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家入硝子。

　　討厭她抽煙，討厭她冷淡的表情，討厭她和兩個特級勾肩搭背，討厭她生來就會反轉(zhuǎn)術(shù)式的天賦，討厭她從來不叫我的名字。

　　我們在高專形同陌路，每個人都知道我討厭家入硝子。

　　不止討厭，我恨家入硝子。

　　有一天，我去醫(yī)療室，她正在里面看一只浸泡在福爾馬林的腎臟標本。

　　她看到我，我們依然沒說話。

　　她伸手來理所當然撩開衣擺，暴露出腹部傷口。

　　她肯定覺得我很弱，弱的要死。

　　想叫她滾，嘴唇動了兩下，還是沒說出口。

　　傷口被治愈了。

　　從始至終，我們沒說過一句話。

　　我更討厭家入硝子了。

　　二年級時，新生入學，大家一起去聚餐。

　　酒杯碰到一起，她的眼睛隔著黃澄澄的啤酒里上升的氣泡碎成很多塊。

　　隔壁包廂正在玩國王游戲，他們大叫：“親一個！親一個！”

　　家入硝子的眼睛消失了，她又去門外抽煙。

　　她為什么那么愛抽煙，煙會讓口腔變得苦澀，我抽過一口，舌頭發(fā)麻。

　　討厭抽過煙的舌頭。

　　有些人的名字就像咒語。

　　家入硝子

　　這個名字在詛咒我。

　　白天詛咒我，也進入夢里詛咒我。

　　又一次去醫(yī)療室，她正解剖兔子。

　　紅色動脈血，藍色靜脈血，顏料在注射針濃稠凝固。

　　剖開的腹部，還在跳動的心臟。

　　她為什么那么殘忍。

　　隔著玻璃，手指按在透明的墻壁，指間微微發(fā)白。

　　不止一人問：“你怎么總盯著她看？”

　　因為我恨家入硝子。

　　恨的每一個細胞都燃燒起來。

　　下雨在恨，下雪在恨，呼吸在恨。

　　筆記下的每一道鉛字在恨，飄落的櫻花在恨，咯吱咯吱踩碎的落葉也在恨。

　　祈求時間帶走她，不要再出現(xiàn)我的世界。

　　二年級末，死了一個女孩子。

　　聽到命運齒輪“卡拉卡拉”滯澀的轉(zhuǎn)動。

　　所有人都越來越強，越來越沉默。

　　她也一樣。

　　為什么我們對世界一無所覺？

　　三年級，曾在迎新中的一個孩子死了。

　　我們站在墓碑前，呼嘯的微風蒸發(fā)眼淚。

　　在即將畢業(yè)的時候，我們中最年幼溫柔的一個做出了最殘忍的事。

　　他說這是他要走的路。

　　我們都知道，這是無望的路，通向自滅的路。

　　東京交錯的人潮，看著其余三人的臉，分別奔向十字路口的三端。

　　她像從沒發(fā)生過什么，回到醫(yī)療室。

　　一罐罐的福爾馬林，沉浮著將腐未腐的尸塊。

　　她站在那里，冷白的臉，鋼色解剖臺，手沒有顫抖。

　　我討厭家入硝子。

　　畢業(yè)季，她準備留長頭發(fā)，離開高專去讀醫(yī)學院。

　　醫(yī)療室空蕩蕩。

　　沒人再用反轉(zhuǎn)術(shù)式療傷。

　　我躺在解剖臺，夢到自己變成兔子。

　　醒來，淚流滿面。

　　我討厭家入硝子，總能頭也不回邁入新的人生。

　　跟著五條悟在高專教書，出任務(wù)，讓他能把三個小時睡眠變成四個小時，然而任務(wù)總是無窮無盡。

　　方向到底在哪里。

　　有一天，去醫(yī)療室包扎傷口，發(fā)現(xiàn)有人動了福爾馬林瓶。

　　她自然走來，她又伸手掀開衣擺。

　　背后縱橫的傷口愈合，卻感覺比受傷還疼。

　　她的頭發(fā)蓋住鎖骨，眼睛還是那么冷。眼角的淚痣也融化不了。

　　我討厭家入硝子，一言不發(fā)離開，又一言不發(fā)擅自回來。

　　2017年平安夜，為什么沒有飄雪？

　　天上的雪會掩蓋地上的污濁。

　　雪。

　　接到五條悟發(fā)來去收尸的硝子，是比我們都小的那個，最溫柔也最殘忍的同伴。

　　又一次站在墓碑前，煙頭積了滿地，成年人也會逃在苦澀里。

　　為什么你沒有逃在苦澀里？

　　她邁入宿舍，我們隔著一面墻壁。

　　想象著與她望同一輪月亮，悼念同一個故人。

　　我恨家入硝子，寒風中為什么給我披上外衣。

　　2018年平安夜。

　　發(fā)消息收尸的人再也沒能發(fā)來消息。

　　世界陷入巨大的荒謬中。

　　她站在解剖臺前，和別人商討六眼怎么用。

　　如此冷漠。

　　心中壓抑著巨大的憤怒，摔門而去，被她追上緊緊握住手腕。

　　我們十多年沒對話，她的聲音從空白里乍現(xiàn)。

　　“不要走，這里只有你了�！�

　　我討厭家入硝子，一句話讓我留在原地。

　　我們又站在墓碑前。

　　死去的同伴留了一句話：要和硝子好好相處哦～wink wink

　　手抖的點不起煙，旁邊伸來一只火機。

　　“咔嚓�！�

　　火苗騰起，過往的歲月被煙灰抖下。

　　燃燒的煙頭抵著煙頭，她深吸一口，火光在相接處明明滅滅。

　　我以后變成一只墓碑，她還會在這里獨自點煙嗎？

　　我們一前一后回到高專，空寂，陌生的教室長廊，偶爾幻聽的招呼聲。

　　我們坐在課桌前，在年少時的位置。

　　我討厭家入硝子，只能孤獨留下的家入硝子。

　　到現(xiàn)在才啞著聲音說喜歡我的家入硝子。

　　說：“別留我一個人在這里�！钡募胰胂踝印�

　　好多、好多年啊，家入硝子。

　　與我只有彼此的家入硝子。

　　淚流滿面的家入硝子。

　　最喜歡的家入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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