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1章
鬼蜮不歸
文/我有一個夢
字?jǐn)?shù):8500
一、
夏莊村最近屢出怪事,肥豬接二連三被盜,豬圈里還無端地腥臭難忍。
官兵連守數(shù)夜,該丟的仍在丟,就是不見毛賊蹤影,時日一長,這便有了傳言。都說,再厲害的賊,也不能在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行竊,除非……它本就是個不一般的東西。
三月過去,事情依舊不見好轉(zhuǎn),夏莊村的上空,也已罩上一層腐朽味道。
龍莊來的時候,村子已經(jīng)蕭條得不像話了。有條件的早已搬走,剩下來的關(guān)門插鎖,輕易不敢外出,村里腥臭沖天,令人作嘔。
龍莊很快分辨出惡臭來源,朝村東飛奔而去。他來人間尋母數(shù)十年,哪里有異聞就去哪里,夏莊村臭成這樣,不做多想,定是紅魑作怪。
魑族乃鎮(zhèn)守鬼蜮大門的上古猛獸,因不懂通靈,只能充當(dāng)苦力軍。它們少為禍患,不過格外嗜吃。
夏莊村的東郊有間破敗義莊,里面住著小夏和她的爺爺。
小夏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病逝,是她爺爺憐她孤零,用法子將她強留下來,且有了人類該有的心跳和實體。
幾十年過去仍是少女模樣,不僅村人懼怕小夏,家人也唯恐避之不及,祖孫二人只好搬來義莊。
此時,義莊里腥風(fēng)四起,氣氛緊張。原來是紅魑接連為官兵所擾,干脆竄進(jìn)了義莊后院的枯井里。
小夏手舉棒槌,躲在簸箕后顫巍道:“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快離開這兒,你你……不走我就要打你了……”
除了源源不絕的臭氣,回答她的還有井下蕩出的獸吼。小夏癟著嘴,好想哭。
爺爺病得厲害,大半個月下不來床,家里又來了頭又臭又兇的怪物,她可怎么辦才好啊,嚶嚶。
正苦惱間,一個黑影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因為速度太快,小夏還以為是自己花了眼,再細(xì)看,黑影已穩(wěn)穩(wěn)立在井口石板上。龍莊不看縮在角落的小夏,隨手撿起塊碎石就猛砸向井底。
那石頭顯然是擊中了。井內(nèi)傳來一聲哀嚎,濃臭的陰風(fēng)隨即撲鼻而來。小夏忍不住用手絹捂住鼻口,皺眉大喊,“好臭啊,好臭!
龍莊亦嫌惡的扭開頭,看清那小身影后不由驚訝,“真沒想到,這種地方居然會有靈魅!”許是覺得魅族嫌棄紅魑甚為新鮮,又道,“你們不是最喜養(yǎng)魑作寵物么,怎會嫌它臭?”
小夏不懂他所說,正想張嘴詢問,卻突覺大風(fēng)一刮,那坨烏漆麻黑的東西就從井里蹦了出來!
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驚慌大喊,“小心后面!”
這么只小紅魑,龍莊自然沒放在眼里。事實上,紅魑出井那剎,他就已經(jīng)瞬移到小夏身后的屋頂上了。
紅魑明顯是被激怒了,二話不說也想上屋。可它每前進(jìn)一步,少年就砸一顆石子。那些石子像是被賦予了生命,連連狠擊在紅魑頭上,痛得它嗷嗷打滾。
也不知道它究竟偷吃了多少肥肉,一邊滾一邊噴臭水,熏得龍莊恨不能一腳踹死它。
紅魑見少年不好對付,干脆轉(zhuǎn)向那邊狂嘔不止的小夏。偏此時,龍莊又一擊正中它下腹,它怒火中燒一個鯉魚打挺立了起來。
正逢小夏抬頭,紅魑翻起,一魑一魅就這樣四目相撞在了一起,小夏只覺得心口一滯,胃里翻江倒海起來。
“啊——這是到底是什么東西,好臟好臭,還好丑,嗚嗚嗚嗚!
