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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2010卡妙圣誕賀文-鋼筆畫
。ㄒ唬
韓麥爾•列斯克是位年過四十的插畫家,現(xiàn)居法國巴黎。巴黎插畫界的人們都很熟悉這位從不畫彩色插畫、只用鋼筆的畫家,他的鋼筆畫干凈利落,簡潔明了,深受讀者的喜愛。他曾在一家雜志的專訪中說,自己全部的繪畫動力來源于患了色盲的女兒。
韓麥爾有個女兒,先天性色盲讓她的世界里只有黑白兩色。所以韓麥爾從不畫彩色的插畫,因為即使畫了,女兒也是看不清的。但是就算只能使用簡單的線條,他也是覺得很快樂的。因為女兒總會趴在他身上,指著他的畫紙問這問那,比如說:爸爸,我想要一只你畫的貓咪,我們能不能去領(lǐng)養(yǎng)一只呀?
但是現(xiàn)在這位著名的插畫家卻遭受著巨大的不幸:他的女兒剛剛十五歲,正是最青春燦爛的年齡,卻在圣誕節(jié)前因為一場車禍而離開了這個世界。韓麥爾悲傷不已,五年前妻子過世,他已經(jīng)把全部的情感寄托在這個女兒身上,而現(xiàn)在女兒又離自己而去,韓麥爾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因此在女兒的葬禮結(jié)束后,他便宣布退出插畫界。人們想挽留這位悲傷的畫家,但是除了說一句“節(jié)哀順變”,什么也做不到。
圣誕節(jié)前一周,韓麥爾乘上了去西伯利亞的火車。他想進(jìn)行一次很遠(yuǎn)的旅行來忘記女兒去世的悲傷,除此之外也是為了完成女兒的愿望——即使她看不見色彩,但是自從她在一本書上看見了美麗的極光后,就纏著父親一定要去親眼看看。她說,即使自己分辨不清色彩,也要去感受一下那個被人們稱為“曙光女神”的極光是如何壯麗的。
那時女兒認(rèn)真的目光還停留在韓麥爾的腦海里。他嘆了口氣,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每年的圣誕節(jié)前后,巴黎都會下很大的雪,厚厚地在地面上、窗臺上積起來,商店里會裝飾起掛滿了五彩的小燈泡和小掛飾的圣誕樹,人們行色匆匆,忙著給孩子們選購禮物。
火車開動了,輕微的搖晃中,帶著“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響聲。坐在冷冰冰的車廂里,韓麥爾有些傷感,別人都在忙碌地準(zhǔn)備圣誕節(jié),自己卻無心留在這個繁華的地方。
。ǘ
車廂里的人少得可憐,到了用餐的時間,餐車?yán)镆矝]幾個人。一天后,列車經(jīng)過了幾個城市,人們上上下下。韓麥爾看著各自前行的人們,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拿出鋼筆和速寫本,百無聊賴地畫起窗外的風(fēng)景來。歐洲此時的天氣大都是相同的,他畫了幾筆,卻找不到應(yīng)有的感覺,索性放下了筆。
天漸漸暗了下來,這時一個身影經(jīng)過他的旁邊,韓麥爾聽見那人的聲音:“先生,這兒有人嗎?”
清冷的聲音很好聽,韓麥爾抬起頭,原來是一個少年,背著一個不大的背包,留著剛剛及背的石青色長發(fā)。他正用他的那雙冰藍(lán)色的眸子看著自己。
被那樣的眼神看著,韓麥爾覺得有一種極其冷冽的氣息將自己包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像是來自極地的冰雪一樣,雖然剔透,卻讓人不敢靠近。
“……這兒沒人!
