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霧被陽光浸染后由乳白變?yōu)闇\金，應(yīng)該是溫暖的吧。他這么想著，就要伸出手去，可惜只有風(fēng)從指隙滑過，收回來，手微濕。
　　突然就煩躁起來，身后有優(yōu)雅和緩的腳步聲響起，塞巴斯蒂安看著面前眸色發(fā)紅的少年，頷首匯報著事情的進(jìn)展，盡管他知道夏爾的心情并不好。
　　“明天就可以拿到了，這回的很干凈，會適合你�！贝侏M的語氣，他想，他或許是希望夏爾朝他發(fā)火，可惜他的少爺并沒有。
　　霧漸漸變薄，夏爾轉(zhuǎn)頭看了看塞巴斯蒂安，面無表情，卻又是想開口的樣子，紅色濃郁起來，又沉下去，露出原本的藍(lán)。他跳下窗臺，抬著下巴走出門，穿著短褲的腿還是那么細(xì)瘦。腳下也不見得慢些，塞巴斯蒂安不禁勾起唇，又瞬間恢復(fù)了神情。
　　永遠(yuǎn)是這樣處于發(fā)育中的軀體，一定很痛苦吧。而整個世界突然只剩下自己與他，一定很寂寞吧，只可惜好不容易放下一些的心事似乎又開始糾纏他了呢。想起少年昨晚夢中的呢喃、淚水，心里生出的，是痛嗎？男人微怔又回過神來，是時候準(zhǔn)備午餐了……
　　夏爾蜷縮在長毛沙發(fā)上，冰涼的惡魔軀體并不能因此變得溫暖，已可預(yù)見的無盡的生命讓他憑空生出幾分無力與悲哀。伸出手，蒼白的膚色與黑色的指甲相襯，古怪卻也協(xié)調(diào)。曾經(jīng)，在記憶深處，那個男人向自己伸出手，蒼白的膚色，黑色的指甲，冰涼而灼熱。他叫自己少爺，就算再如何向他發(fā)火他也不曾離開。是啊，他們之間擁有契約，以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又怎么會離開，可偏偏就變了。
　　不明不白地在本應(yīng)死去時活下來，不明不白地變成惡魔。不明不白地對這個男人有了愛。夏爾不想承認(rèn)這些，可也從不做躲避事實的膽小鬼，但是啊……這樣的情感給了無情的人，他似乎看到了塞巴斯蒂安在聽到后略為驚訝地挑挑眉，然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出“對不起”的樣子，真是懦弱啊……可這樣的現(xiàn)狀他已沒有勇氣去改變。像是獨自一人，周身空氣都要凝結(jié)成冰的錯覺，嘗過一次就不會再嘗試第二次，更何況，現(xiàn)下的離別意味著的就是永遠(yuǎn)的形單影只。
　　塞巴斯蒂安在門外輕叩，夏爾問：“怎么了？”立即有溫柔優(yōu)雅的聲音響起，“少爺，該吃午餐了�！�
　　只是形式上的午餐，人類的食物對于惡魔來說毫無吸引力，味道什么的都沒變，可自己不喜歡了就是不喜歡。
　　“今天的午餐主食是意大利面，湯是松露濃湯，餐前是搭配魚子醬的鱈魚，餐后水果是荔枝還有櫻桃�！币驗槭俏绮停圆⒉皇呛茇S盛。夏爾慢慢吃著，盡管已是味同嚼蠟般。
　　靜立在側(cè)的男子突然露出笑意。在夏爾剛剛成為惡魔時控制不了那憑空出現(xiàn)的力量，時常不小心連著牛排下的盤子一齊用刀切過，那時的少年才會露出屬于孩子的羞澀和懊惱雖然隨即而來的是冰冷的怒火，可至少要比現(xiàn)在如死水一般的空寂要好得多。少年放下刀叉，丟下拭過唇角的餐巾，一言不發(fā)地再次離去。
　　已經(jīng)有整整四天沒有交談過了。單方面的言語讓塞巴斯蒂安的心里似有一只獸在撕咬，幾百年未曾有過的躁動。午后的陽光落在夏爾深藍(lán)的發(fā)上，細(xì)碎的光澤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但已經(jīng)有那么久沒有過的舉動現(xiàn)在出現(xiàn)豈不唐突。更何況，這與禮不符。暗自嘆息，塞巴斯蒂安第一次痛恨自己以這樣的方式留在少年身邊。
