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av成人无码久久www,爽爽午夜影视窝窝看片,午夜亚洲www湿好大,十八禁无码免费网站 ,使劲快高潮了国语对白在线

文案
短篇-1v1-be

疏冷偏執(zhí)帝王攻x風(fēng)流瀟灑將軍受

他是他的鞘,也是他的刃。刀鋒所指,是萬里疆土…也是此生無法回頭的情路。
內(nèi)容標簽: 強強 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正劇 BE
 
主角
端刃
互動 視角
江修蘭

其它:be

一句話簡介:君無戲言

立意:生死不言,千秋同葬。

  總點擊數(shù): 6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0 文章積分:52,95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純愛-架空歷史-劇情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2452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支持手機掃描二維碼閱讀
打開晉江App掃碼即可閱讀

嫁衣

作者:花與鳶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為收藏文章分類

    第 1 章



      “此去經(jīng)年,”獵獵朔風(fēng)吹得來人衣袖飄飛,他玉冠白帶,著紋紫蟒金絲之袍,“舟車勞頓,邊塞之地多艱苦…阿蘭!彼曋矍叭,一句“你若是不愿意去,我有千萬種辦法留你在京城”在嘴邊打了個轉(zhuǎn)兒,又堪堪咽了下去,最后垂眸說,“保重,我等你。”

      大雪壓蒼松,覆在朱紅的臘梅與宮墻上,那貝闕瓊樓一并褪了顏色。江修蘭拽著馬繩,烏黑的馬鬢上沾著雪,和他的指尖一樣白。他歪頭,抖落發(fā)梢的雪絮,端詳著太子殿下的神色,認真地說:“殿下,我沒記錯的話,我此行是去北疆打仗而不是給太子妃送葬吧,您怎么一副要哭的樣子?”

      旁邊的親衛(wèi)聽大帥嘴上沒個把門,重重咳了幾下。江修蘭充耳不聞,還自顧自把話茬兒接上了,笑吟吟地說:“忘了,忘了,東宮還沒有太子妃,殿下替我向未來的姐姐賠個不是…嗯?殿下,”他納悶地俯下身,“您臉色好差啊,昨晚哪個不要命的給您下瀉藥啦?”

      他猝然湊近,端刃立刻僵硬地一動不動,半晌撇開頭,冷臉斥道:“沒規(guī)沒矩。”

      江修蘭無辜得很,哪知道自己又有什么話得罪他老人家了,但他見不得生離死別般的送行,反而覺得端刃這下順眼多了。他長長吹了聲哨,目望鷹飛旋長空,趁著離別之意還淡時笑著大聲說:“別了,殿下!”

      端刃一言不發(fā),克制地頷首。江修蘭調(diào)轉(zhuǎn)過頭,狠狠一夾馬腹,身影漸漸消失在宮闈盡頭。這大帥不像個大帥,倒像個落拓瀟灑的江湖客,衣著素凈,眉目清俊,待你回過神來又能發(fā)覺里邊細藏著瓊秀璀璨的光采。

      直到他走遠,端刃還立在宮墻下邊。旁側(cè)的太監(jiān)奉上大氅,他抬手拒絕了,手指的骨節(jié)早已被攥得青白。

      -

      玄德五年,北疆胡沙騎兵進犯,鎮(zhèn)國大將軍江崢晏病重,其幼子江修蘭臨危受命,披甲掛帥出征。

      玄德六年,胡沙騎兵驅(qū)直入蒼岳關(guān),江修蘭閉城死戰(zhàn),尸骸暴野,血染黃沙。蒼岳關(guān)得以守住,此后節(jié)節(jié)敗退的中原兵馬奇跡般轉(zhuǎn)守為攻,一寸寸奪回了失守的千里疆土。

      又一年,先帝駕崩,太上端刃登基,改國號“元啟”,大赦天下。

      元啟三年,戰(zhàn)事初平,天下休養(yǎng)生息。江修蘭受封定昌侯,入京論功行賞,踏上歸程。

      -

      “……齊州糧道切斷,黃州、連州接連失守,一旦胡沙蠻子攻破蒼岳關(guān),向南可以直取明州糧倉,向東可以突破層層地方軍,深入中原,乃至威脅京城!崩闲悴乓慌哪景,茶肆行商書生無不側(cè)目回頭。他聲如洪鐘,亮堂地說:“定昌侯那一役,可謂是壯士斷腕、背水一戰(zhàn),是要揚名立萬、彪炳千秋的功績!”

      “我看未必,”一旁的書生插嘴道,他大概是赴京趕考的地方學(xué)子,剛剛坐下灌了口涼茶,口干舌燥地拿帕子擦汗,“蒼岳關(guān)一戰(zhàn),死傷無數(shù),江修蘭下令死守,不也是窮途末路的搏命之舉?即使最后慘勝,也付出了千萬士卒性命的代價。依我看,他功不及過!

      “一將功成萬骨枯。”老秀才道,“定昌侯三萬兵馬護住了后方三十萬百姓,功較于過,更勝一籌。”

      “定昌侯身為將領(lǐng),不能保三萬兵馬,是為無能!睍。

      “此言差矣!崩闲悴艙u頭,“蒼岳關(guān)地勢險要,易攻難守,加上糧食供給不足,士氣衰退,可定昌侯仍然撐到最后一刻援兵北上,怎么是無能?古往今來,哪一戰(zhàn)役只看死傷多少,不看救亡多少?沒有定昌侯,你我今日所在之地也已被胡沙踏平!

