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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瞇起眼看了陰霾的天空。有雪花和血腥的痕跡?諝饫镉袩熁ǖ拟g重氣味。他垂著手,一個人慢慢地呼吸。
春天已經(jīng)逼近這個城市,但是他感到由衷的寒冷。他想他需要一杯酒,用喉部的冰冷來換取血液的溫暖。那種液體流經(jīng)他身體的時候,也許他會輕微地顫抖。
鮮紅的酒在夜色里象流血的花。
腐爛。頹敗。
青煙用盡。他扔掉煙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銘牌:Asia Blue。八個字母象水,撫摩過他的心底。也許我曾有過淡藍悵惘的心情。那么美好。他輕輕地想。
可是現(xiàn)在,唯一的需要是錢。
他轉(zhuǎn)身走進酒吧。
聲色彌漫。木木不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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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床單
他有時會跟同伴出沒于燦爛的商廈之間,看他的同伴闊綽地出手。在美美轉(zhuǎn)眼花掉上萬,換回一只Gucci的皮包。他想他是不會這樣做的。他在同伴付帳的時候,暗暗查了一下卡上的錢。幽暗的熒屏打回幾個殘酷的數(shù)字。他算計著必須做筆大的。
淮海路的人潮象涌動的風(fēng)。整個世界都是可恥的。而他只是路邊一朵略帶妖艷的花朵。在門口他叫同伴在真鍋坐一下。他出發(fā)到華亭路的虛偽里,來換掉身上已經(jīng)過時的扮相。
他需要浮華來襯托自己英俊的臉龐。除了金錢他沒有任何意圖。
17歲他離開家鄉(xiāng)。從此沒有回去過。他記得在火車上,他穿著灰色的上衣,頭發(fā)中間有泥土的糾結(jié)。吃著兩塊錢的盒飯。他蹲在那里沒有座位。
他還記得火車窗外流離的風(fēng)景。田野。村莊。有一些地方鋪著潔白的雪。他知道火車到達站城市的名字,可是命運延伸的曲線他無法描繪。許多人因此惶惶著。
但是他的心情,象窗外的雪一樣寧靜。柔軟得會被溫暖融化。
那種安詳……他暗暗地比較了與現(xiàn)在的區(qū)別……不同于如今的死寂。他感到他的心現(xiàn)在象一碗蘇州河的水。黑。濃稠。注定無法流動。
18歲他遇見木木。
他已經(jīng)記不起其他任何事情。
交易的時候他想起他愛的那個少年。木木。干凈而年輕。也許沒有其他的優(yōu)勢。而現(xiàn)在在他身體上的男人,擁有他渴望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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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幣。
木木或許今晚就會醒來。
他察覺到自己流了一滴眼淚。他伸出右手中指擦去。他突然感到男人運動加劇。喘息和呻吟聲徜徉在房間里。也許這對他是個刺激的動作。他差點沒笑出聲。
昏黃的酒店房間。他看見那盞咖啡顏色的臺燈,有非常別致的燈罩。和那間咖啡店一樣。他對自己說。駝色的燈火朦朧而曖昧,把他暖暖地擁住。木木就坐在臺子對過,露出好看的酒窩,對他講話。
木木喝著一杯淺色的西柚汁。
他身體上伏著的男人,興奮地用臺語說著念白。
他感覺不知所終。從咖啡店出來的時候,木木把他安靜地抱在懷里。暗涌的夜。木木嘴上點了一支MILD SEVEN,氤氳里顯得輪廓分明。那一刻他證實他的愛,全心全意。
也許木木永遠也不會再醒來。
他擦干身體,點著一疊鈔票。夠用一個星期么,他問自己。黑暗里木木的臉象深藍的大海,他無法猜透下一步的走勢。但是那么清秀。他謹慎地用手指滑過木木的耳廓。他感到冰冷。木木,你是一個無底洞,你總有一天會榨干我。
燥熱的酒店客房空無一人。他聽到自己腳步空空的回響。酒店大廳。琉璃的轉(zhuǎn)門映出他蒼白的臉,他知道他是頹廢的動物。寒冷的夜里睜著幽藍的眼睛,尋找獵物。
頭頂有飛機的聲音。就象當年火車上有節(jié)奏的喀嚓聲。他不知道心的方向。左轉(zhuǎn),或是永遠陷落。他在茫茫沙漠無法擁抱自己。
他咬破自己的嘴唇。疼痛讓他明白他仍然活著。他咽下微漠的血色,想去看看木木。醫(yī)院關(guān)了門,不過我可以爬到窗邊去看。象一只黑白相間的貓,伏在那里。如此可愛的方案。他為自己的計劃微微感動。