龍莊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笨丫頭,它這是要找你認(rèn)親呢,哈哈哈哈!
“你你你……說什么?”小夏一聽說自己和這個臭烘烘臟兮兮的東西是親戚,駭?shù)媚樁及琢恕?br> 龍莊從沒見過這么單純好騙的丫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可是他顯然不知道,這個靈魅小妞也是個異類。機緣之下成了魅族,卻在五十年里都過著人的生活,所以面對鬼蜮最低等的猛獸,她毫無反抗之力。
紅魑一爪捏住她的脖子,臭水流了她滿身。因為將龍莊的笑聲誤認(rèn)為成嘲笑,情緒一暴走,便照著小夏單薄的肩頭狠咬下去。
小夏的爺爺聽見吵嚷聲后艱難的下了床,一到門邊就見怪物咬住了自己的寶貝孫女。
他年輕時膽大,見過不少古怪玩意兒?墒牵吹叫∠谋贿@紅魑咬中,他立刻變得驚駭異常。仿佛咬住小夏的不是只猛獸,而是能奪人命的死神。
龍莊也很意外,再不掉以輕心,撿起棒槌就沖紅魑打去。
身為魅族,小夏也實在是不爭氣,不為受傷的肩膀,只因那東西離她太近,近得呼吸能打在她脖子上。那么那么臭,臭得……她一個沒忍住,就暈過去了。
“……”
“……”
二、
小夏沒多久就醒了,除了渾身奇臭外倒沒什么異樣。龍莊也長舒了一口氣,若非他大意,今日恐還真要釀成大禍。
相比之下,小夏的爺爺就憂愁得過分了。他飛快翻著那口陳舊的箱子,著急得仿佛稍晚一步就會來不及。
小夏見到爺爺這么精神,開心得不得了,直嚷嚷著讓他再休息休息。龍莊靜靜瞧著,不禁感嘆這丫頭的遲鈍。老人這狀況,分明就是人間所說的回光返照。偏就她笨,以為老人這是病要好了。
這么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老人終于從箱底掏出一個盒子,那盒子看起來有些年頭,卻還有五成新。老人自內(nèi)取出一串青色的銅鈴,親手綁在了小夏的手腕上。
“丫頭,不能取下來,絕對不能。”說完這話,他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氣,無力的坐回了床上。再抬起頭來時,眼神已經(jīng)變得混濁不堪。
這一次,他轉(zhuǎn)而抓住了龍莊的袖口。
“年輕人,求你帶夏丫頭去鬼蜮……入……籍……”
龍莊抱歉的推開他,道,“我還有別的事要辦,恐怕幫不了忙!
老人眼中滿是祈求,仿佛是用了余生所有的力氣,可少年依舊沒應(yīng)下。
老人終還是走了,因為夙愿未了面上頗有些不祥和。那一臉的焦慮,仿佛是在無聲的訴說著他的不舍與牽掛。
失去了最親的人,小夏哭了好久。她一邊哭,一邊跟著龍莊走。
龍莊問她話,她不答,只哭。龍莊不理她自己趕路,她仍是哭著,但始終緊跟在他身后。龍莊軟的硬的都用上了,發(fā)現(xiàn)這丫頭不僅笨,還執(zhí)拗,卻偏偏追蹤能力極強,無論怎么甩,最長不超過一個時辰,她就又能找著他。
當(dāng)然,仍是哭著的。
饒是鐵石心腸,也難不動容。被追著走了三天之后,龍莊投降了。
他遞了塊手帕給她,問,“為什么跟著我?”
小夏抽泣了一陣,才道,“爺爺讓你帶我去鬼蜮入籍!
龍莊無語望天,“可是我沒答應(yīng)!”