　　“賽巴斯，”少年清冷的聲音響起，他看著男人被風(fēng)拂過的鬢角，悄悄握緊了拳，“你有愛過誰嗎？”
　　雖然少爺開口詢問讓他心情好了許多，而這種問題卻讓他措手不及。努力思索著幾百年前的事，他如實回答：
　　“有喜歡過一個女人，算不上愛，只是一點點好感 �！�
　　“那后來呢？”夏爾問他，終于與他對視，目光中是意味不明的閃爍。
　　“在1666年的那場大火里死去了。”他言辭間一片淡然，其實他連那女人的名字都已忘卻，只記得那靈魂所擁有的，一種獨特的干凈，或許會很合少爺?shù)奈缚诎桑咳绱讼胫�，他覺得或許可以去把那靈魂找來。
　　“還真是無動于衷啊……”低聲嘆息著，夏爾坐在沙發(fā)中央，低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塞巴斯蒂安聽到后不解。
　　他該動容嗎？或者說他那可愛的少爺希望他仍能對一個忘記姓名并不算重要的女子癡情？哎呀哎呀，還真是遲鈍呢……連這樣的話都問得出口，真不愧是他的少爺。
　　至此，再無別話。塞巴斯蒂安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方發(fā)泄，索性將原本放在夜晚的活動提前到現(xiàn)在。
　　無聲無息地離開，他潛進(jìn)博物館將一串價值連城的珍珠項鏈取出，又壞心眼地把每塊玻璃擊碎，引來參觀者陣陣的大叫，警衛(wèi)們四處奔走尋找可疑之人，卻沒看到有個俊美的男子在窗前掠過又漸行漸遠(yuǎn)……
　　那串項鏈?zhǔn)怯脕硌b那個人的靈魂的，塞巴斯蒂安始終不愿告訴夏爾，靈魂也是可以從□□中直接吸食的，只因為那樣的過程顯得過于親昵。
　　第二日清晨，如往常般的洗漱穿戴氣氛卻格外陰郁，到了正午過后便是山雨欲來。他們終于出門。
　　夏爾討厭吸食靈魂卻又不得不進(jìn)食，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其實由人類轉(zhuǎn)化而成的惡魔不少，但并不是每個都有這樣的因果。原本應(yīng)該最符合惡魔口味的靈魂——充滿負(fù)面情緒的，偏激，偏執(zhí)的靈魂竟完全不符合夏爾的胃口，第一次進(jìn)食，勉強猶如上刑，進(jìn)食后便開始噩夢連連，控制不住地發(fā)火。后來才知道，越干凈越單純的靈魂才越適合夏爾，而只擁有一些殘存情感連記憶都支離破碎的靈魂則無異于原本對夏爾誘惑極大地甜點。
　　這次的靈魂只擁有等待這一類似于反射的情感，靈魂侵占了一個女子的軀體始終在等待。忘記了對象，忘記了自己，忘記了除等待外的一切。
　　可悲的靈魂。塞巴斯蒂安將夏爾放在這個女子房間最柔軟的床邊，然后取出那串項鏈，面向女人身體中的靈魂，眸色漸漸泛出紅色的光芒，而正當(dāng)他要取出那一靈魂時，女人卻開口了。
　　女人含混不清地開口卻還能分辨出是在叫他的名字，塞巴斯蒂安反應(yīng)過來，試探地叫出一個名字，女人竟喜極而泣，坐在床沿不復(fù)剛見時的蒼白，臉上有奇異的生氣和紅暈。
　　“我在等你，”女人繼續(xù)語無倫次地說著，“火很大，但我一直在等你。賽巴斯你知道嗎，我在等你，從未離開過。我知道你會來，雖然火真的很大……”
　　夏爾也聽見了，臉色難看起來——是的，他想到了！塞巴斯蒂安也面色不善，這個靈魂的記憶似乎有重現(xiàn)的現(xiàn)象，一旦恢復(fù)記憶，這個靈魂便不再是珍饈而是糟粕。
　　迅速取出靈魂放入容器，回過頭將其遞到夏爾面前，夏爾卻沒有動。
　　“少爺？”他不解，手僵在半空，遞上前不是，放下也不是。
