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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天墉城昨夜又下了一場雪,滿眼望過去,滿目的建筑都被一片無垠的白色覆蓋,難得的露出些許柔和。入了冬,
昆侖山至清真氣讓屠蘇的身體似乎好了許多,近些日子,已經(jīng)能夠給下床走動了。許是之前的日子呆得煩悶,陵越每次來見他,都能看到他坐在房門前,呆呆地望著遠(yuǎn)方的樣子。
這一日,好不容易到了下早課的時候,眼看著一張張稚氣的小臉都巴巴的望著自己,臨近新年,即使是最為聽話的弟子也免不了受些影響,接連兩場大雪更是讓這些半大的小子活泛起來。
陵越在心里嘆了口氣,輕輕甩了甩袖子,“罷了,今日便早下半刻鐘吧!
弟子們一哄而散,三兩成群鬧成一片,陵越苦笑著搖了搖頭,自然而然地往玄古居走去。
屠蘇果然又坐在屋外,頭頂上、肩膀上落了些許雪花。他穿著以前在天墉城時的紫衣,短打的款式,顯得格外稚氣。陵越伸手掃去他身上的細(xì)碎雪花,又將長袍脫下,披在屠蘇身上。自始至終,眼前的男子都未曾有絲毫的波動。
“屠蘇,外面天寒,我們回去吧!绷暝捷p聲說道。
“師兄……”百里屠蘇抬頭看他,陵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澄澈地目光中泛著自己的倒影。那倒影白發(fā)紫衣,即使容顏一如往昔,可終究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執(zhí)劍長老的弟子,而是掌門之尊,如今徒子徒孫千千萬,故人卻大多已經(jīng)逝去,而不變的,也只有眼前這容顏了。
“師弟……若是想不起來,便不必再執(zhí)著。”看百里屠蘇稚子般的目光,陵越忽就覺得心中一痛,伸手去碰他的眼瞼,細(xì)細(xì)描繪。
那是他接任掌門之后的第幾年,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知道當(dāng)年一同修道的師弟師妹們大多都已垂垂老去,師尊離去多時,周圍的故人漸漸凋零。陵越便越發(fā)懷念,當(dāng)初那個一去不復(fù)返的師弟。
執(zhí)劍長老的位置常年空懸,漸漸地已新入門的弟子甚至不知曾有這樣一個地位超然的位置存在,曾有一個劍術(shù)決絕的少年值得他為之等待百年,乃至一生。
那個喚作風(fēng)晴雪的女子懷抱著屠蘇上了山來的時候,陵越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甚至有些記不清師弟的臉,卻仍記得那雙清澈卻帶著些許蒼茫的眼睛,仍然記得那少年眉眼間一抹朱砂?墒乾F(xiàn)在,少年卻雙目緊閉,如同死去了一般。
風(fēng)晴雪說,她不知道屠蘇什么時候會醒,或許就此沉睡,直到他魂力消亡,終究還要化為荒魂。她等了他百年,卻終究無法再等下去了,期限已到,她必須回幽都侍奉女媧娘娘,從此恐怕再無機會踏入人間。
陵越接過屠蘇溫?zé)岬纳眢w,看著他平靜的睡顏,輕聲說,“無妨,我還要千萬年可以繼續(xù)等他,想來終究有那么一天。”
他說這話時,并沒有多少底氣,可是也不知是因為昆侖山至清之氣,又或者別的什么緣故,不過三年,百里屠蘇便睜開了眼睛,只是,忘卻了他當(dāng)年下山后的一切。
風(fēng)晴雪、方蘭生、襄鈴、紅玉、尹千觴、歐陽少恭……終究被他一一忘記,卻不知是不是命運的捉弄。屠蘇的記憶,終究僅剩下終年仙氣縈繞,風(fēng)姿秀麗的昆侖山。
“可曾想起了什么?”陵越問道。
屠蘇搖搖頭,“并不曾,只覺得心中空蕩蕩地,似乎總是缺了些什么。”
陵越苦澀一笑,“無妨,慢慢來便是,事事總不可這般如意!彼袷菍ν捞K說,更像是對自己說。
從衣袖中掏出一團白來,小家伙被陵越用體溫捂著,已無方才剛撿到時那般瑟瑟發(fā)抖,微微探出鳥喙,輕啼了一聲。
“阿翔?”屠蘇驚呼,隨后又似乎想起來似的,喃喃道:“不對,這么多年,阿翔早該……”
“方才來時路上,在雪地里撿到的,應(yīng)是迷了路,才誤打誤撞飛上山來的!绷暝郊泵Σ黹_話題,將小鷹塞到屠蘇懷里,“這一陣,由師弟你先照顧,如何?”
屠蘇怔了怔,輕輕撫摸小鷹的絨毛。小家伙似乎對他很是親昵,用鳥喙輕輕蹭了蹭他的手心,發(fā)出清亮的剔鳴。
“既是師兄撿到的,便由師兄賜名吧!