少年于是坐在了他的對面。韓麥爾細(xì)細(xì)地打量起他來:不是很強壯,有些清瘦,但是皮膚很白,整個人看起來很精致。就像他的一個同行繪制的繪本中那個水晶做的王子一樣,是由所有水晶中最純凈的那一塊雕琢而成的。
他看起來很成熟……雖然韓麥爾一看就明白,這個少年只有十五歲左右。但是那種不符合年齡的穩(wěn)重和沉著卻讓他印象深刻。
少年坐下后一直沉默著,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風(fēng)景。韓麥爾看著他清秀的側(cè)臉,不由想起了他去世的女兒。如果沒有那場車禍,那么也許自己就可以在圣誕節(jié)帶著她去看她最想看的北極光了吧……還有拉著雪橇在厚厚的雪地里奔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的愛斯基摩犬,女兒最喜歡的就是這些可愛的動物。
筆尖一動,韓麥爾畫起了女兒的畫像。也許是對面的那個與女兒年齡相仿的少年勾起了他的回憶,眼前似乎浮現(xiàn)了往年的圣誕節(jié)時,一家人一起圍坐在暖烘烘的火爐前的場景。再看看速寫本上,不覺間畫出的那個熟悉的可愛笑臉,手一顫,鋼筆“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對面的少年依然保持著看著窗外的姿勢,眼神卻向這邊瞥了一瞥。
只見速寫本微微顫抖,那只略微干燥的手似乎很用力地抓著這本同樣干燥的本子。韓麥爾深深凝視著畫紙上簡潔的圖,忘了去撿掉到地上的筆,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發(fā)疼的太陽穴。
咣當(dāng)咣當(dāng),列車軋過鐵軌的聲音很響。盡管如此,車廂內(nèi)卻顯得很靜。
對面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韓麥爾抬頭,只見對面的那個石青色長發(fā)的少年一言不發(fā)地彎下腰,撿起那支鋼筆,輕輕地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做完這個動作后,他又轉(zhuǎn)過那雙冰藍(lán)色的眼睛,繼續(xù)看著窗外。
車廂里的燈亮了,廣播里響起了乘務(wù)員柔美的聲音:親愛的乘客們,用餐時間到了,請各位到餐車就餐。韓麥爾看了一眼似乎在發(fā)呆的少年,起身去了餐車。隨便點了幾樣食物,他也盯著外面沉黑的夜幕發(fā)起呆來。
車上的乘客雖然少,但是聚集到餐車后也熱鬧了很多。大多數(shù)乘客是要到北方去,韓麥爾聽見他們的閑聊,在提到西伯利亞的時候,幾位像是在那里住過的乘客頓時津津有味地談起了每個冬天都能看到的北極光。
“那可真是上帝恩賜的美景。 币粋人說著,興奮地比劃著,“像焰火一樣明亮,真的是曙光之神美麗的面紗呢!”
“嗯……不過極光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喲,”另一個人喝著酒,爽朗地笑著,“要看你和神的緣分!
“是嗎,哈哈哈……”
韓麥爾又看了一眼窗外,什么都沒有。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起身回到自己的那節(jié)車廂的時候,突然看見餐車最角落的座位上,那位水晶一樣干凈的少年正靜靜地坐著,面前一杯冰檸汁,幾片面包。說是冰的飲料,因為韓麥爾看見杯中清澈的液體表面浮著幾塊閃閃發(fā)光的冰塊。
這么冷的天氣,他還喝這個?大概是少年身上特殊的氣場一直讓他注意,韓麥爾輕輕皺起了眉。他一向有胃疼的癥狀,一到冬天就不能喝涼的東西。說起來,還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喜歡在冬天喝冰鎮(zhèn)飲料造成的。
“咯”的一聲輕響,一杯熱牛奶被他放到了少年的面前,“喝這個吧!
少年抬起頭,目光中除了一直就有的清冷之外,多了一絲詫異。
韓麥爾一時不知道怎么解釋自己貌似多管閑事的舉動,局促地看著四周,他說,“呃……我覺得……你還是喝些暖和的東西吧……這樣對胃不好,會得胃病的!
少年有些愣愣地看著他,看得韓麥爾有些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兩杯飲料,目光在兩只杯子間游移,透出小小的猶豫。
韓麥爾覺得,這個時候少年游移的目光像極了自己的女兒。以前她在面對兩樣喜歡的東西時總會猶豫要選擇哪個,不管是飲料還是好看的發(fā)帶。猶豫之后便會苦著一張小臉:“爸爸……我能不能兩個都要呢?”