小夏頓了一下,之后又,“嗚嗚嗚——咯兒……嗚……咯兒……”
“……”
三、
龍莊默許小夏跟著自己,卻不提送她去鬼蜮的事。他來人間已經(jīng)快五十年了,一直都在追尋著母親的下落。
五十年前,他的母親,靈魅族最引以為傲的長老,那個讓整個鬼蜮敬重的陽妃,失蹤了。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時間,但他仍清晰的記得那一天的蚩陽山。陽光明媚的午后,山谷里卻是一片血雨腥風(fēng)。他像瘋了一樣的奔跑著,撕扯著喉嚨呼喊!鞍⒛,阿娘——”
可是,除了山谷那邊蕩起的回聲之外,再沒有人能回應(yīng)他。
三月后,二人抵達(dá)了益陽縣。也是到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意無意的領(lǐng)著小夏到了鬼蜮與人間的交界。他承認(rèn),因為她和阿娘是同宗,他有些可憐她。但為她而打亂他的計劃,卻不是個好兆頭。
經(jīng)過數(shù)月淡化,小夏已經(jīng)不像最初那般的思念爺爺了。這些日子的歷練,令她長了不少見識,對龍莊的依賴,也愈發(fā)強烈了。
她覺得龍莊是這世上除了爺爺之外,對她最好的人。雖然,她好像也只熟識爺爺和龍莊,唔——
她是真的非常喜歡龍莊的笑啊。
所以只要他愿意笑,即便是在這樣的大熱天,排上一個半時辰的隊去買那冰鎮(zhèn)梅子給他,她也是愿意的。
龍莊支開小夏單獨行動的時候聽說了一件事。益陽鎮(zhèn)西的一個小村里今日發(fā)生了些異動,而異動極有可能就與他母親的下落有關(guān)。
如果去益陽,小夏就要和鬼蜮擦肩而過,來回一次,又要多花上半月的時間。
他承認(rèn)小夏這丫頭有時候挺逗人喜歡的,可是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錯過這次機會。他左等右等,說要去給他買冰鎮(zhèn)梅子的人卻遲遲不回來。他急著出發(fā),便一路尋了過去。
店鋪門口此時烏煙瘴氣亂作一團(tuán),似乎是有人起了爭執(zhí),理論不下便擄袖子動上了粗。龍莊心里咯噔一聲,忙沖進(jìn)人堆。
“小夏!彼辜钡拇蠛,可是人擠著人,肩推著肩,哪里有那丫頭半個影子。
他忍不住又大喊了幾聲,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有些慌亂。忽然,一串悶悶的鈴鐺聲傳進(jìn)耳朵里。他大喜,忙朝著聲源奔去。那是她手上那鈴鐺鐲子發(fā)出的聲音。她爺爺臨死前說過讓她千萬別摘,于是,她便一次也沒離過身。
他在人腿中間找著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一頭一臉的泥土。也不知道被人踩了幾腳,瘦弱的背上還印著鞋板印子。可是她卻絲毫不覺有什么,只從懷里端出一碗梅子,獻(xiàn)寶似的送到龍莊面前。
“看,我搶到了。咦嘻嘻!
龍莊被那笑容刺了眼,過了好半天,才又氣又憐的將她帶進(jìn)懷里。
這丫頭何止又笨又固執(zhí),還擅勾人心呢。這才相處了幾個月,他就已經(jīng)有點離不開她了。
龍莊輾轉(zhuǎn)幾夜最終放棄了去鄰村,帶著小夏踏上了前往鬼蜮的路。
四、
剛?cè)牍眚獯箨P(guān),二人就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陽妃找到了。
龍莊欣喜非常,一路飛奔回鬼王殿,只盼和分別的母親團(tuán)聚?僧(dāng)他開心的跑進(jìn)大殿,卻發(fā)現(xiàn)殿上氣氛凝重得可怕。
鬼王的怒意充斥著整個宮殿,眾人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王后不見了昔日傲慢,面色慘白的跌坐在地上,而大殿正中央存尸用的青石上,躺著失蹤了整整五十年的陽妃。
“父王——”
龍莊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遲疑的喚了一聲高位上的鬼王。
見到多年未見的小兒子,鬼王的怒火散去了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卻是濃濃的憂傷。
他曾向他承諾,一定會把他阿娘完好的帶回來。如今,卻要讓他親眼目睹這樣的場面。
小夏氣喘吁吁的追上來時,就看見龍莊低頭跪俯在一具已經(jīng)干涸的尸身旁。他雖然沒有大哭出聲來,可那不停顫抖著的背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她分明記得,他們先前聽到的是個好消息,為何……
“身為古靈魅族的元老以及我鬼蜮最尊貴的王妃,挖心這樣的下場是奇恥大辱。王后,你好狠的心啊——”鬼王看著王后,雖然知道她與陽妃一貫不和,卻沒想到她已陰毒到了如此境地。
“說,陽妃的心核在哪里!”
