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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國四季·假托
秋日:
“今天看了一卷書,”男子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完全不在意家臣惶恐的目光:“說的是兄長是弟弟親生父親的事情,佐征聽說過這樣的荒唐事么?”
家臣佐征佝僂著背,竭力控制著自己,以防牙齒打戰(zhàn)的聲音驚擾了夢囈一般的主人。
“秋天到了呢,佐證……”似乎本來就沒有打算得到什么回應(yīng)似的,男子繼續(xù)他的低語:“目下該從奈良回來了吧,不知道八政姬姐姐生了個什么……佐征,你說會是男孩么?”三上八政姬的來信告知了一件事情,那是九個月前春風(fēng)沉醉的晚上種下的果。
“大,大人……”四十七歲的武士乾綱佐征大著膽子回道:“從奈良到這里需要八天呢,目下君最早也要后天才到……如果大人等不及,我……”
“不用了,這個不重要!
“是……”佐征用眼角瞟了瞟墊在膝蓋下雪白的羊毛氈子和那把邪氣的長刀,不禁被淡金色櫻花紋旁那雙修長有力的亂了心智。殺人、殺人、還是殺人……自從主人第一次舉起這把妖刀為自己的父親行了介錯之后,廉江瑋石成了這座山中幽齋的主人,所謂殿閣就是這里。
江道源的殿閣,楓葉種滿蜿蜒而上的石徑,一到了秋天,山路就成了火的回廊,而遍植名為獅子火的菊花則是廉江瑋石自己的喜好,菊花與刀,火紅的菊花、蒼白的刀……
“天皇陛下和大納言目前不在京都吧!苯衲戟{子火沒有開花,夏天的時候莫名起了天火,燒掉了所有的花枝,奇怪的是到了秋天的時候,已經(jīng)消失了二十多年的黃色野菊卻開滿了池塘畔的低地。佐征還是沒有吭聲,他跪著的姿態(tài)變得平靜,似乎變成了守護(hù)在墓道兩邊的翁仲,合宜而寧靜的呆著。
為什么要問這么愚蠢的問題呢?廉江瑋石倒下身子,臉朝天地臥在竹塌上,無論是八政姬姐姐的孩子還是天皇抑或是大納言這位貴人,跟現(xiàn)在的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佐征,明年,請陛下再賞賜些花種,看不見那火一樣的顏色,我又要發(fā)病了……”
“是!弊粽飨バ袃刹剑康介角,他看見主人的目光黯淡了下來!按笕恕薄澳肯聛砹说脑,讓他先回家看看吧,不必急著來……他還年輕,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唯一可以逃避的地方,闔上眼睛的瑋石心想:比其京都的華麗和奈良的純樸,江道源這個小地方唯一可以炫耀的就是清秀的山水了吧,可惜,沾染了鮮血的山水已經(jīng)污穢了。
“大人……”廉江瑋石想要回應(yīng)佐征的呼喚,可是一種矜持控制了他的四肢,這種矜持……
※ ※ ※
春天:
上一年春天,三上家宅。
“廉江大人真是不厚道,專門取笑女孩子呢!笨┛┛┛┑男β曄笠恢粴g快的母雞,就算是大納言家的女公子,八政姬也可以笑的完全沒有樣子。逃一樣地竄過鋪滿雛菊的草地,穿著白拍子樣式褲裝的女子假裝驚恐地躲避著對面廊下兩名年輕男子的目光。繼承了父親爵位的三上碧五郎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而作為指腹為婚對象的廉江瑋石則是一貫的寧靜如水,這種刀一般鋒利的靜謐,三上家的兄妹早就習(xí)慣了。
偽裝成白拍子的八政姬盯著廊下青衣男子璀璨的眸子,總是懷疑里面是不是隱藏的黃金。剛剛拒絕了內(nèi)大臣職位的廉江瑋石此次是來回應(yīng)當(dāng)年的娃娃親的。
“那么,廉江大人下定決心了么?”
“是的,”抬起金色的眼睛,廉江瑋石的唇角帶著一絲微笑:“恕我無法履行婚約,三上大人!
“啊,是這樣啊……”碧五郎捏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似乎并不感到驚奇,雖然心里不開心,但是娶一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女人是碧五郎自己也不能想象的。“天皇陛下委托我來向女公子請求,希望能夠入宮進(jìn)奉……”廉江瑋石的聲音象冰一樣清冽,然后三上碧五郎聽到了自己自尊心碎裂的聲音:“怎么會這樣,瑋石你……”
“殿閣的命運(yùn)就是效忠天皇陛下的意愿,大納言大人有懷疑嗎?”
“啊不,”發(fā)現(xiàn)自己想法完全不對的碧五郎望著換了正裝裊裊娜娜而來的妹妹,即使是八重櫻般色澤素雅的外袍也不能掩飾她活潑的氣質(zhì)。這樣的妹妹,跟冰一樣冷靜的廉江瑋石卻有某些相象的東西,把細(xì)瓷杯子放還在竹臺上,三上碧五郎故作鎮(zhèn)靜的回應(yīng)道:“天皇陛下看上小妹,竟然請您……”
微微一笑,顛倒了春天的嬌媚:“我來說比較合適吧,省的大納言覺得在我這里交待不過去,徒添煩惱……”廉江瑋石從軟榻上站起來,望著園中已經(jīng)開放的蓮,俊秀的臉上顯示出沉思的表情:“京都的菏,開得真早!
“不過是今年特殊而已……”
“琳羽皇后死了,后宮無主啊!