一時間感慨起來。
“謝謝!鄙倌甑穆曇舨淮螅瑓s很好聽。修長的手骨節(jié)分明,輕輕握住了暖暖的牛奶杯。
這樣才乖……韓麥爾想,盡管讓人看著很成熟,但是畢竟還是孩子。于是不由會心一笑。
“你喜歡西伯利亞嗎?”很自然的,他坐在了少年的對面,和他攀談了起來。少年的眸子雖然寒冷,卻很澄凈,仔細(xì)看來還是很漂亮的。
“……”少年沉默了一下。韓麥爾以為是自己問得唐突了,不想少年卻平靜地開口道:“呆久了也就習(xí)慣了!
說完這句話,他捧起牛奶喝了一口,又轉(zhuǎn)向了窗外。
那樣老成的話語。韓麥爾想,真是個沉默的孩子。
那天晚上,韓麥爾枕著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牧熊嚶暼胨γ娴纳倌晁坪跻恢弊谧约旱呐P鋪上,始終沒有躺下。
。ㄈ
第二天,韓麥爾在列車的咣當(dāng)咣當(dāng)聲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得非常好。這在之前一段時間里可是從未有過的。
少年已經(jīng)收拾完畢,像前一天那樣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盡管窗外的天空仍然是陰沉沉的,少年卻像看不厭一般,靜靜地注視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風(fēng)景。
“早安,孩子!彼坪鯇@名少年有著奇怪的親密感,韓麥爾像是對自己的孩子問早安一樣,向少年說道。但是他沒有想到少年猛地轉(zhuǎn)頭,像是十分詫異這個問好一樣,一雙眸子有些微微的茫然。不過那茫然很快消失了,細(xì)密的冰雪又將他眼中的感情覆蓋起來。只聽得清清冷冷的聲音同樣問候道:“早安,先生!
然后又陷入了無言的狀況。
早餐過后,閑來無事,韓麥爾又拿起鋼筆和速寫本。這回他沒有畫女兒的畫像,而是畫起了女兒最喜歡的一些動物,小貓啊、小狗啊、小兔子什么的。也許是筆尖注入的奇異的靈感,韓麥爾的筆下,一只只逼真可愛的小動物躍然紙上,像是有生命一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畫紙上蹦下來,撲到人們的懷里撒著歡。
韓麥爾的家中原來領(lǐng)養(yǎng)了幾只可愛的貓兒,他和女兒經(jīng)常逗弄它們,看小小的貓兒追逐打鬧著滾成一團(tuán),他和女兒都會開心地笑起來。這時候女兒會把貓兒們一只一只地抱在懷里排好,然后向他展示:“爸爸你看!吉米和艾拉在笑哎!”
凝視著紙上排成一排的貓,韓麥爾微微笑了起來。他曾經(jīng)以女兒逗弄小貓為藍(lán)本,創(chuàng)作過一本繪本,名字叫《圓滾滾的貓》,只是現(xiàn)在他無心再去翻閱而已。
他嘆了口氣,抬起頭,發(fā)現(xiàn)少年正將視線從自己的速寫本上匆匆移開,轉(zhuǎn)向窗外。
“你喜歡貓嗎?”韓麥爾試著問道。
“……喜歡!北话l(fā)現(xiàn)了,少年索性轉(zhuǎn)過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以前養(yǎng)過兩只!
“哦……那它們一定很可愛很聽話吧,貓兒們都很乖的!
“嗯,它們很聽話!鄙倌晗袷腔貞浧鹱约旱耐暌粯,目光深處有著暖暖的色調(diào),神情也不像先前那樣的冰冷,“它們是我小時候從外面撿回家的,爸爸不同意,說流浪的貓不干凈。他說,要養(yǎng)就要養(yǎng)一只漂漂亮亮的!
“我把它們藏在床底下,它們也很乖,有外人的時候絕不會出一聲。后來女仆整理房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它們,爸爸知道后要把它們趕出去!
