喜歡你的你呢?
讓我陪你一會兒好嗎?
他想。
片斷Ⅲ&灰色的薔薇
跡部殺了觀月以后撿起地上的槍,正要離開,抬頭看見了觀月依舊睜得大大的眼睛,一股嘔吐感突然涌了上來,跡部蹲在門口干嘔不止,那雙美麗的眼睛卻一直地看著他,或者說,透過他,看著別的人。
他在死前突然微笑了一下,對跡部說了一句話!盀槭裁茨悴皇撬!
跡部如觸電一般用力推開了觀月,然后慌亂地逃開。跡部從來沒有那么地恐懼過一雙眼睛,但是現(xiàn)在他只覺得觀月的眼神如此可怕,他就這么坐在沙發(fā)上,維持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對著自己。跡部不知哪來的一股倔強沖上前將觀月的劉海撥下來,完全蓋住了眼睛,然后狼狽地奔出了房間。
等跡部再次回到這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必須找一個能在夜晚休息而不會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而除了這個躺了這么多尸體的屋子外,似乎并沒有其他更適合的場所了。
所以當不二從觀月身邊抬頭看著他,問他,“景吾,你怎么來了?”的時候,跡部完全沒能反應過來,憑著本能便快速地把槍對準了不二,下意識地,用力地扣動扳機,卻因為緊張而射偏,子彈擦過不二的臉頰,帶著一絲血紅,穿進觀月的身體。
跡部看到不二定格的表情時再次扣動扳機,卻驚慌地發(fā)現(xiàn)子彈已經(jīng)沒有了。不二機械的目光從觀月身上的槍口,逐漸轉移到跡部臉上。那張原本微笑的臉一瞬間充滿了恨意,凌厲的甚至摻雜著狂亂的冰藍色眼眸直直地盯著跡部,臉頰的鮮血從那道淺淺的傷口流到了唇角邊,然后再次露出了笑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跡部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轉身剛要跑,槍聲在身后響起,刺骨的痛楚一瞬間從神經(jīng)末端傳遍全身。他慢慢地倒下,不二的身影像慢鏡頭一樣逐漸靠近,失去意識前跡部模糊地聽見他說道,“景吾,我本來不想殺你,可是你為什么要對我開槍呢?……對了,我現(xiàn)在,又失去了小景了……怎么辦呢?誰叫我的武器也是槍……”不二的聲音漸漸遠去,意識越來越模糊。跡部感到一雙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臉。然后,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片斷Ⅳ&陽光寵眷之花
手冢記得,在那天跡部告訴自己他拒絕了國外名校的入學邀請,打算留在日本上大學的消息時,正是午間陽光最炙熱的時候。窗臺上的一盆太陽花肆意綻開,薄而柔軟的花瓣舒坦地接受陽光的照耀。跡部說,“和本大爺一起讀同一所學校吧!比缓笞孕诺匦。
手冢從未想過會有這么一天,他后悔沒有勸他離開日本,后悔跡部說出那句話時,自己欣喜的心情。跡部是如此驕傲而自信的一個人,不屑利用自己家族的力量而躲避參加BR。
荒島上就那么幾間屋子,夜晚不可能在外面度過,所以,即使危險,手冢依舊選擇了找一間屋子藏起來。他不是沒有想過,會不會碰到跡部,畢竟人數(shù)并不多,除非跡部已經(jīng)死了,不然在夜晚相遇的機率還是很高。
手冢開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夜晚是最安全的,盡管有些屋子已經(jīng)破爛得幾乎不能稱之為住所,但手冢依舊耐心地,小心翼翼地尋找跡部。
直到他碰見正要走出屋子的不二。不二帶著奇怪的笑容,跟他打招呼。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哦!辈欢χf,仿佛在閑話家常,“跡部在里面,已經(jīng)被我殺死了!
