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轉(zhuǎn)
　　1
　　打開門的那一剎那，我就有想朝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里的那個即使折疊起來也看得出來很高的家伙扔一切可以致命的器具。

　　家里窗戶完全沒開。

　　我和他隔著只有兩米遠，竟然看不清彼此的臉。不知道這家伙一天抽了多少煙。

　　雖然收留浩才三天，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有打人的沖動了。

　　他一臉無所謂地沖我嚷著：“快去做飯！餓死了�！�

　　“干脆餓死你算了。”

　　“我就知道你是個無情的人樣生物，才跑來你這里避難的。反正在這兒也不會受到好的招待，以后也不用費心還你人情�！�

　　我直接把包沖他砸過去。他伸手把包接住，遙控器啪嚓掉在地上。

　　浩在這周周三一大早一臉疲憊砸開我的房門。從那時進門到現(xiàn)在一直萎靡地蜷縮在家里，過了三天飯來張口的生活。

　　據(jù)他自己說是向公司請了假跑來我這里避難的。

　　公司里一位漂亮女孩一直對他緊追不舍，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和他父母接觸并討論他和她的婚嫁了。

　　雖然已經(jīng)有兩年沒見過面，但是對于他交女朋友的消息總是從各種渠道傳到我的耳朵里。

　　奇怪的是，他怎么那么篤定，跑來我這里避難不會打擾到我？竟然毫無愧意地又把這里當成男生寢室，無節(jié)制地抽煙，熬夜到凌晨兩三點……

　　“這兩天我休息，要不要約幾個同學(xué)見面，你兩年沒來這兒了吧？”畢業(yè)后就離開這座城市。

　　“不要，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

　　“我們兩個大男人有什么好玩的？”

　　浩不接話，自顧自看著電視上跳動的畫面。

　　不確定這么問是期待他說什么。
　　本來以為心已經(jīng)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狂跳了，可是這兩天每次回家看到他還在，就覺得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

　　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躲躲閃閃的游戲，放棄或者直接告訴他，然后失去他……一想到可能會失去，連做朋友的機會都可能沒有，就不由自主又用朋友的假面來面對他。

　　兩年里，一個人住，每到周五都會有種隱約的落寞感。這種不愉快的感覺從早上起來去上班就在心中盤旋，直到傍晚下班，洶涌到可以把人吞噬。

　　為了逃避這種感覺，我不知多少次微醺著和陌生人互相擁抱。從混沌的睡夢中醒來，彼此對視，甚至連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在人群中，回家繼續(xù)一個人面對深不見底的孤獨深淵。

　　我的衣服穿在浩身上略顯短小，他把細長的手指插進烏黑蓬松的頭發(fā)里向后攏，嘴里不斷催促飯好了沒。

　　自從他來了之后，我不但沒時間理會長時間以來頑固拜訪的孤獨感，連做晚飯也變成一件理所當然心甘情愿的事。

　　“你是不是該跟家里打電話說一下，免得家里人擔(dān)心。”我看著像餓死鬼一樣胡吃海塞的浩，低聲提醒他，卻又希望他不理會我的提醒，任性地留在這里和父母對抗。

　　自認識他起，一貫隨心所欲的行事風(fēng)格到現(xiàn)在仍沒改變，他父母對他的作風(fēng)更是了然于胸了吧。

　　“你為什么不直接問你想知道的？”他把空碗放在桌子上，燈光在他明亮的眸子里閃耀。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擊中，倏地收緊，迅速回憶這幾天做了什么讓他這樣說。

　　他來了之后我還沒喝過酒，更不會酒后失言說醉話。晚上睡覺之前都好好地檢查過，門鎖得很好，我又沒有夢游的毛病，也不會半夜跑去他的房間……

　　他點燃一支煙，湊到我跟前把嘴里的煙全噴到我臉上�？粗冶谎冒櫰鹈碱^，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我什么都沒問。這種笑，讓我無法啟齒。