“那天的雪很大,很冷很冷,兩只貓被爸爸趕了出去之后,每個晚上都在我窗下叫。我想把它們抱進(jìn)來,但是爸爸根本不讓我出去……”
韓麥爾靜靜地看著少年,看著他冰雪雕琢一般的臉上靜默的神情。少年的眼中在劇烈地顫抖,“幾天后的圣誕節(jié)我有事離開了家,和來接我的人在一家小旅店里落腳。第二天清晨,旅店的老板發(fā)現(xiàn),它們凍死在旅店的大門邊……”
“它們還很小,只有一歲大,我去看它們的時候,它們的身體已經(jīng)冰冷冰冷的了,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在臺階下的積雪里……它們一定是知道我要走了,才一路跟著我到旅店來……而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少年垂著頭,雙手抓著座位上的絨布罩子,微微發(fā)抖。韓麥爾看不過去,坐到少年身邊,抬手輕輕撫著他單薄的背。但是當(dāng)他觸到少年時,明顯感到少年全身一震,接著他抬起那雙寒霜一般的眸子看著韓麥爾,仿佛之前沉浸在回憶中的那個悲傷的少年根本不存在一樣,站在面前的只是那個不輕易讓人接近的水晶王子。
韓麥爾苦笑起來,他也不知道怎么和這位少年交流才好!斑馈闶莻好孩子!
少年冰冷的眸中透出一絲疑惑,旋即又垂下頭:“但是它們還是死了,我沒有保護(hù)好它們!
“別這樣,孩子。”韓麥爾勸道,“如果你沒有幫助它們,它們可能會繼續(xù)流浪,但是你收留了它們,你給了它們溫暖和愛,所以它們至少是幸福的,知道嗎?”
“……”
“我有一個女兒,大概和你一樣大吧……看著你我總會想到她!辈恢挥X中,韓麥爾講起了自己的女兒,“”她很可愛,很喜歡小貓小狗什么的,每次看見流浪的小動物都會想辦法把它們收養(yǎng)到家中,你一定無法想象,那時我的院子里有很多小小的毛茸茸的動物,走幾步都怕不小心踢到它們!
說到這兒他輕輕撇了一眼少年,發(fā)現(xiàn)他正認(rèn)真地聽著,一雙透亮的藍(lán)眸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但是現(xiàn)在不可能了……”韓麥爾看向窗外,手上摩挲著速寫本的邊沿,語氣低緩了起來,“除了她最喜歡的那只薩摩耶,其他的我都送去動物保護(hù)站了!
“……為什么?”
“……”韓麥爾坐著沒有動,眼角雖然有些濕潤,卻還是淡淡地說出幾個字,“車禍,她不在了。”
長時間的沉默蔓延開來,少年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孩子,你喜歡極光嗎?像夢幻一樣的景象。”韓麥爾吁了口氣,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打破了難耐的沉默,轉(zhuǎn)向少年,一雙藍(lán)灰色的眸子里盡是對晚輩特有的慈祥,“我的女兒很想去看看,不知道我和曙光之神有沒有這個緣分呢!