自知已無希望,王后不禁嘲笑出聲,“都這么多年了,即便找到,王覺得還會有用嗎?”
鬼王終于沒能忍住,揮起手臂一巴掌煽在她臉上。
王后被打得跌倒在地,呵呵的笑了好幾聲,“臣妾恨她入骨,又怎會留下她心核呢?自然是摔得越碎越好了!
鬼王怒極反笑,冷道,“良氏,謀殺魅族元老罪已當(dāng)誅,如此不知悔改是打算拉著你的族人和龍儀同死么?”
直到這時王后才露出了懼色,她不敢相信這些話居然出自她丈夫之口。
“龍儀可是王的兒子!”
鬼王只笑,“背著本王私會術(shù)士,本王憑什么相信龍儀真是我兒子?”
王后煞時面白如紙,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抖動起來。
“說!心核在哪里?”鬼王一聲厲吼,震得整個宮殿都抖了幾抖。小夏瑟縮在角落里,早已經(jīng)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王后接下里的話卻將她生生扯進(jìn)冰冷的漩渦里。
“被當(dāng)時襲擊蚩陽山莊的術(shù)士帶走了,據(jù)說后來賣給了一個凡人,臣妾未曾深究,只知那人似叫李錦尤。”
李錦尤?
小夏胸口猛的一抽,手上一松包袱就摔在地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李,正是她家祖姓。而她的爺爺,就叫李錦尤。
五、
正逢魅族大長老,也是陽妃的親娘疾步入殿,卻因小夏摔了包袱而挺下腳步,長老揚起滿是皺痕的臉看她,當(dāng)視線落在小夏手腕處時,竟驚得變了臉色。
“你是誰!”長老厲聲問。
小夏一抖,不敢接話。
嘭!嗡嗡嗡——
大長老手中金杖猛力一摜,整個大殿頓時響起一陣陣的嘭嗚聲!鞍阉o我抓起來,立刻!”下令時老人身體已抖成篩糠。
小夏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那一杖險些就摜散了她的魂。再回神時,她已經(jīng)被兩個人架著往殿外拖去。
龍莊一臉茫然的站在原處,不明所以。
小夏本能意識到這可能與爺爺和陽妃有關(guān),她想向自己最在意的少年解釋些什么?墒怯屑獯滔萑肓撕韲道,一動就好痛。
讓大長老為之變色的鈴鐺手鐲被粗魯?shù)莫z卒奪走了,因為記得爺爺說過絕對不能取下來,她反抗了,用最激烈的方式,可是毫無用處。
而怪事也就是在這之后發(fā)生的。
她開始長大,用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生長著。
過去幾十年間,爺爺不止一次提醒過她。
“小夏,你不再是常人,所以必須維持現(xiàn)狀才能安穩(wěn)的活下去。不能生長,絕對不能!”