然而他對司機說的方向是:
80%Straight。
木木,原諒我。我需要更多的錢。
木木,想著我。
事故發(fā)生在三個月前。他21歲,和木木相識三年。他們在西區(qū)靜謐的街上走路。牽著手,木木戴了一條簡單的飾物。那是他18歲時候送給木木的禮物。那時他沒有錢,會為了節(jié)省一塊錢而不坐空調(diào)車,在車站的冷風(fēng)里木衲地等待。
那個瞬間。好象他在說一個樸實的笑話。木木把頭側(cè)過一個角度,臉上有明亮的色澤。然后他看到生命里木木最后一個眼神。燦爛和痛楚交織。飛揚的長發(fā)。祥和的午后艷陽下,木木象樹皮剝落一般寂靜地躺下,無聲無息。有一刻他仿佛看到木木微張的嘴唇?赡苡性捯f。那根金屬色的鐵棒跌落在木木頭邊。他只見到暗紅的血象巖漿一樣蔓延出來。他的手被粘稠的紅色綁住。
有一個冷漠的女人站在他頭頂?shù)年柵_上。女人袖著手立在那里,似乎與這件事無關(guān)。女人對法官說這只是件事故。潮濕的法庭,他立在尷尬的證人席上,能夠聞到的只有空調(diào)的氣味。庭下的看客象大塊的陰云。壓抑。冷寂。他對法官說可不可以要一杯酒。法官說不行。
爭執(zhí)最激烈的時候,他已經(jīng)聽不懂律師的話。他們用他陌生的方言對話。法官象困倦的生物,黯然在階梯的頂端。好象在爭論的事件與他沒有關(guān)系。一個生命還未盛開就凋謝。被記錄在案的只有寥寥的黑色文字。一把刀插進他的心,慢慢地旋轉(zhuǎn)。他已經(jīng)知道案件的結(jié)果。
他聽到手術(shù)室里心臟按摩器電擊的響聲。
女人的賠償剛好夠做第一次手術(shù)的費用。他開始明白無路可逃。被第一個陌生的男人插入的剎那,他咬住自己堅硬的牙齒。他害怕一張口,身體會崩潰得四分五裂。
男人開始嘗試不同的體位。他象一尊睜著眼睛的絨質(zhì)玩具,沒有思想,只有下身。任憑擺布。第一次交易的時候,他流了眼淚。但他明白今后他腰部以上不會有液體流出。如果有,那將伴著他切斷喉部的聲音。
木木不再醒來。
他感覺他也會消逝在無邊的傷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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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木木。
在病床邊的墻頭,貼滿了這樣的紙片。質(zhì)地通常是精美的煙盒包裝。三五。七星。他其實想把煙戒了,或者抽便宜一點的牌子。他常常嘲笑自己是一個窘迫的下崗工人,節(jié)約著每一份可能的花費。
但是他不能。紙醉金迷的圈子。身外的劣質(zhì)證明著身價的低下。符合著整個地球的規(guī)則,用外殼定奪地位。他必須躋身于高檔貨色中間,緩緩踱步。干一次足夠維持木木一星期。或更多。
木木用的針劑,貴得超乎普通人通常的想象。
他有時一個晚上做兩場。拿著手機和現(xiàn)金,接收對象的信號,穿越在杳然的暗夜里。霓虹填充著他的膚色。他用身體維繼精神的愛情。在世紀末的今天,有一個男子相信如此的約定。他時常恍若隔世。生命如浮萍般漂泊,注定面對的是幽深不見底的水間倒影。他也許了解自己的凄涼。
他失去言語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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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最健康的時候,擁有紅潤的性感嘴唇。會吮吸他的舌尖!酢醯膭幼鳌K浀媚灸绢i間青草的香味。就象木木的名字,樸素,自然。他和木木住在悶色的灰暗公寓里。狹小。幾乎終年沒有陽光。他們吃廉價的食物。唯一的娛樂是去附近的咖啡店,在透明的玻璃旁邊,聽雨的腳尖走過。就象兩片俊美的楓葉,長在陰暗的角落里。沒有人發(fā)現(xiàn)。
偶爾走在路上。有詭異的眼光在他或他們的面孔上掠過。這是他們唯一的驕傲。兩個英俊少年的相親相愛。但是不知道的是,路人關(guān)心的僅僅是他們的漂亮。線條化的眉毛與嘴角。也許只是想和他或木木上床。
他現(xiàn)在把這些欲望變做木木的希望。在他無能為力的時候,他揭掉木木的氧氣面罩,輕輕地親吻他。木木,我的血液即將干涸。木木,你給我力量。窗簾飄開,大片斑斕的霞光。有風(fēng)的背景。絕色的愛情場面。