      兩方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書生見他辯才了得,十分難纏,就把問題隨便拋給了身旁一個路人:“小兄弟,你怎么看?”

      被他隨手點到的人打扮古樸,木簪束發(fā),一襲簡而又簡的雪青色長衫曳地,脊背挺直,有如一柄收鋒入鞘的長劍,不過他神色隨和,沖淡了凜冽肅殺之感。這人似乎沒有料到自己會被拉入這場討論,微微愣神,然后淡笑著說:“二位都說得在理。功過二字,豈是一兩句能辯得清的!

      -

      江修蘭掀開門簾,在小二“客人慢走”的送聲中離開了茶肆。身后親衛(wèi)緊跟上來,沒忍住低聲抱怨道:“侯爺,那些人自己不過紙上談兵,也敢信口胡謅您的過錯…”

      江修蘭抬頭,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你委屈?”

      親衛(wèi)掂量著他的語氣,說:“屬下替您委屈!

      “用不著!苯尢m隨手拋著花生粒吃,“你今天是委屈,明天就是憤怒,今天想爭個高下,明天就想拔了別人的舌頭。舌頭拔不完,你就是折磨自個兒!

      親衛(wèi)年紀尚輕,心里憋不住話,直言道:“再怎么樣,國事也是重中之重,怎能容不下內(nèi)情的閑雜人等妄議?”

      江修蘭笑起來,他輕快地躍上馬背,道:“我倒覺得,山野之間也有政要論談,是明治清平的盛世景呢!”

      自靖貞帝端刃即位以來,裁正新法、丈量田地、編冊戶籍,玄德爭間戰(zhàn)煙連起的頹敗之氣漸漸掃平,所謂的“盛世景”確是初見端倪。

      江修蘭想著想著,心里被某個字眼觸動,不由得彎起眉梢的弧度,等不及要快馬加鞭上路。

      “侯爺!”親衛(wèi)喊道,“等等我!”

      江修蘭捏著一顆花生粒,屈指彈向他腦門。

      “說了不要叫我侯爺!”江修蘭小心眼地說,“聽著像半截快入土的人了!“

      “…”親衛(wèi)被他甩下一段距離,郁悶道,“大帥,大帥!等等我!”

      江修蘭可不理他,馭馬疾馳,朝著青峪陵的方向而去。

      -

      青峪陵地處京城輜重外圍,是明、顏、良三州通向京城的必經(jīng)關(guān)卡。這兒與皇城親離得近,常常有送親友遠行之人在出發(fā)前于寺求平安符,再在青峪陵相別。

      皇城寺香火鼎盛,大概是年年有人流離的緣故。

      “阿彌陀佛,施主所求為何?”小和尚雙手合十,虔誠問道。

      遠山含著薄翠,像一疊一疊的筆墨。古剎的木魚磬聲一起一落,風(fēng)銜著松花落在覆霜的石板橋。來人走的路上,身負白衣,應(yīng)是個世家貴公子,然而眉眼太冷了,像經(jīng)年不化的堅冰。

      “無所求!彼鸬,“還愿而來!

      “施主還何愿而來?”小和尚問。

      “四年前我在貴寺許下一簽,盼一人早日平安歸來!彼,“眼下他即將進京,是時候前來還愿了!

      小和尚抬頭,拿稚子般的目光看他片刻。端刃不覺得被冒犯,平靜地回視他。

      “既是為他人求簽,與他一同來還愿才是。”小和尚說,“施主何妨急這一時?不如先點上香火,靜待佛緣!

      “我無所求!倍巳兄貜(fù)道。

      “施主是無所求,還是不敢求?”

      “都不是。”端刃說,“我不信你佛!

      小和尚聽了,點點頭,道:“甚好!

      端刃側(cè)目看他。

      “他人信我佛,是因為世上別無可信。施主不信我佛,卻是因為世上另有可信者,你心已皈依!毙『蜕姓f,“我見施主不信我佛,與信無異。”

      小和尚的眼睛透亮,像能把那擱在鏡花水月里的東西瞧個真切。他說:“既然陛下有他信,便不必還愿于我佛前。還愿于所愛所信之人,豈不更好?”

      端刃頓了頓:“你以得朕?”

      小和尚對他緝了一禮:“眾生萬象,沒有什么瞞得過我佛的眼睛!

      端刃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是小友慧眼。”

      “惶恐惶恐,”這和尚是個半大孩子,搖頭自謙的做派倒是老成,透著一點嚴肅的可愛,“小僧法號正是‘不慧’也。”

      “不慧小友!倍巳惺掌鹪概,轉(zhuǎn)身拋下一句,“有緣再會!

      -

      “皇城寺,”江修蘭勒住了馬繩,在馬揚蹄中抬眼一掃牌匾,“就是這兒了!

      他翻身下馬,向親衛(wèi)揚了揚下巴:“欸,你在這等等,我去去就回!

      親衛(wèi)一頭霧水地跟上來,琢磨著大帥一路上花茶酒樓逛了個夠,只怕這下又起玩性了,連忙阻止道:“現(xiàn)在不成,大帥!您歸程拖長小半個月了,今晚正好是陛下設(shè)的接風(fēng)宴之期,您要是遲到,皇上…皇上動怒了怎么辦?”

      “哦!苯尢m想著端刃席間摔杯而去的場景,煞有介事地點頭,“那狗脾氣,是該晾晾他!

      親衛(wèi)悚然。

      大帥罵皇帝什么?