　　他可以對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一個接一個的漂亮女生，父母責(zé)備的目光，同學(xué)們的不齒，他統(tǒng)統(tǒng)不在乎，對我想問的事情當然也可以一笑置之。

　　如果他突然轉(zhuǎn)變這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不適應(yīng)的反而是我吧？

　　即使他察覺到了，只要我依然保持緘默，我們還是能像這樣繼續(xù)相處。

　　2
　　難得的休息日，浩卻堅持讓我?guī)咭槐槲颐刻焐习嘧叩穆�。不管我怎么反對，他都用沉默堅定的表情表示一定要這樣做。

　　地鐵里可以找到站立的位子，浩的頭幾乎跟吊掛拉環(huán)的鐵桿同高。不時有目光投射到他線條俊朗白皙的臉上，他不以為意，面無表情地盯著窗外變換的廣告牌。

　　以往這個時間我還在床上睡覺，心里不斷抱怨他竟然提議做這么無聊的事。

　　站在我上班的律所樓下，他不斷問東問西。都是些諸如吃飯，加班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吃過午飯，浩徑直往商場走。他走走停停都在看正裝。
　　我不耐煩地催促他快點找要買的東西，別在沒用的東西上浪費時間了。

　　住不了幾天，買什么正裝，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總是窩在家里穿什么正裝，再說即使哪天興致大發(fā)要和朋友見面也不需要穿正裝。

　　心里揣著不滿，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穿著西裝的浩幾眼。

　　他筆挺地在試衣鏡前看衣服是否合體，還沖鏡子里的我飛眼征求意見。

　　“你只裹著被單子上街，別人也會覺得很合體，快脫下來我們走�！蔽业脑捓餄M是泛酸的嫉妒，世界處處都充滿了不公平，性格霸道也就算了，還長得這么好看，任誰都沒辦法對著他肆無忌憚地發(fā)脾氣。

　　他眼睛里卻露出難得的笑意說：“那就這身吧。”

　　“隨便你，反正是你付錢�！�

　　浩一臉可憐相，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說：“都說過了是激憤逃離出來的，身無分文，不然也不用借你的衣服穿了�！�

　　腦袋上的血管異常活躍地跳動著，手都氣得發(fā)抖了，想想嚴重透支的信用卡，心里不是一般的疼。

　　回到家，浩優(yōu)哉游哉地把衣服掛起來說：“彥佐，原來你是小氣鬼�！�

　　天曉得，我才不是小氣鬼，我只是覺得他根本沒必要買這樣的衣服，又不相親，又不找工作，何苦這樣浪費我的血汗錢！

　　“不過，你要是覺得我在這里妨礙你，我在下周一之前就走，當然車票你來買�！焙谱谏嘲l(fā)另一端，用腳踢了踢我的大腿。

　　理智告訴自己：不管他是否妨礙我，走是遲早的事情，他的工作，他的父母，還有那個關(guān)系沒確定的女孩，都在等著他回去。

　　情感上卻覺得，即使他真的妨礙到我了，仍希望他能待在我身邊，哪怕再多待一天也好。

　　“你就那么煩我？連話都懶得說？”浩用腳不停輕輕踹著我的腿問，我跟著他腳的節(jié)奏晃悠。

　　“那邊的事情不能這樣放任不管吧？”

　　“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焙普f得很輕松，似乎讓他下定決心逃離出來的事情像吃飯、刷牙、倒垃圾那么稀松平常。

　　問，是習(xí)慣性沒話找話去問的，因為我一點都不操心他的事，他從來都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即使對事情的處理方式除了他自己，身邊沒一個人滿意。

　　而我在乎的，也只有他滿不滿意而已。

　　他得寸進尺，把腳放在我肩膀上，我向旁邊側(cè)身，他的腳卻不拿開，惡作劇地粘在我背上，不肯離開。

　　我的表情一定很窘迫，才讓他忍不住又笑。

　　3
　　星期二午餐時間，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是浩的媽媽，問我浩是不是借住在我家，側(cè)面打聽他在這里是否重新找了工作。