　　“不是喜歡她嗎？”夏爾面色灰暗，眼中凈是痛苦和迷惑，“不是應(yīng)該有不舍嗎？就算已經(jīng)沒有好感……難道就真的可以毫不猶豫地取出她的靈魂再獻(xiàn)給他人嗎？”
　　咬住唇，夏爾笑得猶如在悲泣，眸中的藍(lán)色漸漸裂開，蒸騰出氤氳的水汽，“還真是無情啊……”
　　“要不是契約，你也早就會離開我，再永不相見了吧？”站起來，夏爾還是那樣瘦小單薄，讓男人心疼。
　　聽出少年話里德顫音，男人終于明白了那份含蓄的愛，嘆息著擁他入懷，不忍看他眼中的惶恐、絕望。
　　“不會離開的，我永遠(yuǎn)都會陪在少爺身邊，”輕輕吻過少年的額，“所以，別哭了�！�
　　夏爾茫然，扯緊了塞巴斯蒂安的衣襟，“哭了？我哭了么？“
　　將珍珠項鏈?zhǔn)栈乜诖�，男人抱起夏爾低頭回應(yīng)：“啊，是12歲以后第一次流淚呢�！�
　　上次流眼淚是還是人類的時候，夏爾記得是因為自己的爸爸媽媽，之后就遇到了這個男人。那時的自己狼狽不堪又孤身一人，所以惡魔也好，天使也罷，只要給了他力量就足夠。至于代價什么的，更是視若無物。塞巴斯蒂安有自己的美學(xué)，他愿意為自己安排好一切做一個完美的執(zhí)事。所有的重量都寄托給他人的感覺很棒，繼而在生活細(xì)節(jié)處依賴他、離不開他，因為他的細(xì)致入微，因為他的溫柔——盡管逃避過卻還是愛上了。
　　將頭埋進(jìn)塞巴斯蒂安的頸間，他悶聲道：“永遠(yuǎn)不許離開我，這是命令。”
　　風(fēng)聲消失，并沒有熟悉的“Yes，my lord”夏爾聽見賽巴斯的聲音，他說，“已愛上了，又怎會離開？”
　　瞪大了眼看著塞巴斯蒂安的神態(tài)不像開玩笑，他跳下男子的懷抱往房子里走。他明明沒有喝酒啊，怎么就醉了呢？夏爾看著鏡中的臉色發(fā)紅的自己，還是難以置信。
　　塞巴斯蒂安像什么也沒說過一樣，照常準(zhǔn)備下午茶送進(jìn)夏爾的書房，似乎弄得自己少爺神游天外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今天的下午茶甜點只有年輪蛋糕，茶是馬黛茶�！比退沟侔簿退汩]著眼睛也能泡出芬芳四溢的茶來，夏爾回神，沉默地吃著蛋糕，索性連頭也不抬。
　　“少爺知道做一個年輪蛋糕所要花的時間和精力嗎？”男人突然湊近，滿意地看到少年的手僵了住�！安荒苓^于焦灼，要擁有足夠的耐心，當(dāng)然也需要精準(zhǔn)完美的技術(shù)，最重要的，就是珍惜和小心翼翼的對待�！�
　　“一層一層的蛋糕層和巧克力都需要不同的厚度和火候，小心地添加層數(shù)，把精心制作的各種餡料加上，一次次的累加，不小心就會毀于一旦，完成后也并不一定能保證絕對完美，但好的年輪蛋糕則能讓嗜甜如命的人為之瘋狂�！�
　　注意力被放在塞巴斯蒂安的話上，夏爾想知道塞巴斯蒂安到底想要說什么。
　　男人將目光停在夏爾身上，嚴(yán)肅而又溫柔，“愛情就好像這樣的年輪蛋糕，或許會失敗，或許不夠完美，但你能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嗎？”男人攤開手，手中是有著古樸圖騰的指環(huán)。
　　眨眨眼，夏爾終于反應(yīng)過來。放下刀叉站起，塞巴斯蒂安順勢半跪，少年伸出手，以與平時幾乎無二的語氣開口：“幫我戴上�！�
　　真是別扭的孩子，塞巴斯蒂安在心里嘆息，替夏爾戴上指環(huán)又直起身子行禮：“Yes，my lord”
　　霎時天地靜極，明明仍是那樣無盡的生命，卻分明只讓人感到美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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