      “行了!苯尢m揮揮手,“不用多久,說了去就回。”

      -

      佛寺是個神究地,不比其他亭臺水榭、九曲十廊的雍華,它只講究兩個字:清寂。要的是大隱于市的清,鬧中取靜的寂。黃金白銀是不入眼的凡俗物,但黃金白銀易來的藥草花木就讓人稀罕;食撬碌那寮拍芴С銮Ы饍r,焚一柱香,飄的煙絲都帶著貴氣。

      有誰見過溫飽不能之輩踏足此地嗎?佛聽你叩頭三下,也需你捐功德一筆。

      不慧端著新煮的露茶,繞過天竺竹掩映的長路,聽見前方有人不高不低的自言自語:“…明州的葵龍,齊州的鹿茸,還有…云州的雪蓮…一株黃金十兩,三百株便是黃金三十兩,折合白銀四百八十萬兩余…齊州米價一兩一百七斗,這么算來…。 蹦侨艘粨粽,抬高聲音道,“把這圈子種的草藥賣了,能買夠北疆打一年仗的口糧!”

      這是何方神圣,張口就把皇城寺的草藥賣了個精光?不慧尋聲走過去,就見一人蹲在圈子邊,他倒也沒真上手,只是眼巴巴看著草藥,宛如見了救苦救難的活觀音真菩薩。

      “阿彌陀佛,寺中草藥不可摘取,還請施主三思!辈换巯蛩┒Y。

      “欸,”江修蘭被人逮了個現(xiàn)行,也不覺得尷尬,側(cè)頭看他,嘆道,“我可不敢——貴寺的草藥一株千金,我把自己賣了也還不起。”

      不慧到底年紀小,沒忍住抬頭觀察了他片刻。大帥眼梢生得狹長,笑時是眼顰秋水,像有一雙鉤子勾得人心癢,眼眸里裝著顧盼流光,卻一點也無關(guān)風(fēng)月。他皮相美,但他的美不在皮相,甚至不在骨相,非要說的話,在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韻。他像史書里綴的一點飛花,在刀與劍的錚然交錯聲中飛鴻踏雪般過去了。

      短短一瞬間,不慧的思緒跳躍了不止十萬八千里,江修蘭挑起眉逗他:“看我做什么,小和尚?我好不好看?”

      江大帥皮相美,但他沒臉沒皮。不慧淡定道:“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yīng)做如是觀。皮囊好比朝露,折光時再絢麗多彩,從枝葉的墜落時也濺不起一點波瀾,大帥不必在意。但我見大帥胸中有萬相,眼里卻無相,心靈既然澄透通達,面上自然是好看的!

      江修蘭訝異道:“你認得我呀?”

      不慧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小和尚,你真是慧眼識珠。”江修蘭對夸獎?wù)諉稳,接著笑吟吟地說。

      “阿彌陀佛!辈换垭p手合十,“小僧法號乃‘不慧’也!

      “原來如此,是不慧小友!苯尢m頷首,才想起來正事似的,“我想找菩提樹,可否勞煩你帶個路?四年前我來貴寺求簽,盼能活著回京再與一人見一面,今日來還愿了!

      不慧聞言,問他:“小僧可否問一問,是施主的什么人?”

      “什么人?”江修蘭愣了愣,思量著和皇帝稱兄道弟好像不合適,于是斟酌道,“知己?至交?…小和尚,你笑什么?”

      “我笑有的人看著耳聰目明,實則是個沒心肝的;而有的人癡心入了骨,可惜是個啞巴。真是一筆糊涂賬桃花債。”不慧笑嘆,一面拍手一向道,“也罷,也罷。施主請隨小僧來吧!

      -

      “小和尚,我請你領(lǐng)我去找菩提樹。你怎么帶我來了姻緣廟?”江修蘭無奈地按了按額角。

      不禁小小年紀,忽悠人的本事這十分了得,笑咪咪地說:“我見施主有佛緣,順路陪施主求上一簽。”

      “…”江修蘭認命地嘆道,“好吧,不過先說好,我可付不起香火錢!

      善男信女簇擁著手執(zhí)紅線的月老像,低絮攀談,虔敬敬香。來這里的大多是年輕且出身有根底的少爺小姐,江修蘭惹得不少男女頻頻回頭,說是他自詡是滿樓紅袖招的風(fēng)流客,此刻也有些招架不住。

      凈手、插香、捐功德、上卦、翻牌,這一套流程繁瑣,江修蘭沒按規(guī)矩來,他站著拜了三下,權(quán)當(dāng)敬神佛。

      老柱持慈眉善目,眼角笑紋很深,擺卦算姻緣時隨口問他:“小施主想求到什么牌?”

      江修蘭心想,什么牌都無所謂,我一個天天在戰(zhàn)場上朝不保夕出生入死的,還是別耽擱哪家姑娘了。他開口:“我…”

      “大帥!”

      江修蘭一愣,扭頭就見親衛(wèi)在人群外張望。

      他看清親衛(wèi)的臉色,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突地一跳,涌出某種強烈的不安來。

      “抱歉。”他向老柱持行了一禮,大步走過去。

      “大帥!”親衛(wèi)見著他,立刻單膝跪地,垂首道,“屬下奉命在皇城寺外等您,方才收到了青峪陵十里外驛站的加急軍報——三日前胡沙借樓靳國馬道偷渡到南疆,良州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魏洵叛國通敵,與胡沙里應(yīng)外合,大開城門迎了敵!”他話音不太穩(wěn),“…皇上震怒,令大帥即刻南下平反,并命屬下帶來了這個!