手冢警戒地緊握住手中的日本刀,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不二的一舉一動。努力忽略不二說出那句話時心臟發(fā)出的鉆心的痛,不二的神情奇怪得令手冢不得更加不小心地對待。
“你不用擔心,他本來已經(jīng)受傷了,我不殺他,他遲早也會死!辈欢^續(xù)闡述著,平靜的口吻更像是在安慰。語氣一轉,不二憐憫地看著手冢。
“你還要去找他嗎?”他輕輕苦笑起來,“我終于找到裕太和初,可是我看到了什么?他們都死了。手冢也是呢,你要找的人,已經(jīng)死了!辈欢{色的眼睛慢慢露出嗜血的光,向手冢舉起了手槍,“既然活著沒什么意義,你就和他一起去死了吧,至少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嗎?”
手?焖俚亻W到另一邊,不二的扣下槍栓的瞬間,日本刀同時也刺穿了他毫無防備的胸膛。
手冢頓住了,驚異地看見面前的人倒下,他的臉上卻揚起了一抹無比明亮的笑,近乎于滿足的笑容。仿佛這一切本身就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
手冢揀起不二掉落在地上的槍。
“不二……你早就知道這是沒有子彈的嗎?”手冢蹲下來,看向不二。
“吶,手冢,你知不知道……我痛苦得想立刻死去……”不二睜眼看向天空,似乎在思考。鮮血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地面。“只有我一個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都不在了……我還活著干什么?……”他喘息著,眼中有著安靜的水光。視線漸漸模糊,他費力地舉起手,攤開,掌心里是零亂的兩撮頭發(fā),褐色和黑色。
“……你看……這是我唯一得到的東西……唯一……留給我的東西!辈欢f著,蔚藍色的眼中有眼淚流下來,劇烈咳嗽起來,然后越來越輕。手冢無措地扶起不二靠在自己懷里,直到看到他疲憊地合起雙眼。他一生都忘不掉,這個永遠微笑的少年,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個表情,不再是笑容,而是哭泣。
Ⅴ終篇&哭泣的天堂鳥
在那個時候,在這里長眠的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些事情。
在被殺的時候,觀月注視著跡部的眼睛,看著那顆右眼下的淚痣,突然想起了一雙流淚的眼睛,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個畫面,可是就是想起了。觀月費力地伸出雙臂碰了一下他的淚痣,即使那樣也只是輕輕地碰到了一下而已,模糊的意識驅使著,唇邊勾起了淺淺的弧度。然后他對跡部說了那句話。
“為什么你不是他。”——可惜你不是他。然后手中的匕首瞬間刺入跡部的身體。觀月知覺中最后的感受是遺憾。他睜著眼睛,維持著笑容,看上去還在笑,卻已經(jīng)不再看得見聽得見和感受得到四周發(fā)生的一切。
他并不知道沒多久以后,有個人抱住他,哭泣著告白,流著淚吻他。
后來跡部也死了,被不二粗暴地拖出房間,丟到走廊上。然后不二回到房間,用匕首小心地割下觀月頸邊一小撮頭發(fā),和裕太的頭發(fā)一起,握在掌心。
不二離開之后,手冢曾經(jīng)進來過,他愣愣地看著跡部的尸體,咸澀的液體沿著手指,從指縫中落下,手冢從來沒有想到那么驕傲的跡部會在這里永遠和自己分開。不是去別的地方,而是最遙遠最決絕的歸所。
那是人們永遠追求,卻也無人愿去的地方。走廊上的血跡刺目驚心,像一朵桀驁的凄厲的血紅天堂鳥,在地面刻出深入骨髓的痕跡。那刻痕不僅留在了地上,同時也像印記般烙在手冢的血液里。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和你一起讀同一所大學。但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手冢蹲下來,雙手擋住眼睛,那種溫暖的東西不斷地不斷地從體內(nèi)某個柔軟的地方泊泊地流出,失控地奔騰著翻涌著,雙手怎么也遮不住它的流失。他睜開模糊的眼注視著跡部沉沉的靜靜的臉龐,眼角下格外刺眼的代表哭泣的淚痣,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是最后一個存活者,以他人的生命為代價換取活下去的機會,那之中有他愛的人。他要如何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沒有機會再對他說一句話,也沒有機會像他曾想過的,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對跡部回答一聲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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