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地往前走，周圍一片陰暗。撥開面前的樹枝之后，卻見到有人在樹旁挺直著身子站著，仰首向天，一身黑衣幾乎與周圍夜色融為一體。
　　他開口，輕輕喚了一聲，“東來�！�
　　那人微微回首，本是冷峻的神色卻慢慢化了開來，竟是緩緩綻出一個溫和的笑。
　　對他而笑……
　　他手中持了一塊骨骸，捂著鼻子將它抬起，遞到身旁站立的人面前�！坝行┪l(fā)黑，應是中毒而死。”
　　那人向后稍稍退了一點，微帶嫌惡地輕輕側了側頭，開口說，“狄仁杰，一只死狗，你至于這么認真研究它的死因么？你最近是不是太無聊了？”
　　那聲音雖是低沉，卻萬分悅耳好聽，讓他忍不住瞇了眼，似已陶醉。
　　醉在那人的聲音里……
　　他騎在馬上，旁邊有人并騎而行。他聽到自己說，“賈大人的奏折上，必定寫了些什么。”
　　身旁的人轉向他，帶著些微笑意，語氣柔和地應了一聲，“那我晚上去他家查一查�！�
　　他笑，他點頭，他帶了點無賴地回望那人：“東來，我突然想到，賈大人家附近，似乎有一家賣臭豆腐的，回來的時候你正好幫我捎一串？”
　　那人臉色丕變，狠狠瞪了他一眼，催馬前行，將他遠遠甩在了后面。
　　他望著那人的背影，一直在笑。
　　只是笑容里，卻漸染了悲傷……
　　朦朧中他微微睜了眼，頭頂是陰暗腐朽的屋頂，除了黑色就是灰色，不復見方才的蒼白。
　　他重新閉上眼。任自己再次緩緩地沉了下去。
　　他一步步地向前走，心卻因不安而狂跳。明明是陽光明媚，卻只讓人覺得透骨冰冷。
　　他抬頭看看晴朗天氣，再低頭時，眼前有門霍然打開。
　　有什么燒了起來，純白的顏色在他面前一點點焦黑，風吹過，煙塵盡散，眼前只有一層薄薄的黑塵。
　　他動不了，心在痛，卻動不了哪怕是分毫。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被燒成灰燼……
　　他手中持了一塊馬韁扣，慢慢將它抬至自己眼前。中途幾番停頓，似是手里的東西有千斤重，讓他怎樣用力，都拎不起。
　　耳邊有聲音不斷縈繞，已經(jīng)不似人的聲音，已經(jīng)不是他熟悉的那個聲音，卻生生敲打的他渾身劇痛，只能無力地彎了腰，握緊了手里的東西。
　　那是他留給他的唯一……
　　他騎在馬上，似在追趕什么人。他記得心中的悲痛，他記得心底壓抑不住，幾欲噴發(fā)的刻骨仇恨。
　　他看著舊日好友在他面前也化作灰燼，他的眼中卻只剩冷漠。
　　報仇，是他為他唯一能做的事……
　　在巨大的心痛中他再一次睜開了眼。仍舊是暗沉的仿若虛無的空間，耳邊卻有模糊的聲音響著，似乎在對他說著什么。
　　不是他想聽到的那個聲音。他疲乏地想著，默默閉了眼。
　　他一步步地向前走。眼前的景色很熟悉，似乎已經(jīng)看了一輩子。林立的朽木，層層的巖石，沉靜的死水。
　　大片的黑暗中卻突然透出一份蒼白，與眾不同，刺得他眼睛微瞇。
　　他小心地走過去，卻不敢靠近，在離那人幾步遠的時候停下。他聽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東來？”
　　那聲音里有惶恐有猶豫，也有著震顫的驚喜。
　　那人緩緩回了頭，對他挑高純白的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狄仁杰，你不會是不認識我了吧？”
　　他狂喜，他幾步上前，他伸了手，他將那人用力地抱進了懷里。
　　他的手握緊了另一只手，那只手膚色蒼白，手指纖長有力，透出男人獨有的強硬。十指糾纏間，有些微痛，卻讓他更緊地貼向身下的人，一次次蠻橫地闖進他的身體里。
　　他聽到自己一聲聲地喚，“東來，東來，東來……”
　　他聽到有人斷續(xù)地叫著他的名字，狄仁杰。那聲音里褪去了平日里的囂張急躁，帶了幾分柔情，也染了幾分色情。
　　他靜默地站在湖邊，身旁有一抹高挑身影相隨。
　　他轉了身，與那人面對了面。那人唇角微微挑著，眼簾半垂，白色的睫毛下掩映著黑色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他。
　　他心里微微一動，伸了手，想去將那純白的睫毛一根根數(shù)清楚。
　　只是剛剛觸到，眼前的一切便如同被石子投破的湖面一般，從指尖一圈圈漾了開去，在一波波的漣漪中逐漸減淡，消失……
　　他緩緩睜開了眼，耳邊那模糊的人語逐漸清楚，他聽到汪驢在說，“狄仁杰，你可總算清醒過來了。這場病太兇險，我差點以為你會就這么睡死過去了……”
　　望著昏暗卻清晰的屋頂，他淡淡一笑，“若就這樣睡死過去了，那我也不是狄仁杰了�！�
　　只是，若能就這樣睡死過去，卻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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