　　我誠實地告訴她關(guān)于工作的事情，我不知道。

　　推門進來，客廳里竟然沒看到他的身影。
　　心不覺涼了一半。帶著他或許已經(jīng)離開了的想法，沖進他的房間，我的衣服攤在床上，那天買的衣服卻不在了。

　　明明早知道會這樣，可還是覺得渾身沒了力氣，心里空落落地坐在床邊下意識地伸手去整理衣服。
　　他媽媽如果等到晚上，就可以當面問他，而不用給我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了吧。

　　環(huán)顧客廳，連茶幾上的煙都不見了。瞟了一眼安靜的廚房，我不想進去，還是出去吃吧。

　　剛走到門口，門從外面被打開了，浩用手松松領(lǐng)帶，走進來，疲倦地說：“我要吃飯。”

　　我驚訝地看他把包放在置物柜上，換上拖鞋不理我，去找水喝。

　　“浩，你媽媽……”

　　“不用理她，我已經(jīng)跟他們說了，我在這里找到工作了�！�

　　我用手指掏掏自己的耳朵，我一定是聽錯了，他剛才說了什么？！我走到他跟前，把水杯奪過來問：“你今天上班去了？”

　　“既然你都沒給我買回程票，我總窩在家里也很無聊，不如出去工作算了，我已經(jīng)跟爸媽說了，他們一廂情愿決定的婚事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焙破财沧旌孟裨谡f什么不重要的事情。

　　如果問我什么最讓人火大，我想就是此刻他仍然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他輕而易舉地把水杯奪回去，鉆到廚房，發(fā)出極為不滿的抱怨聲：“怎么還沒做飯？”

　　他是身上沒有多余脂肪的人，饑餓的胃讓他臉上盡是可憐兮兮的神情。

　　“我不管你對父母怎么說的，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留下來�！蔽艺f話的聲音越來越弱，像是在問一件不該問的事情。

　　“別哭喪著臉，房租我下個月會付的，信用卡里的錢也給你還上。還不做飯我就出去買回來�！�

　　絞盡腦汁怎么也想不到他留下來的理由。畢業(yè)之后就離開這里，是因為那時候有個熱戀的女孩。

　　難道這幾天他又在這里遇見了讓他傾心的愛慕者？有吸引力的男人不出門都有這種好事自動上門，相較之下，我還真是可憐。

　　無論如何想聽到他留下來的原因。

　　4
　　從律所大樓里走出來，就看見浩站在臺階上。

　　“在等我嗎？”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心里卻有一絲期待。

　　“今天下班比較早，就過來等你一起回去�！�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堅持讓我?guī)咭槐閬砉镜穆�，難道是？心里瞬間充盈了太多幸福的感覺，無法控制地溢滿胸腔，眼睛也跟著發(fā)熱，卻仍不想放棄想聽他親口說出原因的想法。

　　“你為什么留下來？”

　　“畢業(yè)離開之前躺在球場上你對我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身邊的女朋友接連不斷的換，爸爸開始擔(dān)心了，他說幸福在左，就不要勉為其難一直往右走，他會安撫媽媽的�！�

　　浩說完這些話，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發(fā)，像個做了什么淘氣事情的孩子。

　　我心臟怦怦跳，腦袋里全是浩大學(xué)畢業(yè)離開之前和一群人歪歪斜斜，躺在足球場上的那個晚上。

　　因為酒精過敏，我向來充當照顧這些醉鬼的角色。
　　那天醉酒的人群里有浩，他哼哼唧唧地和另外那些人橫七豎八地躺成一片，我看著暗影里他的樣子，忍不住俯身輕撫他的臉，想著過了今晚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身邊又都是些意識不清醒的人，就輕聲說，我嫉妒你的每一個女朋友。
　　說完，不爭氣的淚水竟滴在他臉上。

　　“別發(fā)呆了，快走吧！”浩不耐煩地在前面催促我快點跟上他的腳步。
　　“今天炒菜少放點兒鹽，公司一桶水都被我喝完了。”

　　“不喜歡自己做�！�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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