      江修蘭聽著他的話,面色漸漸冷下去。他匆匆掃了一眼親衛(wèi)端著的匣子,應(yīng)是皇上賞的衣氅——他勻不出神細想,沉聲道:“即刻啟程,遞軍令給副將,命他帶兵十萬與我一同南下,在嘉嶺關(guān)匯合,留陸將軍與五萬兵馬駐守北疆!

      “是!

      不慧注視著大帥遠去的身影,良久,才把目光落回他剛剛沒來得及翻的木牌上。

      上面刻著一首殘詞: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吹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一片桃花瓣吹落下來,蓋住了最后醒目的三字判詞。

      -

      青峪陵。

      馬呼哧著熱氣,踏著鐵蹄震聲而來。驛站守備兵欲攔,就見馬上人丟下一塊令牌。他接住一看,立刻叩地:“驚擾陛下圣駕,屬下罪該萬死!”

      “起來。”端刃循著嘉嶺關(guān)的方向,問,“定昌侯走了?”

      “回陛下,三柱香前走了。”

      端刃定定地望著那兩疊山,明月南上,驚起雁飛。

      -

      “樓靳國反水,把馬道借給了胡沙,但他們要想嚴冬能果腹,必須仰仗我們的糧倉。于溱,你去和他們談。明、顏、良南三州守備空虛,地勢低平易攻難守,胡沙騎兵要是想趁春洪攻城,注定是場惡戰(zhàn)。白河,帶探兵摸清胡沙有多少人,余生煙,你帶三萬兵馬繞到顏州后方配合我包抄他們!苯尢m一手撐在桌案上,一手點了點地形圖,“誰有問題?”

      “大帥,”余生煙皺眉,“顏州離良州有起碼一日的路程,怎么打包抄仗?”

      江修蘭挑眉:“誰說我要打良州?”這下,不但是余生煙,營帳里其他大小將領(lǐng)也齊齊抬頭,神色各異地瞧著大帥。

      “良州魏溝只是個幌子!苯尢m說,“胡沙真正的目標是明州。”

      “怎么說,大帥?”

      “第一,他們得良州無益。南三州的賬簿我最清楚不過,戶部那幫老狐貍在玄德年間頻頻克扣軍餉,除了要刮掉油水以外,國庫沒糧食也是真的。良州春洪來得兇,年年要賑災(zāi)濟民,米能囤住多少?胡沙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劫不到糧就打不了仗,他們不蠢。第二,是他們得明州如囊中取物。明州守備軍打打海盜也就算了,在騎兵的馬蹄下哪有還手之力?”江修蘭身子前傾,指著地圖,“如果我是胡沙將領(lǐng),我就走馬道圍擊明州,把火力東引良州,再利用延齊山的脈打掉你的精銳,你撤退時后方顏州也埋伏著我的兵馬,突擊左右翼再將你一舉拿下。”

      “調(diào)虎離山之計。”余生煙懂了。

      “準確地說是聲東擊西!苯尢m一頓,忽然喃喃道,“…調(diào)虎離山!

      余生煙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對勁:“怎么了,大帥?”

      江修蘭大步走出軍營,找到負責(zé)送送軍中文書的將士,問:“北疆陸將軍可有來信?”

      按理來說,主帥遞傳軍令應(yīng)在日內(nèi)復(fù)命。距離京已有三日,北疆卻依然沒有消息。

      將士茫然地搖頭,江修蘭目光微沉。

      南疆突襲蹊蹺,他們中計了。胡沙的目標不是良州也不是胡州,而是沒有他鎮(zhèn)守的北疆。

      他是被調(diào)離的那只虎。

      -

      “陸將軍!”報信士兵的咆哮撕破天際,“敵襲——”

      沿途烽火臺點上烈火,接連燃起,燎原一線。

      陸治禮掀簾而出,他是鎮(zhèn)國大將軍江崢晏麾下的舊部,追隨江崢晏南征北戰(zhàn)四十余年,也看著江修蘭長大。他是個老將,雙鬢霜白,鐵甲裹挾著歲月磨出的威勢。

      “主帥不在,”陸治禮跨出將軍帳,扶正腰側(cè)的刀,道,“我與諸君共殺敵!

      黑森的天邊傳來隱隱的鐵蹄聲,雷震似鼓,重錘在將士們的耳膜上。烏云詭譎翻涌,遙遙的鷹鳴沖上壬昆山東脈,像撕裂了天地間一夾縫。

      是敵軍過境。

      “追隨將軍殺敵!”

      五萬兵馬披甲掛胄,陸治禮翻上馬背,蒼老而寬厚的肩臂像橫亙在北疆邊境的、最后一堵沉默而巋然不動的鐵墻。

      -

      快,要快!

      馬蹄濺起泥點,風(fēng)聲呼嘯在耳畔。江修蘭盯著前方的路,春寒未過,黑夜里的冷風(fēng)像削得過薄的刀,割得人生疼。

      他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合眼,意識卻一片清明。不管陸將軍有幾個三頭六臂,五萬兵馬死守也難撐過三日,他必須盡快北上支援…

      “大帥!”

      親衛(wèi)——也就是白河,策馬緊跟在他后面:“大帥,您休息一下吧,前方就要到關(guān)山闕了…”

      江修蘭身影融在夜色中,白河只能看見他冰冷的側(cè)臉。除了濃濃的擔(dān)憂以外,白河心里忽閃過一個念頭:作為一將之主,大帥還是過于瘦削、過于單薄了些。

      這時,忽然有“咻”的一聲飛馳而來,白河憑借征戰(zhàn)沙場練就的耳力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滾下馬背,幾乎同時一支箭擦面而過,牢牢釘在不遠處的樹干上。

      “有…”白河摔在泥潭里,粗聲喘息,暴喝道,“有埋伏!保護大帥!”