“是!比媳涛謇梢舱酒饋恚匀坏匕央p手換上了身旁人的腰:“八政姬是去填補(bǔ)空缺的吧……”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是自己的妹妹了,八政姬也是這種泛著紅光的黑色長發(fā)吧。“不想做內(nèi)大臣,所以天皇陛下選擇了八政姬是么?”大納言把臉埋在除去高冠的長發(fā)里,那里,沒有血的氣味。
※ ※ ※
夏夜:
長長甬道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殿閣將軍廉江瑋石知道那些刺客和自己一樣,正在黑暗中摸索著。天上沒有月亮,連星光都被遮蔽了。夏日夜晚的蟲鳴在寂靜中變得無比清晰,好像在檢視生命一樣肆無忌憚地刮搔著執(zhí)刀著的神經(jīng),血腥的氣味彌漫在溽熱的空氣里,那是被殺死的兩名侍童的,尸體還沒有來得及腐敗,靈魂也許已經(jīng)去遠(yuǎn)。
緊跟在身后的那個人也握著刀,和瑋石手上的不同,名刀玄明刀鋒是黑色的。兩者人背靠著背站在甬道中央,溫暖的體溫從單薄的白色單衣傳過來,給彼此帶來了勇氣和信心;赤裸的小臂相抵著,披散的長發(fā)被汗粘結(jié)在彼此的身上,好像萬年而來的默契一般。
廉江瑋石側(cè)過頭,右手的庚白似乎在虛空中劃過,啪的一聲,又除掉一個。背后傳來笑意,無聲卻明顯!昂谩!辟潎@聲透過血管傳來,只有言者和聽者用靈魂交流著!斑有一個,交給我。”瑋石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又是一聲悶響,這是最后一個……
長長的嘆息傳來,隨后是刀落在地板上的聲音!艾|石!北澈蟮娜宿D(zhuǎn)過身,雙手挽起烏黑卻含著紅色發(fā)絲的那一捧潮濕亂發(fā),順勢攬住穿著精濕單衣的臣子:“這種味道真甜,好像桐花釀造的新蜜啊。”
“請您不要再涉險一個人到別院來,宮里的細(xì)作……”跑到荒涼的別院來,難道真的是因為懷念童年時被軟禁的時光么?
“知道了知道了,”慵懶的聲音在逐漸接近的雜沓腳步聲中顯得滿不在乎:“有你在我會死么?瑋石對我太沒有信心了!
燈火亮起的時候,衛(wèi)士們被油汗和惶恐蒙住的眼睛里看見天皇和殿閣將軍站在回廊門口,冰冷的氣勢從廉江瑋石身上輻射到他們跪拜的地方,而妖刀庚白則整齊地插在腰帶里。冰一樣的武士,就是廉江瑋石這樣的人。
※ ※ ※
冬晨:
朝華女御三上八政姬生了一名女孩,那天正好是立冬。早上下了一場小雪以后,便積在枯枝上不肯化去。羽翔天皇放下手里繁重的工作來看望新生兒,那種幼小生命柔軟的觸覺讓他流淚了。“雪姬吧!
雖然不是第一位公主,但是雪姬一出生就成了宮廷里的焦點(diǎn),白雪一樣的肌膚,點(diǎn)漆般有著神采的眼睛,無論是酣睡的樣子還是無意的笑顏都能讓宮女們感到愉快。
朝華女御在月子里就補(bǔ)了皇后的缺,稱號就叫朱雪。
別院里獅子火沒有來得及剪枝就莫名地枯死了,當(dāng)內(nèi)宮總管請示應(yīng)著涼而有微癢的天皇是否到別處采集的時候,得到的回答卻是不再需要了。
“女兒很可愛,瑋石!鼻沧吡怂械膶m人,天皇怔怔地望著坐在床角的白衣男子:“第一個孩子夭折了,真對不起。”廉江瑋石微笑著,披在身側(cè)的紅色半袍顯得腰間的庚白越發(fā)的凌厲:“沒有成功,應(yīng)該是我說對不起才是,不過,雪姬應(yīng)該可以給陛下帶來快樂的!背A女御因為在孕期受了巨大的刺激,所以本當(dāng)秋天出生的孩子流產(chǎn)了。如果不是恢復(fù)的好,今年雪姬也不會降生。
“你知道嗎?我流放了大納言,沒有殺他。我本以為自己會殺了他,結(jié)果……還是不忍心啊。”
“這些都是注定的,碧五郎他也是應(yīng)遂了命運(yùn)的安排而已!蹦乔嗌木浦留在唇間,廉江瑋石想起了去年自己返回殿閣時,天皇和大納言跟自己的最后一次聚會。這么做,也是為了保護(hù)天皇不被流言傷害吧,所以,有什么可以怪的呢?
“我聽說他現(xiàn)在只是一味發(fā)呆,幾乎不跟人來往,似乎是在等死的樣子。”天皇坐起身子,想把手去撫摸那頭泛著紅光的長發(fā),但是還是忍住了:“我們?nèi)齻怎么會走到今天這步,瑋石……我聽說你吐盡了身上的血,連被褥都浸透了……莫非,那個和尚說的靈華散盡的批詞靈驗了!
應(yīng)驗了又如何呢?被批作松威的羽翔天皇和那個已經(jīng)與瘋子無異的大納言的命運(yùn),在童年跑進(jìn)那所荒涼寺院的時候就注定了吧。而自己,終于沒有留下一點(diǎn)半分骨血,即使八政姬蝕骨的纏綿也不能抵御三人宿命的連接吧。
所謂寂寞,明明擁有卻相隔萬里也算是其一吧。想到這里,廉江瑋石站起來,在天皇茫然的呼喚里一寸一寸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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