“那便還是喚他阿翔吧。屠蘇,世間萬物輪回,又或者阿翔心中記掛你,所以回來找你,也未可知!绷暝秸f罷,轉(zhuǎn)頭離開。
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陵越躺在榻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當(dāng)年舊事,一件件在腦海中掠過,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師兄,我這一生,即便只剩三日可活,也不過求仁得仁,復(fù)無怨憤!蹦且蝗眨倌暾驹谒矍,低垂眼瞼,長長地睫毛蝴蝶一般顫動。
“既無怨憤,可有遺憾?”陵越顫聲問。
“有!蓖捞K回答,“憾有生之年,恐怕無緣參加師兄繼任掌門的儀式了。”
“僅此而已?”向來穩(wěn)重的天墉城執(zhí)劍長老大弟子第一次如此動容神色,露出一臉絕望悲涼的表情,“百、里、屠、蘇,抬起頭來,看著我說,你可曾有遺憾,可曾后悔下山入世。”
少年抬起頭,一字一頓的回答他:“雖有遺憾,并無后悔。”
陵越渾身一顫,張了張嘴,終究是為說什么,“罷了,你已不是我天墉城弟子,我又何必……”他倉皇轉(zhuǎn)身,卻感到屠蘇從身后抱住了自己。
“師兄!我……我之一生,諸多事身不由己。但過去種種,屠蘇銘記于心。惟愿他日,神魂俱隕之時,能有師兄陪在身旁。太子長琴一生寡親緣,然我臨死之前,若有師兄相伴,縱死,亦是無悔!
陵越瞇著眼,感到溫?zé)岬臏I水從眼眶里滴下來,他不敢回頭,硬聲答道:“隨你!
他抬腳要走,卻感到身后力道變重,身體被禁錮在原地,竟是移動不得半分。
“師弟,你這是何意?”陵越心中一驚。
“還有一句話,屠蘇不敢當(dāng)師兄的面說,只能如此為之,請師兄見諒!
陵越感到溫?zé)岬臍庀⒖拷约旱牟鳖i,身上的汗毛似乎都要炸開了似的,他似乎能感到自己師弟的氣息吹在自己的耳廓里。
“屠蘇一生,除娘親以外,唯將師尊當(dāng)做自己的親人,將師兄當(dāng)做唯一的……愛人……”
那一刻,周圍的一切都靜謐了下去,終年不息的凜冽山風(fēng)竟似乎都不存在了。陵越只聽到那聲細(xì)不可聞的聲音,如同夢魘一般,在隨后的日日夜夜里陪伴他度過每一個孤獨的夜晚。
愛人……
是唯一的……愛人……
只不過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忘記了。
陵越在心中苦笑。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師兄,你可睡下了?”
陵越睜開眼,“是屠蘇?進來吧!
外面似乎又下了雪,屠蘇進了屋,帶入一陣寒風(fēng)和幾縷細(xì)碎的雪花。屠蘇身上盡是半濕的雪水,濕透了半個身子。
陵越嚇了一跳,唯恐他身子受不了,急忙將屠蘇推到床上,將外衣剝?nèi),用被子捂好?br> “胡鬧!有何事,偏要現(xiàn)在來說,小心著涼?”
百里屠蘇凍得瑟瑟發(fā)抖,在被子里縮成一個蝦米,將被他收在懷中的小鷹遞到陵越面前,怯生生地說:“師兄,阿翔生病了,我房中無藥!
陵越無奈,仔細(xì)檢查,只覺小鷹應(yīng)是白日著了涼,于是取了風(fēng)寒的藥丸,用水化開,約莫了分量,給小家伙喂了下去。
又取了一顆,讓屠蘇吃了。
這一夜,兩人擠在一起,夾了鳥兒睡下。
第二日清晨,陵越醒來時,屠蘇仍在他懷中安睡,白皙的臉難得的透出一絲紅潤,他伸手試了試對方的額頭,好在未曾燒起來。應(yīng)是無事,不禁松了口氣。
阿翔似也無事,從屠蘇懷里擠出來,自顧自地跳到桌子上梳理羽毛,悶不作聲地打量著兩人。
罷了,陵越輕輕摩挲屠蘇的臉頰眼角,心中輕嘆,忘了又如何,往后,他還有百余年的時間可以去等,等屠蘇再與他說上一遍。
紅塵滾滾,十丈軟紅,能如他般幸運,可在有生之年,與心愛之人共度余生,已是幸運了。
外面陽光正好,投進來,正巧打在屠蘇的臉上,他顫了顫眉毛,慢慢睜開眼睛,慢慢回過神來,輕聲說:“師兄,早安!
“早安,師弟!
阿翔輕啼了一聲,飛出窗外,在空中打了個轉(zhuǎn),?吭诓贿h(yuǎn)處的一棵大樹上。
風(fēng)雪已停,只余燦爛陽光,待到明年春日雪化,便又是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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