他把面罩重新戴上。木木的嘴唇有因缺氧而呈現(xiàn)的紫。寶貝,我走了。醫(yī)生說給你試一種新藥。價格比現(xiàn)在的貴一倍。你乖乖地睡。明天一定早起呀。
凄厲的大風(fēng)揚起他的上衣。下一個獵物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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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只有這么些?說好的價錢是現(xiàn)在的一倍。
男人穿著襯衫。衣領(lǐng)上有細小盤旋的灰塵。象蛇一樣自男人的脖子爬升。輕蔑的笑聲刺耳地綿延在房間里。你有什么資格問為什么。你這只低賤的鴨子。我見過的比你好看的男孩子不知有多少。我說我不滿意。你沒有權(quán)力質(zhì)問我。
他陡生怒意。他聽到身體里激烈的破碎聲音。他知道自己的腐壞,但他不需要他人的揭示。你并不比我高貴。他象憤怒的獵豹,撲向那個男人。他們扭打在一起,動作巨大,身旁的椅子迅速崩塌。
男人把拳頭刻在他的皮膚里。他的眼角腫起了可怕的血痕。在跌倒在地毯上的一刻,他問自己他要通過爭斗證明什么。尊嚴?他知道不是。很早以前他已經(jīng)沒有。也許只是錢的數(shù)目,是他在乎的。
但他沒有給自己任何猶豫的時間。木木。他喊出的是這兩個字。他一躍而起,動作失去了理智。
大腦一片空白。
男人按住他的頭,撞向房間的玻璃窗。這是他殘留的最后記憶。后來他感覺,只有溫?zé)岬难秃涞娘L(fēng),在他臉上奔涌。
疼痛把他的臉完全撕毀。
22層的酒店。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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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明白自己最終的抉擇。
白色的病房。象是被蹂躪的過的森林。躺著一位美貌的年輕人。永遠不會醒來。他在這幾個月來第一次感到微末的惆悵。一種久違的心境自他的左胸慢慢發(fā)芽復(fù)蘇。但是他知道沒有機會長大。
絕望把他完全吞噬。
從拿到鏡子的那刻開始。他被摘除了左眼眼球。左半邊臉因潰爛而變形。細碎的疤痕交疊在原本異常白皙的皮膚上。臟亂的紗布猙獰地纏繞在周圍。象一只惡心的垃圾桶。收容著一張可怖的臉。
他忽然想嘔吐。
木木。我們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下去的資本。
象一道有趣的選擇題。
題支的選項:A.死亡。B.死亡。C.死亡。
他想起他在Eddy\'s時候。千嬌百媚。丑陋但有錢的老頭在他□□間摸索。杯影交錯間,他是出場費數(shù)一數(shù)二的選手。也遇到過英俊可人的男孩。他禮貌地說抱歉。
也狠狠地摑過一個粗壯的男人。嚷嚷著要每年一百萬包下他。條件是生活在上海以外的某個未名地點。他拒絕。他不能放棄木木。
拉拉扯扯間,大打出手。
而這一切已經(jīng)逝去。沒有人再會要他。相貌恐怖的一個男人。他戴了墨鏡在路上走,穿行于時光的壓迫里。潰敗的玫瑰,不再有任何價值。是某個雨天被踐踏的路邊落紅。
即使曾經(jīng)有多么輝煌的盛放。唯一的結(jié)局只是被遺忘。
對他來說,這意味著末路已近。而未來終究遙不可及。
他一個人?粗察o的木木。起伏的胸膛。他伏下身,擁抱了木木開始萎縮的身體。木木,我沒有錢繼續(xù)給你治病。那么,讓我們一齊死去。黑夜里滴水聲在走廊死命地游蕩。他知道那是送他上路的號角。
木木。原諒我。我想讓你明白的是,我一直愛你。僅此而已。他掀掉木木的面罩。剪斷了輸液的管子。三個月來他第一次徹底地把木木抱在懷里。兩具冰冷的軀體在黑暗里發(fā)出彌漫的光。
木木,讓我吻你。他感覺到了木木憔悴的嘴唇。木木臉上的血色已經(jīng)頹敗。手臂和肩膀微微掙扎著。他擦去木木額頭滲出的汗水,明白時間無多。
刀片閃爍的時候,他想起生命中不能忘懷的一些片段。17歲擁擠的火車。褐色的燈罩。和木木站在咖啡店門口的日子。潔白的雪。他做夢都想構(gòu)筑的幸福未來。
但是他不能了。
他在切向喉嚨的刀片面前安詳?shù)亟邮芰爽F(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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