。ㄋ模
氣溫明顯降低了,列車已經(jīng)進(jìn)入了西伯利亞的地界,隔著車窗的雙層玻璃,外面的風(fēng)景漸漸白了起來。同時白天的時間變短了,幾天之內(nèi)的變化是如此的明顯。
這幾天韓麥爾和那名少年熟識了起來。盡管那個少年還是冷冷地不愛說話,但是自從那次說了關(guān)于貓的事情后,少年也與他漸漸地親近了起來。比如到餐車就餐的時候,他會拿雙人份的牛奶和面包,在韓麥爾畫畫的時候,偶爾插話問一些和畫中景象有關(guān)的東西。簡單的交談中,韓麥爾發(fā)現(xiàn)這個成熟的少年其實也有很孩子氣的一面,比如不喜歡沙拉醬,不喜歡太甜的食物,甚至對著一團(tuán)點綴了一小圈紅豆沙的土豆泥皺起了眉頭。皺眉之后,還是用勺子小心地挑開紅豆沙,只把土豆泥吃了。
“旅行很愉快,遇見一個冷漠但可愛的少年。”在那天畫的圖上,他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待到簽上名字和日期時才發(fā)現(xiàn),今天已經(jīng)是12月24日了。
平安夜啊……他看看窗外,此時外面已是人跡少有的北方大平原,要行得很遠(yuǎn)才能看見幾個不大的村落。車廂里的乘客們經(jīng)過了幾個站點的上下,早已是寥寥無幾,一個車廂里平均只有七八個人。因為人少,所以乘客和列車上的乘務(wù)員們,彼此都熟悉了不少。
說起來從早上問過早安后,直到午餐的時候少年都沒有出現(xiàn)。他有些奇怪,轉(zhuǎn)念一想,也許是有什么事情吧,也就沒有在意。
中午在餐車有乘務(wù)員贈送平安果,一個個洗得干干凈凈的蘋果或者紅蛇果被裝在精美的包裝袋里,每個人都有一個。韓麥爾掂著手中新鮮的果子,環(huán)視整個餐車,唯獨沒有那名青發(fā)少年的影子。
怎么到吃飯的時間也不過來,他想。于是轉(zhuǎn)身叫住乘務(wù)員:“請問我能再拿一個蘋果嗎?”
“不好意思先生,每名乘客只能拿一個平安果!睖睾偷某藙(wù)員禮貌地微笑著,“請問您是想給您的孩子也拿一個嗎?”
……孩子?
“那位經(jīng)常和您一起的石青色頭發(fā)的孩子呀,他怎么沒來用餐呢?”乘務(wù)員仍是微笑著,“那樣的孩子很容易被注意到哦,代我向他問候一聲圣誕快樂!”
“啊……好的好的!表n麥爾回過神,向她道了謝:“我代他謝謝你!
用餐時間過了,那少年還沒有出現(xiàn)。韓麥爾于是拿了一些面包,連帶著兩個蘋果一起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車廂。還沒有走到,他明顯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寒意。在開著暖氣的列車上,是不應(yīng)該透進(jìn)外面的寒冷氣息的。
他有些詫異,仍是向著自己的車廂走去——那應(yīng)該是最冷清的車廂,除了他和那名少年,沒有第三名乘客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韓麥爾在踏進(jìn)車廂的瞬間,似乎看見一縷金色的光芒緩緩散去。
看見有半天沒見的少年正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似乎是在睡覺。這樣睡著可是很容易生病的,韓麥爾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東西,拿過自己的大衣給少年輕輕蓋上。
“謝謝。”沒多久少年就醒了,一雙冰藍(lán)色的眸子看不出一點睡醒后的迷茫,似乎盤旋在其中的永遠(yuǎn)是不化的寒冷。
“沒吃午飯吧,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看少年醒了,韓麥爾少有地訓(xùn)誡起少年來,仿佛這并不是旅途中結(jié)伴而行的陌生人,而是自己的孩子一樣,“不吃午飯也會生病的啊!
“……我不餓!鄙倌赅瘩g,而后又加了一句:“真的!
“……算了……”面對這樣倔強的孩子,韓麥爾也沒轍。視線掃過放在一邊的平安果,他忽然溫和地笑了起來,“這個總要吃吧,今天是平安夜呢!
“……”少年沒有答話,視線卻轉(zhuǎn)到兩只包裝得十分精美的平安果上,不太習(xí)慣接受別人照顧的他,眼神依舊在游移著。
“這個是我特意為你拿的哦,一定要吃掉的!表n麥爾看著少年,一瞬間似乎看見了自己女兒的身影,聲音里帶上了淡淡的慈愛,“就當(dāng)是我請你幫個忙,幫我女兒吃掉,可以嗎?”