      林中沖出幾撥胡沙小隊,為首的狼腰猿臂,打馬拉弓,江修蘭一眼認出了他是誰,瞇起眼,咬字透出殺意:“卓、尹!

      胡沙騎兵的統(tǒng)將卓尹,也是胡沙君主的養(yǎng)子,江修蘭的勁敵。

      “江修蘭,”卓尹的中原話腔調(diào)很古怪,他臉上掛著憐憫的微笑,“陷入圍殺,好可憐啊!

      江修蘭不與他廢一句話,夾馬拔刀,劈頭就斬。卓尹抬刀擋下這一擊,生生被他震麻了手臂。江修蘭單薄的身軀里蘊藏著極不相稱的驚人力量,他拎著鬼斧刀,沉重的鐵恍若輕薄無形,劈砍時帶起又尖又利的風(fēng)。

      他今夜兇得出奇,招招帶著冷戾之氣。

      他欺身而上,刀刃以極其刁鉆的角度刺向卓尹。卓尹扭臂去擒他手腕,卻見這不過是虛晃一招,刀鋒半路一轉(zhuǎn)要橫斬他肩頸!情急之下,卓尹擊肘回格,鐺的一聲鐵鎧相撞。江修蘭一刀刺空,立刻去勾他腳踝,要掀他下馬。卓尹竟然不躲,反手別住他向下帶。兩人齊齊翻下馬背。

      周遭漫著血腥氣,早已陷入一片廝殺。竹林窸窣作響,戰(zhàn)馬嘶啼,黑暗中卓尹粗礪的指腹刮過江修蘭的側(cè)臉,他說:“林里四面都是我的兵馬。江修蘭,不要再掙扎了。”

      江修蘭砍向他手肘,速度極快,卓尹硬挨了一刀,掃腿亂他下盤。江修蘭騰身仰翻,一腳結(jié)結(jié)實實踹在卓尹胸口。卓尹齒間噙出了血,卻見他這一踹露了破綻,鉗住江修蘭的肩將他摜到樹干上,木枝勾住衣物,唰地撕裂了長長的一條口子。

      電光石火之間,江修蘭比了個“噓”的手勢,說:“你聽!

      風(fēng)裹挾著馬蹄聲,大鷹的唪叫盤旋上空。

      卓尹意識到什么,眼瞳驟然收縮:“你…”

      “你埋伏我,就不許我埋伏你的埋伏?”江修蘭狹長的眼眸半斂,就這一刻把他踹翻在泥潭里。他居高臨下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珠,說:“早在四年前蒼岳關(guān)我就告訴過你,胡沙再膽敢進犯北疆一步,我就笑納你這條狗命。你真是不長記性啊!

      攜五萬兵馬繞到關(guān)山腳西側(cè)設(shè)伏的余生煙趕來,下馬跪地:“大帥,屬下來遲!

      江修蘭仍然看著卓尹,道:“陷入圍殺,好可憐啊!

      -

      江修蘭率兵抵達關(guān)山闕時,夜色已深。他沒有受到刀傷,但被震到了后背,需要包扎。正是行軍疲憊、又經(jīng)歷血戰(zhàn),江修蘭命原地修整一個時辰。天明時再上路。

      他在勁瘦的腰上纏了一圈一圈的繃帶,隨意地扎了個結(jié),不在意凌亂的線頭。不過衣衫臟了,全是泥點子,江大帥懶散又隨便,但還是受不了自己穿得和狗熊一樣糟心。

      發(fā)愁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來端刃臨走前贈了他一個匣子,疑似裝著衣袍。

      “希望是能穿的衣服…”江修蘭翻出匣子,嘀咕道。往年賞的綾羅緞綢他一蓋不留,全部兌成銀子買軍糧,所以不知道端刃的審美如何。

      他掀開蓋子一看,愣住了。

      上好的鮫絲紗罩,正朱色繡祥云金絲風(fēng)飾吉服。

      這是一襲嫁衣。

      “這是…”江修蘭好一會兒喃喃道,“這是陛下娶不著妻,瘋了吧…怎么不賞我一個鳳冠呢,還能折更多銀子…”

      他小心地翻開衣裳,卻見下邊還疊了一個小巧玩意。

      是鳳印。

      “哦”,江修蘭木然地想,“沒有鳳冠,但他把半個國賞給我了,這能折多少銀子…”

      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了一圈,他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似的,猛地合上匣子,抓狂地揉了揉頭發(fā),少見地手足無措起來:“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江大帥“噌”地站起來,震驚過后是頭疼,他在短短一剎那間回憶自己與端刃年幼相識、年少伴讀、年長相別走上各自人生的往事,依舊是想不通,自我安慰道:“或許他不是…或許他只是想與兄弟平分天下…或許…” 江大帥如簧的巧舌打了結(jié),他現(xiàn)在更需要一段白綾給自己解脫。

      “大帥!”

      白河的聲音響起,江修蘭不知道為什么松了口氣,他草草披上臟了的衣袍,邁出軍營帳問:“什么事?”

      只見白河,余生煙、于溱等人都在,他們各各垂頭默然不語,氣氛無端的壓抑和沉重。江修蘭心里一跳,看見臺階下還跪著一個將士,身負箭傷,傷勢看著不輕。

      他認得這個人,是陸將軍帳里的親信,名叫朱雀。

      朱雀開口打破了寂靜:“大帥,五日前胡沙攻襲北疆,五萬騎兵應(yīng)敵。他們有二十萬兵馬,不知道是怎么擴征的,與我們打了三天三夜,黃州失守了。我們退守連州漠北河?xùn)|岸,陸將軍摔了將令牌,說城在人在,寧死不棄連州!彼ひ羿硢。裨趬阂种澏,“幸不辱命,連州沒丟。屬下南下給大帥報信!