她一直都那么遲鈍,每次都忘了問爺爺這到底是為什么。所以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突然變得好長,頭發(fā)已經(jīng)能包住整個身體,身上衣裙變得好短好短的時候,她害怕了。
她日復(fù)一日用石墻將指甲磨碎,瘋狂撕扯著越來越長的黑發(fā)。一邊懼怕著全世界,一邊憶起了事情根源。
五十年前她不幸病逝,因舍不下親人,便一直漂浮在尸身旁不愿離去。爺爺疼孫女心切,從一位甚有本事的術(shù)士朋友,花高價買來了一枚來歷不明的心核,想將她救活?墒且膊恢朗悄睦锍隽隋e,她沒能復(fù)活,而是陰差陽錯的成了一只靈魅。
術(shù)士走前曾說,“此心核乃萬年難遇的珍貴之物,可逆天改路令你永久長生。但此物有一致命弱點,便是不能融入魑魅魍魎四族中任意一種獸的血液。否則……”
這便是那日她被紅魑咬傷后,爺爺驚惶無措的緣由。
她是真的慌了,無論是無法控制的瘋長,還是她胸膛里跳躍著的,那顆本不屬于她的心核。
龍莊來看她,眉宇間愁緒甚濃,卻仍用盡量輕松的語氣安慰她。
“不用怕,我父王會放你出去的。別擔(dān)心,我會去找外婆求情,她是魅族的大長老。對不起,是我?guī)銇淼倪@里,卻害得你受罪!
小夏卻只是哭。
他便會說,“蠢丫頭,笨丫頭,乖丫頭,別哭了。你一哭,我就吃不下飯!
“你想吃糖糕嗎?我偷偷去給你買來,你乖乖吃飯好不好!
“你知道嗎,我的阿娘死了,心核被人挖掉死的。你也被關(guān)在這里,我從沒覺得世界這么黑暗過!
每當(dāng)此時,小夏的眼淚就會流得更兇。
他還能站在這里和她說這些,是因為他不知道,是她爺爺買走了他阿娘的心核,不知道是他阿娘的死,才換她活到了現(xiàn)在。
她真的好怕,怕他們剖開她的胸膛,挖走她的心,但她更怕的,是被龍莊知道實情。
六、
鬼王通過與閻王的交情找到了李錦尤的生死簿。李錦尤生平做過許多善事,本該投去好人家,可他卻自愿下十八層地獄,只說他的錯由他全權(quán)承擔(dān),一切都和小夏無關(guān)。
閻王首肯了,也因如此,鬼王斷不能強行取走小夏的心核。得知此事后鬼王怒不可遏,一把將李錦尤的魂魄捏得粉碎。
龍莊單純的以為小夏被抓,只因私闖鬼蜮,而父親始終不放她出來,應(yīng)該只是忙于處理阿娘的事情。
因而他得空就去牢里陪小夏,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可是他越是這樣,小夏就愈加難過自責(zé)。
是她奪走了他的阿娘,她還自私的不想告訴他真相。最令她覺得無法原諒的是,她還日日盼著他來陪她說話,笑著說,“等你出來了,我就求外婆讓你入魅族的譜,然后我會等你長大……”
每當(dāng)這時,她都好想回應(yīng)他一下,可每次她都不敢吱聲。只能緊緊蜷在黑暗中,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看出生長跡象。
被關(guān)押數(shù)日后,鬼王和大長老終于來審她了。兩個獄卒將她從牢房深處拖了出來,狠狠扔在地上。那地面很不平,磕得她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李小夏,李錦尤與你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是……是我爺爺!毙∠拇稹
“那你可知,你爺爺從術(shù)士手中私販的陽妃心核去向?”
小夏的心徒然一抖,很快低下頭去,“不知!
“撒謊!”上座的大長老厲聲一喝,“李錦尤花大筆錢買一枚心核,正是為了救你性命,那心核去向你又怎會不知?就連那鈴鐺都是從大妃圣劍上卸下來的。用它壓制你體內(nèi)的紅魑血,來抑制你的生長。因為你一旦開始生長,旁人便能完好無損的取走你胸膛里的心核了!
獄室的火燭昏昏沉沉,小夏只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她那么愛哭,此刻卻一滴眼淚也沒流。
龍莊在這時候沖進(jìn)來,匆忙急躁的,一臉怒容。他快步來到小夏身邊,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父王、外婆,小夏是我從外面帶回來的。雖然是只變異的小靈魅,但是沒靈力也沒威脅。父王請原諒孩兒這一次,我定立刻送她離開!
一直不忍將實情相告的鬼王長嘆一口氣,很是苦惱。
“孩子,你覺得這般陣勢,只是擅入鬼蜮那么簡單?”