少年看著他,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韓麥爾微笑地看著他,忽然發(fā)現(xiàn),少年的眼睛深處,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思和嚴(yán)肅。
(五)
白天總是那么短暫。夜幕很快降臨了,車廂里亮起了燈,柔和的光線使得這列行駛在北方平原上孤單的列車也有了些許童話的色彩,仿佛宮澤賢治先生筆下的《銀河鐵道之夜》中那列行駛在銀河群星之間的小火車一樣,一路灑落淡淡的溫暖。
廣播里很應(yīng)景地播出了圣誕節(jié)的歌,即使在空曠的車廂里,也有了一些節(jié)日的氣氛。韓麥爾依舊拿著鋼筆和速寫本在畫畫,聽著廣播里歡快的歌聲,心情忽然好了起來。轉(zhuǎn)頭看看窗外沉入夜色的天空,他想,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極光呢。
車廂里忽然經(jīng)過幾名乘客,大約都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只見他們背著一些樂器,臉上都是節(jié)日的興奮和爽朗?匆婍n麥爾的時候,他們熱情地打著招呼:“圣誕快樂,先生!”
“圣誕快樂!”他也向他們打招呼,心里忽然被一種暖暖的情感填滿了。
“晚上我們要在餐車舉行演出,請您一定要來捧場啦!”看上去最年輕的那名青年向韓麥爾熱情地介紹,“大家一起來,多熱鬧!”
“啊……好的好的,我一定捧場!”
一行人說說笑笑著走了過去,韓麥爾微笑著目送他們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年輕真好啊……”
一旁的少年慢慢抬起頭來。
“年輕,才能將自己的光輝放射得最燦爛啊……這樣才不會后悔一輩!表n麥爾抱起胳膊看著窗外,微微笑著,“這樣多好啊!
少年愣了一愣,一雙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像是在思考著剛才那句話的含義。
被少年的目光注視著,韓麥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讓你見笑了,人上了歲數(shù)就喜歡念叨一些有的沒的……”
“不是的!鄙倌觊_口道,“您說的很對!
這時少年的眼中,蕩漾著一種認(rèn)真的神色。那種神色讓他看起來一下子又成熟了不少。
晚上——說是晚上,其實全靠時鐘的標(biāo)記顯示的是晚上八點——裝飾一新的餐車?yán)铮瑯逢爺[開了陣勢,無論是鄉(xiāng)村音樂還是搖滾rap都博得了乘客們的歡呼和喝彩。這一刻仿佛可以讓人忘卻自己身為旅人的孤獨和不快,大家一起狂歡著,慶祝著圣誕節(jié),就像這個節(jié)日不僅僅是為了紀(jì)念耶穌降臨一樣,它所寄托的還有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
任憑外面刺骨的寒風(fēng)呼嘯著刮過,車廂內(nèi)的人們早已忘卻了寒冷,一股暖暖的溫情在人們中間傳遞。大家一起舉杯慶祝,一起唱著歌,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著興奮的紅光。
韓麥爾忽然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v然有數(shù)不清的哀傷和愁緒,但是人們不能一直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在這樣的節(jié)日里,他那可愛的孩子是絕不會露出難過的神情的。同樣,自己也不能輸給她啊……
他舉起酒杯,向著濃黑的夜幕微微笑著,現(xiàn)在自己的女兒也一定在天堂里,用著一如既往的歡快神情看著自己吧。
“圣誕快樂,我的孩子。”
然而奇跡發(fā)生了。在他低聲地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黑色的夜空中忽然亮起了一個小點。韓麥爾有些詫異,卻見那小點慢慢擴大,由一個極小的光點變換成飄渺的輕紗,微微飄動著像是節(jié)日里裝飾的彩帶,閃動著瑰麗的紫紅色。那紫紅色有深有淺,又像極了舞者裙擺上飄飛的褶皺。
這時車廂里的人們似乎都注意到了窗外的異樣,紛紛轉(zhuǎn)過視線看著窗外,驚嘆、詫異、驚喜瞬間寫在了人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仿佛眼前展現(xiàn)的不是明亮的極光,而是洗禮靈魂的圣歌。
高雅的紫紅色漸漸暗去,數(shù)道亮黃色的光幕垂天而下,像是曙光女神的宮殿里用晨間最純凈的陽光編制而成的細(xì)細(xì)紗簾,這紗簾似乎又折射了翠色欲滴的青草,亮黃之中,幾縷淺青色在徐徐搖晃,像是活的一樣,熠熠生輝。