      “但是陸將軍…殉國了。”

      -

      戰(zhàn)死沙場,其實是將士最全須全屋、得以安息的歸宿。

      鎮(zhèn)國大將軍江崢晏抱病而逝,而他的老師齊昀是開國大帥,死于先帝賜下的一杯鳩酒。相比之下,陸治禮忠骨埋在青山下,是好去處。

      傳言中齊昀擁兵欲自立為王,這事是個禁忌,不得提。不過江修蘭和端刃聊過,在他們于書院求學(xué)的時候——四年前,江修蘭還是小世子,端刃還是中書嫡出的儲君。那時江修蘭和端刃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欸,我以后立下什么戰(zhàn)功了,你不會‘效仿先賢’,也送我上黃泉路吧?”

      端刃一愣,面色陰沉下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言畢拂袖而去。

      那是江修蘭記憶中端刃唯一一次對他動怒,害他花了十分的功夫,送禮物、討歡心,足足十來天才把人哄好。和好那天江修蘭表現(xiàn)得很是乖巧,問他:“那以后我鎮(zhèn)守邊疆、你中興朝政,這樣好不好?”

      “阿蘭,”端刃對他搖了搖頭,“你不必替我守邊疆!

      我舍不得看你吃苦。這是后來他未續(xù)上的話。

      “我可不是替你守邊疆,”江修蘭神色認真,“我是要替天下人守邊疆!”

      端刃張了張口,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他知道江修蘭心里裝的是什么,壁立千仞的山崖、巍峨連垣的長城、黎民百姓的疾苦與衣食…可能也有他,但斷斷不可能只有他。

      端刃垂下眼睫,借這個動作遮擋住了所有情緒,再自然不過地向他:“口氣這么大,策論寫完了嗎?”

      “欸…”江修蘭有點惱,隨即語氣軟下來,求他道,“殿下,您幫幫我吹,我今天趕不出來,明天又要被先生罰了…”

      端刃捏著筆,不作聲。

      “殿下?太子殿下?太子哥哥?”

      “…”端刃招架不住,嘆一口氣,淡笑道,“過來,我講給你聽!

      往事如煙塵般散,江修蘭回想起來,竟有一絲“近如一夢中”的恍惚。他年少時想當(dāng)戰(zhàn)死沙場的英雄,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活,浩浩蕩蕩的死,后來發(fā)現(xiàn)活著當(dāng)人比做紙上的英雄難多了,他不僅要挨刀子喝西北風(fēng),還要為五斗米和戶部吵得心力交瘁。他見多了淚盡胡塵里的遺民,淡忘不了,放不下,他活一天,就要守一天的北疆。他不在乎功與名,人在他面前把他的事論當(dāng)茶后談資,他也渾不放在心上。

      他佻達,也瀟灑。但算來人生幾千天竟多半是橫戈馬上行,想來人為自覺不得不做的事,連“自在”二字都能舍棄。

      他是真正的刃…而端刃是他的鞘。端刃曾允諾過要當(dāng)一世明君,只為對得起他的一聲“殿下”。

      江修蘭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應(yīng)對朱雀那番話的。翌日軍帳集會,他用手指叩了叩地圖上的“漠北河”,一個計劃在腦海中迅速成型。他緩緩掃視一眼眾人,說:“我要借一陣風(fēng)。”

      -

      壬昆山腳,胡沙帳下。

      格古鷹把著一碗酒,手時撐在膝頭上。他瞎了一只眼,是二十來年前江崢晏砍的。他和江崢晏搏了大半輩子,誰也沒有死在對方手中,不分高下。但今夜之后,他們勢必攻破連州,江修蘭的援兵趕不到,蒼岳關(guān)一破,就是狂瀾難挽,那漠北河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江崢晏,”他把酒潑灑在藤木上,這在胡沙的古俗里是祭奠亡魂的儀式,“注多年前你在北疆劃出界線,把我們阻擋在漠北河以外,但那本來就是我族兒女世代生長的地方。如今我去把它奪回來!彼路鹗怯挚吹搅艘咽诺乃罃,把酒碗丟開,拿起榻上的老刀。

      軍帳外,黑夜森冷。蒼穹如一張勁弓橫貫長空。從山脈起始,到牽牛座,到織女星。風(fēng)聲凜冽,把林間掃得嘩嘩作響,吹得人肝膽俱顫。寒氣鉆進營帳里,格古鷹不知怎么心里浮現(xiàn)出一絲古怪的感覺,仿佛直覺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他幾步走出帳營,想著看一眼夜幕,卻見一個放哨的小兵遠遠地連滾帶爬跑過來,一邊打手勢一邊吼道:“走水了——走水了——!”

      什么?

      格古鷹猝然抬頭。只見山腳處糧草、山野上潑了火,借狂風(fēng)之勢,轉(zhuǎn)眼就已燃起熊熊烈焰。

      東風(fēng)卷地,過境之處寸草不留,烽火延延,吹遍了焦土。最近的河流有五十余里,救火來不及,胡沙騎兵此刻就是入虎口的獵物,北、南、西、三面都是一死,即使東面定有設(shè)伏,也只有那可能搏出一線生機!格古鷹翻上馬背,揮手喝道:“撤!”