半月多來,龍莊一直深陷在失去母親和小夏受困的泥沼中。此時聽了父親的話,仍舊俯身磕頭,“求父王饒了小夏!
鬼王不應(yīng),轉(zhuǎn)眼看向小夏。
“即便你不承認(rèn),也改變不了事實。你爺爺確實疼惜你,才會不惜死后下地獄贖罪,以保你平安無事。如今為了不將你牽連進(jìn)來,就連轉(zhuǎn)世重生的機會都放棄了。”
小夏愕然抬頭,眼神空洞。
“本王專程去地獄將他的魂魄揪出來,他卻當(dāng)著閻王的面故意激怒本王,讓本王一怒之下捏碎了他的魂魄,徹底的還清了他販買大妃心核一事的罪孽!
鬼王的一番話如同一股刺耳的鐘聲,在小夏腦子里敲響。
“身為鬼蜮的君王,本王無權(quán)處置你這個外人,因果石上,你爺爺又還清了所有的債。這就是他打的好算盤!讓本王即使找到了你,明知你占用陽妃心核也奈你不何。本王只是不解,你為什么會湊巧出現(xiàn)在鬼蜮呢?”
小夏遭紅魑咬傷,令她身體開始生長,如果不在這之前入族譜,就會慢慢變成一只無宗無籍的怪物。屆時,因覬覦大妃心核而對她伸出黑手的,只怕會數(shù)不勝數(shù)。
李錦尤選擇下地獄歷十八重磨難,只為了讓小夏徹底的成為那顆心核的主人。
七、
不假思索的,龍莊脫口就要為小夏辯護(hù)。
“父王,這怎么可能?小夏她就是個鄉(xiāng)下來的丫頭,怎么可能會有阿娘的心核!不——不會的,一定是你們弄錯了!”
答復(fù)他的是一片沉寂。
龍莊急了,又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魅族大長老,“外婆,您快說說,阿娘是被王后陷害的,怎么可能和小夏扯上關(guān)系。”
大長老面有不忍,幾欲開口,卻終還是扭頭看向了別處。
小夏一直低著頭,此時,豆大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來。
“龍莊——”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心翼翼輕喚道。
“別說!”少年已經(jīng)紅了眼,任誰的話都不愿再聽,“定是他們冤枉你的,我會還你清白,你別插話!
小夏何曾見過他這般樣子,抖著唇止住就要溢出來的嗚咽聲,說,“他們沒有冤枉我,你爹爹說的都是真的!
正欲牽她的手剎時頓住,龍莊呆了。
“你在說些什么?我都叫你別說了!”
小夏垂頭拽緊自己的裙邊,淚如雨下。
“爺爺是為了救活我才……我知道這不是筆光彩的買賣,只是沒想過,竟會是你阿娘的……”
“不要說,不要說!”龍莊猛的從地上爬起來,雙眼通紅。
她被關(guān)了大半個月,就算刻意忽略宮人的揣測,他也不可能真的毫不知情。他只是希望她不要親口說出來,這樣他就可以假裝只是父王他們弄錯了,這樣,他就不必非要在娘親和小夏之間做出選擇。
他編制了這么長時間的網(wǎng),只為了蒙蔽掉自己的視聽。
少年此時已經(jīng)聽不進(jìn)任何話了。他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用力摔在地上,轉(zhuǎn)身就跑。
小夏撿起被摔爛的糖糕放進(jìn)嘴里,厚厚的糖漿一點一點的在嘴里化開。
他說過要給她買糖糕吃,可是鬼蜮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他一向都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沒辦法給她買,那就親手做吧。
小夏輕笑,始終是當(dāng)慣了少爺?shù)陌。炙囌媸且稽c也不佳。糖漿太厚,太甜,甜到都滲出苦味了……
正如鬼王所說,如今已沒有人能隨意取走那顆心核了。哪怕是鬼王,也不能任意定奪她的生死。
“長老,若是如今將陽妃的心核歸位,她可還能活過來?”