亮黃與淺青之后,是耀眼的銀白和潔凈的淡藍(lán)。比雪花更加純潔的白色、比天空更加悠遠(yuǎn)的淡藍(lán)幾乎籠罩了整個平原,將這個只有白雪的世界裝點成了夢一樣的地方。車廂外是一片明亮的空間,似乎前面就是女神那高貴典雅的殿堂,而且自己已經(jīng)聽見了女神和她的侍女們在唱著古老而悠揚的歌謠。列車在這樣的天空下駛過,就像一條長長的魚兒在斑斕的海底游過去一樣,包圍著自己的全是那夢幻的色調(diào)。
人們驚嘆之余,紛紛低下頭祈禱著,連火車的聲音也安靜而柔和起來。韓麥爾望著天際那舞動著的光芒,幾乎要落下眼淚來,這是值得永遠(yuǎn)紀(jì)念的景象。
下意識地尋找那名清冷的少年,韓麥爾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出去了。心想他是不是不喜歡這樣喧鬧的環(huán)境,他也離開了餐車。
讓他更加意外的是,在他回到車廂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光線要更加得明亮而溫暖。隨機他看見了讓他難以忘記的一幕。
那名少年周身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暈,細(xì)小的冰晶環(huán)繞在他的周圍,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上下飛舞。少年閉著眼,眉頭深鎖,蒼白的臉頰更顯得有些透明。待他周身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的時候,天邊的極光也隨之慢慢消失了。
韓麥爾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愣愣地看著少年放下手,雙腿一軟幾乎要倒下去時,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接住他。
少年清冷的眸中有些疲憊,但是看向韓麥爾的神情卻十分坦然!澳呐畠骸欢〞芟矚g的……”
“孩子……你究竟是……”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韓麥爾擔(dān)心地看著少年疲倦的臉,終是問了出來。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很干凈,像是水晶王子終于找到自己遺落的鉆石筆尖一樣,是最純真的笑容。韓麥爾驚訝地注意到,幾天的旅行中,少年從沒有笑過。
“自己的光輝……這樣做真的很好呢……”少年看著自己的手,釋然地笑著!安挪粫蠡凇
第二天一早,韓麥爾發(fā)現(xiàn)少年已經(jīng)走了。
這一段路程似乎沒有什么站點,他不知道少年究竟到哪兒去了。
也許……他就是那個水晶王子,去尋找屬于他的真正的那片雪域了吧。
低頭看看自己的速寫本,上面短短地寫了一句話,字跡很工整很漂亮:“謝謝您這一路的照顧,我感到很開心,您讓我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落款是簡單的一個名字:Camus。
。
五年后,韓麥爾結(jié)束了在外國的游歷,回到了法國。人們對這位重新回歸的畫家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人們詢問他在旅途中經(jīng)歷的最難忘的事情時,他笑著回答說:那個為我的女兒和我點亮了極光的少年,我想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他。
“那么那位少年,您期待和他再次見面嗎?”一名記者問。
明朗的天空中,有鳥兒吱吱喳喳地飛過。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可以多笑笑!
人們笑了起來,他們?yōu)檫@位幽默的畫家能回來感到高興。
“請問您有打算繪制新的作品嗎?”
“可以透露一點構(gòu)思嗎?”
……
回到家的時候,黃昏已經(jīng)悄悄來臨。韓麥爾坐在陽臺的搖椅上,靜靜地看著落日。
在外的五年內(nèi),他曾經(jīng)第二次踏上西伯利亞的凍土平原。那時他在一個小鎮(zhèn)的集市上看見過一名有著石青色長發(fā)的男子,身邊跟著兩個活潑的孩子,他們親切地叫他“老師”。
男子看見了韓麥爾,他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懷念。他們彼此寒暄了幾句,男子優(yōu)雅而自然的笑意讓韓麥爾感到欣慰。
“好好生活。”道別時他對那個昔日的少年說。
“我會的。”他看著韓麥爾,忽然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爸x謝您,先生。”
“我也要謝謝你呢,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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