      突如其來的山火打了個胡沙措手不及,撤退時兵荒馬亂,被逼入東面林沼中。未行幾里,一支離弦的箭破風(fēng)而來,掀翻了格古鷹左側(cè)的兵馬?諝庵性娇囋骄o的弦無聲地斷了,箭如雨下,埋伏已久的北疆將兵沿山坡俯沖,受驚的胡沙馬匹嘶啼遍野。

      圍獵!

      背后是沖天的火光,映得前方幽明,仿佛陰兵過境鬼影幢幢。格古鷹肩頭中箭,滾落沼泥里,他呼著氣抬起上半身,看清了伏兵將領(lǐng)的模樣。那人一襲烈凌凌的嫁衣,負刀而立,仿佛刮骨燎香的酒,微微上挑的狐貍眼里含著冷冽的光,顯得漂亮又無情。

      “格古鷹,”江修蘭說 ,“我不記得我曾化作你踏足北疆的土地!

      格古鷹就地一滾,站起身來。他推刀出鞘,陰沉地一字一句道:“漠北河畔的草原是我們的故鄉(xiāng)!

      “但我們比你們早到了幾千年!苯尢m揚聲說,他褪去了平日生吊兒郎當(dāng)?shù)幕熨~樣,竟兀立出幾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格古鷹,我大祁百年前曾與胡沙簽訂和約,是你們屢次違背諾言!我父親警告過你們犯北疆者誅,是你們越界——不知悔改!”國恥與家恨,舊辱與新仇,通通在這一把火里燒得翻天覆地。江修蘭看著他,說:“你欠我們的,用你的命來償!

      二人對視,霎時同時拔刀。大火漫天,刀光疊著劍影,血水濺起泥沼,交手的每一個瞬間都是聲、形、氣的聽位辨位。格古鷹刀鋒橫斬江修蘭的面頰,被他壓腰后仰躲過,只削去半截鬢發(fā)。江修蘭的武功走野路子,他劍走偏鋒,速度與力量并俱,下手從不手軟,直取人要害。格古鷹見他刺向自己咽喉,抬臂回格,沒成想被他騙了——江修蘭回路襲他手肘,當(dāng)啷一聲打飛了他手里的刀。

      與此同時,余生煙破開五名胡沙騎兵的圍攻,追到江修蘭身邊,粗啞地喘息:“大帥,火勢太烈,不能久待了。此戰(zhàn)大捷,一舉將他們逼出了黃州!”

      江修蘭說:“你帶著人先撤,我必須將格古鷹親手斬了——不殺他,北疆要亂一世!

      “大帥!”

      江修蘭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擱在平時是讓人方寸大亂的美色,這會卻無端生出說一不二的強硬意味。余生煙滿腹的話生生憋了回去,應(yīng)下:“是!

      兵馬西撤,鐵蹄震聲中江修蘭回眸。他左臂受了刀傷,血淌在嫁衣上,順著指尖滴落在地,說不出的旖旎。

      -

      咣當(dāng)——

      “陛下!”門后的太監(jiān)聞聲匆匆跨入寢殿門,跪地叩頭,瞥見地板上盞茶碗摔得粉碎,問,“陛下靨著了?”

      “出去!饼埓矌だ锏穆曇敉钢硢。娝粍,加重語氣重復(fù)道,“滾出去!”

      太監(jiān)忙不迭磕頭,大氣不敢出地滾了。

      端刃撐起上半身,夢里的尸山尸海仍然在心頭揮之不去。

      “阿蘭,”他喃喃,“你別嚇我。”

      他夢見馬啼號角,秋風(fēng)千嶂,尸骸的血水漫過城門。而他覓遍天涯,再也沒有找到那個在他夢中唯一有姓名的人。

      -

      “你我今日都得葬身此處!”

      格古鷹仰天,年邁的身軀搖搖欲墜。他胸膛上被插了一刀,鬢雖亂,心未死。

      “大火圍困…你不走…我們都是一死…”

      江修蘭拎著鬼斧刀的右臂發(fā)抖,鮮血從額角淌下,他抬起手一抹,說:“我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格古鷹斷斷續(xù)續(xù)地咳嗆出血,胸膛捯氣,渾濁的獨眼望向群山,那個他一生也回不去的故鄉(xiāng)。他聲音漸漸低啞,仰頭栽在血水里,像是死也不得瞑目:“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

      狂風(fēng)吹得大火燎原,這四面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江修蘭一襲嫁衣被燒得殘破,他傷痕累累,孤軍置身烈火之中。

      “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格古鷹斷氣后,江修蘭低低地念道,“…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他撐起身,大火遮蔽了一切聲與色,他望不到京城的方向。

      他沒有說謊,他這一生內(nèi)心無愧,然而面對一個人時,總覺得虧欠他太多…若非臨行前收到那份贈禮,他只怕永遠不得而知那人的心意。

      那晚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想了一宿,明明是想回京后找理由追還鳳印,卻沒忍住在心里描摹端刃的眉目。四年了,也不知道他變了多少!氲竭@,又難免心生一種類似近鄉(xiāng)情怯之意。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彼詾樾S洪荒中無可憂可怖事,臨死到頭才恍然參悟了那么一點兒,可惜,可惜…

      可惜這肺腑之思,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聽到。

      “將軍百戰(zhàn)死…”江修蘭啞聲道,“端刃,這萬里疆土,今后可要你替我來守了!