大長老直直的盯著小夏,良久才說,“很難說!大妃逝去時間太長,加之必須由李小夏親自剝離,心核才能完好無損的被取出來!
八、
小夏重回牢籠的第十天,消失的龍莊終于出現(xiàn)了。盡管來陪她,卻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他時而盯著她的胸口發(fā)呆,時而望著牢頂怔神,只是,已經(jīng)不會再看她的臉一眼。
即便如此,他還是每天都來。
小夏心里明白,他來看的根本不是她。選擇其實并不難,相比起他那么想念的阿娘,她算什么呢。
他就這樣在牢門前坐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終于有了一些變化。這日他來得有些晚,穿著件正式的白色長衫,蓬亂的頭發(fā)已經(jīng)梳理干凈,清瘦了不少,也長高了不少。
這一次,他同她講了許多有關(guān)他阿娘的事,阿娘是魅族元老,阿娘是鬼蜮最漂亮的女子,阿娘會很多很多東西,阿娘也好愛笑,阿娘最喜歡教他寫字了,阿娘還經(jīng)常摸著他的頭,說他是她最珍貴的寶貝。
說到最后,他終于把頭埋在膝蓋間哭了起來。
小夏很想過去牽住他的手,抱著他的肩?蛇B日刻意的生長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力氣,現(xiàn)在的她連挪動一步都艱難無比。
她緩緩向他伸出手去,原本短小的胳膊已化成修長玉臂,齊肩黑發(fā)已經(jīng)能蓋住她大半個身軀。
一切也許早在冥冥中就注定,讓她在對他交付了一份情后,再歸還一顆本不屬于她的心核。她還記得魅族長老的話,須要她親自動手,才能完好無損的取出大妃的心核。
右手慢慢撫向胸口,因精力不足,指尖燃起的黑焰非常微弱,她幾乎是生生將手插入了胸膛。
她從小就很怕疼,也怕爺爺知道她做了傻事后會生氣。可是,這本就不是她的東西啊,怎么能再繼續(xù)自私的占有下去。
心被一點點剝離,好幾次小夏痛得險些窒息。眼淚狂漫,打濕了她的臉頰,灌進(jìn)了她的喉間。
好痛,好痛。
“龍莊,龍莊——”她輕喚出他的名字。
少年終于抬起頭來,卻被眼前場景嚇住。小夏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大人模樣,此時躺在血泊里,手里捧著一顆亮晶晶的心核。
龍莊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瘋了似的奔過去,手足無措的將她抱在懷里。
“你你你……都干了什么!”大概是太過恐慌,他連話都說不利索。小夏扯出一抹笑,討好的將心核舉到他面前,“給……給你……心心……”
龍莊哪里管得了那些,他慌忙地試圖順著原路把心核送回她的胸膛,可她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變僵,根本不接受任何外來之物。
龍莊急得大吼出來,“你怎么就這么笨,這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我阿娘早就已經(jīng)死了!即便你把心核掏出來,她都不可能再活過來!我我……我……你怎么就那么笨!你讓我要怎么辦……”
少年眼中的焦急那么真切,可血泊中的女子置若罔聞,只是一個勁的把心核往他面前送。
那東西原本就脆弱,幾經(jīng)推搡,竟然發(fā)出吱吱脆響,然后嘭的一下,碎掉了。碎片發(fā)出耀眼的光,映出女子空洞的神情。
原以為終于能物歸原主,可到了最后,她還是搞砸了。
“碎——了——”
那是小夏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她以前最喜歡大聲的喊他的名字,“龍莊、龍莊。”
“今天我們?nèi)プ脚切〾牡昂妹,龍莊!
“你給我買冰糖葫蘆,我就給你捶背如何,龍莊!
“教我你白天使的那個法術(shù)吧,龍莊!
“我們永遠(yuǎn)永遠(yuǎn)在一起好么,龍莊!
龍莊曾思索過很久,她那么笨那么固執(zhí),到底是好還是壞?墒,始終沒能找到答案。她因那份固執(zhí)和純真而離開了他,可是怎么辦,他愛上的也是那個傻乎乎的笨蛋小夏呀。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