      做英雄,好風(fēng)光啊。

      -

      “…黃州收復(fù),胡沙君王格古鷹身死,胡沙退天雪山一帶。

      定昌侯引東風(fēng)火燒壬昆山脈,至此…以身殉國!

      稟報軍情的小卒澀聲說完,明理堂一片寂靜,針落可聞。朝臣們跪地伏首,良久后,啪噠一聲,御用的朱筆滾落在地。

      -

      元啟三年,定昌侯江修蘭兵退胡沙,火燒壬昆山,一戰(zhàn)青史留名,追封亙北王。喪事期間,黃、連、齊北三州與明、顏、良南三州,以及其他各地的百姓自行掛白布、披麻衣,如遇國喪,天下縞素。

      元啟四年,原亙北王副將白河接替帥印,鎮(zhèn)守北疆。

      同年,祁朝與胡沙部再訂合約,劃天雪山以南一線為祁朝疆土。黃州、連州及漠北河盡數(shù)歸于北疆。

      元啟六年,靖貞帝端刃推行新法變革,內(nèi)外兼修,收歸大權(quán)于中央。

      元啟十年,天下事農(nóng)務(wù)桑,吏治清明,邊疆安定,史稱“元啟之興”。

      元啟十五年,靖貞帝立二弟寧王之子為儲君太子。

      元啟二十五年,靖貞帝傳位太子,身隱于朝野。

      靖貞帝終身未娶。

      -

      “殘山夢最真,舊境難丟掉!

      僧人枕著草芯,敲著拍子吟了兩句。清淺的風(fēng)漫過山嶺,一彎闕月高懸天邊。今兒是上元佳節(jié),家家戶戶漂長明燈,木船搖搖曳曳行在其間,涉渡浮光掠影的星河。

      他側(cè)目,看旁邊那人:“上元節(jié)了,不祈個愿嗎?”

      “不必!蹦侨嘶亟^。他一襲玉袍,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

      “唉,說不定他能聽到呢!鄙藝@完,又自覺失言,向他請罪般拱拱手。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蹦侨藫u搖頭,在僧人詫異的眼光下接著說完,“——他身上拷著我的嫁衣,下了黃泉也是我的鬼!

      僧人失笑,道:“我還以為你遁入佛門,勘破生死了!

      “不是你說的嗎?我心已有皈依。” 他說

      “多少年了,還沒變呢?”不慧嘆道。

      不必算,他知道,二十八年。他們分離的歲月,已經(jīng)多過相伴的光陰了。

      -

      二十來年前的某夜,江修蘭在生辰宴上喝成了一只醉貓兒。端刃給他擋掉了三巡酒,再把他背回了廂房。

      江修蘭的下邊擱在他肩上,發(fā)梢若有若無蹭到他的頸側(cè),那烈酒的后勁泡得人骨頭發(fā)酥。端刃喉結(jié)上下一勾,喚他:“阿蘭!

      “嗯?”江修蘭迷迷瞪瞪地應(yīng)。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可以向我許三個愿望!

      江修蘭醉得厲害,但依舊憋一肚子壞水沒處放,聞言眼睛“唰”地亮起來:“什么愿望都可以?”

      “嗯!

      “我要你幫我寫這個月的策論!苯尢m試探道。

      “好!

      “我要你配合我在老夫子午睡時給他畫貓胡須!苯尢m得寸進尺。

      “…阿蘭,要尊重先生!

      “哎呀,好不好?”

      “好!

      “我還要你不成親,東宮里永遠只住我一個人!”

      端刃神色平靜,絲毫沒對這句恃寵生嬌的話表達什么意見:“好。”

      “欸,不成,開玩笑的,”江修蘭連忙說,他可沒臉一直賴在東宮,“我換一個——我許愿殿下以后做個盛世明君,天下河晏河清,好不好?”

      “好。”

      “真的?”江修蘭露出一只眼睛瞧他,醺醺然蒙著水霧似的。

      十七歲的端刃垂下眼睫,淡淡回道:“君無戲言!

      恍惚間他又看到大帥橫刀立馬,眸里水光瀲滟地囅然一笑,相隔血山火海與他對視,仿佛近在咫尺又遙距千里。他揶揄道:“陛下也沒想到會因為這四字把自己大半輩子搭進去吧?”

      端刃知道這是夢里,他近乎貪戀地凝視江修蘭,說:“待我下去,能得你夸上一兩句便無悔了!

      “好啊!苯尢m笑起來,戲謔道,“不是陛下說的嗎?我下黃泉也是你的鬼——嘖,好威風(fēng)啊!

      他像已經(jīng)上演無數(shù)回的舊夢里那樣,調(diào)轉(zhuǎn)馬頭,策風(fēng)而去。端刃眼睜睜看著他離開,喉嚨又啞又澀,再一次被陳年烈酒燙紅了眼。

      待回過神來,夢里的顛亂不再,又是一年大雪,霜雪摧白人鬢,風(fēng)流客作黃土一抔,不見蓑草枯楊、隴頭白骨,天地白茫茫一片太荒涼。

      “…阿蘭,你等等我!

      從此你我再無生離與死別,惟有夢里的來世。

     。ㄍ辏
    插入書簽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
    關(guān)閉廣告
    關(guān)閉廣告
    支持手機掃描二維碼閱讀
    wap閱讀點擊:https://m.jjwxc.net/book2/10035361/0
    打開晉江App掃碼即可閱讀
    關(guān)閉廣告
    ↑返回頂部
    作 者 推 文
     
    昵稱: 評論主題:


    打分: 發(fā)布負分評論消耗的月石并不會給作者。

    以上顯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條評論,要看本章所有評論,請點擊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